還是空蕩蕩的。
這時的飆子臉上已經嚇得沒有一點血色了,跟剛裱糊上了張黃表紙似的。
“爺們兒,最後一下了,又該你了,就甭禮讓推辭了!”
飆子看著槍呆癡著,死活不敢去接,安碌碡將槍硬塞在他手裏。他手軟得幾乎連槍都拿不動,渾身不住地痙攣。安碌碡得意地揚了揚下巴,示意他趕緊。
突然,飆子大吼一聲,出人預料的來了個九十度急轉彎將槍對準了安碌碡的頭,扣響了扳機,但是,居然又是空響,所有人懸著的心都鬆了一口氣,同時,都蒙暈了,不知道怎麽回事。
見左輪沒打響,飆子原形畢露,忙氣急敗壞地從腰間皮套裏掏槍,背後的兩個士兵也慌忙將背上的槍甩下來。
然而,不等他們子彈上膛,安碌碡的手早已飛快地將張開雞頭的王八匣子槍口點在他的腦門上,然後衝著正準備拉栓上子彈的飆子和倆士兵說:“好小子哎!敢跟你‘馬王爺’玩,晚嘍三秋了,爺們兒,這滿滿二十發子彈可是壓得繃繃足啊,要不咱賭一下,也許會碰上臭彈或卡殼的吧?”
飆子高舉雙手說道:“別,別,好爺們兒,啥都能商量!”
“那就先委屈一下你這個私處光長心眼不長的傻驢盛了,把你們的子彈和槍栓都卸了交給我手下替你們保管著。”
安碌碡又上前給他搜身一遍,抬手拍了一下飆子肩膀道:“甭怕,我啥都不要你的,還要送你份大禮——一句金貴話:‘做人要誠信’,當然不是我說的,後會有期!”
安碌碡衝著李老貓一擺手吩咐說:“把他們的東西裹好帶上,免得背後挨黑槍,拿上你的別子跟我走!”
李老貓撿起飆子扔在地上的那把自己招搖過市的心愛的最拿手看門家當,連滾帶爬狗追主人似的地廝跟著顛出了廟門。
拐子楊見李老貓終於上了套路,想起上次被他坑得沒臉麵對安碌碡,更加上安碌碡無端吃了石灰粉,雖然安碌碡不去計較,可做小弟的還想著給大哥出口氣,於是,二火攻心,就邪不打一處來。
正好幾個人一行從大廟裏出來,緊趕著走出不遠,來到了個僻靜的倒塌的舊屋地基上,拐子楊猛喘著洗雪恥辱的粗氣還沒等李老貓腿腳放平穩走利落了,就撲上去從背後摟住李老貓的細腰,用匕首點著他的脖頸,抬起膝蓋來猛磕李老貓的小肚子,並嘟嚕著橫飛的唾沫蛋子斥責道:“敬酒不吃吃罰酒的王八羔子!老子讓你坑慘了!”
李老貓任由拐子楊打著,耷拉著左輪槍也不還手,他知道自己欠了安碌碡和拐子楊的,而拐子楊手裏的勁頭表明他也絕對不是下狠手,隻不過是為了象征性地來幾下子,以找回被他陰損了的麵子,於是,等拐子楊忙得有點累了後就說道:“兄弟,我知道我混蛋,可我更清楚自己遇上了好人。”
見自己的“勇敢”行動給安碌碡落了樓,撿回了起碼的尊嚴,拐子楊便進而開導和教訓李老貓,他點劃著李老貓的額頭說:“你今天騙東家子明天訛西鄰舍,可知道他是誰?”
李老貓原本狡黠的雙眼先是蛻變得氣餒疚惑,繼而落拓得沒注意似的恂恂然迷茫無措的樣子,最後卻陡然轉升為了和煦溫暖起來的漸次恭敬與景仰。
“告訴你,往後別沒有正性子,小孩了嗎?更不要有眼無珠的,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咋死的。他,這位大哥,就是鼎鼎大名梁九手下殺鬼子的亡命幹將、好漢安碌碡!你給我聽清楚了,若不是他大恩大德為你開脫施救,你小命早就嘻嘻了!”
李老貓就像患了雞瘟似的被灌了半碗藥劑,沉悶了一會兒,總算還烘過來,茅塞頓開般地慨歎道:“俺,俺。俺的娘哎!俺說年初有個算卦先生說我今年闖關口遇到貴人襄助呢,原來在這裏啊!我是有眼不識泰山呀,安爺,兄弟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何況你保住了俺的小性命。往後啊,俺就當犬馬跟定安爺了!”
“老貓子啊,咱可醜話說在前頭,中國就是因為有你這號,和比你壞上不知多少倍的豺狼當道,正事不幹,淨胡作弄,不管外敵入侵,黎民疾苦,專發國難財,才讓小鬼子耀武揚威了那麽多年,那些複仇槍可都是老百姓砸鍋賣鐵換來的,交給你扛著,讓你拿去消滅鬼子的,你倒拿去換錢,天理不應,還算人嗎?你!”
“安爺,你可能有所不知啊,那些狗雞巴官的長年拖著餉子不發,下麵的弟兄就隻好偷活摸獲地把槍倒騰出來換點零花錢接濟。俺不拿去換錢,那當頭頭子的也得拿去換錢,俺們是零敲碎打地小打小鬧著賣,他們可是賊膽大的跟磨盤似的,整營整團的裝備,明著就給躉了。天下烏鴉一般黑,這年頭到哪兒去說理去呀?費縣保衛戰的時候,川軍在獨擋一麵前頭拚命,其他蔣中正的嫡係部隊按兵不動,眼看著剛正勇敢的好兄弟窮苦川伢子們血流成河。
鬼子一開炮,他們早就一D日了個兔子——跑沒影了,成千上萬條生命就被晾在那,根本沒人管沒人救!戰局急轉直下,那麽多爹生娘養的優秀戰士倒了下去,王銘章師長也犧牲了,我雖說不是川軍,但縱觀戰局形勢,聯想到官場腐敗黑暗,心也就寒了。從甲午戰爭以來,腐敗未絕,當兵的跟鬼子打仗隻是在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一想到那些個當官的嘴臉,真是命賣得冤枉啊!這年月,人不人鬼不鬼的,哪裏有正氣?有奶便是娘,苟且偷生,能混一天算一天吧!”
“放屁!是男人,一輩子就要活出個血性來,你也是個站著撒尿的,將來在下麵見了列祖列宗,說腦袋頂上逞強的,都是騎在咱脖子上拉屎的小鬼子,你就不嫌臊得慌?”
“唉,如果能早認識安爺您這樣的英雄,我也就不會灰心喪氣走錯路了。多虧了大哥出手相助,謝謝了,救命之恩永世不忘!”李老貓說著“噗通”就跪倒在了地上。
安碌碡急忙伸手攙扶,跟著埋怨道:“你出腿倒挺快的,就是腦筋太慢,不會轉彎,知人知麵不知心,剛才還彪乎乎地替飆子挨槍子,那是想到哪裏了?太可怕了,好在我早有手法,要不你他媽的這會兒正在閻王爺那辦公廳裏排隊報到著呢。”
往右邊一拐,沿著湖畔和民宅之間的參差地長著五六層臥河柳樹的逼仄逶迤林蔭夾孤道,插入一片香蒲藪,安碌碡往前蹚了幾步從數棵菶菶的紫稗子根部摸起一根係著的小繩,輕輕拉過一條小船來,大家就此陸續邁了上去。
然後,他使勁往船頭一腳蹬開,小船歘欻離去,眾人正遲疑牽掛急躁著他怎麽上來時,隻見他猛地蛟龍出水,平地拔蔥,騰躍而起,來了個猴子爬杆,山猿攀枝蕩悠過澗,於一片詫惑慌愕未定之中,一個漂亮矯健的擺弧劃過,“吧嗒”一聲,他人已穩穩當當地站在了小船蒙板上了。
小船在楊柳拱峙的河溝中穿行,眼前時而閃過翻波湧翠的接天蘆葦,時而映入天水共碧波光粼粼藍寶石般的遼闊水域。成群結隊的鵝鴨嬉戲遊動在落入湖水的藍天白雲間,不知名的綺麗水鳥起起落落於碧水清波之上,追逐在和諧迷人的秋光裏,牛羊在洲岸上優哉遊哉地埋頭啃草,陣陣蛙鳴中遠處的“一溜邊河崖”村莊炊煙飄曳。
安碌碡對著指向自己的槍口,伸出左手,一枚黃澄澄的子彈,正夾在他的拇指和食指之間,眾人眼睛登時一亮,嘴巴愕然呆咧住了。
刺泥鰍不無蔑視、揶揄地一拍李老貓肩膀頭說:“老貓哥,你比你老鄉萬金友還萬金油,整天幹些糊操二狗雞的事,可你再看看人家安叔,行得正,不聲不響地辦了大事,怎麽樣?知道啥叫差距了吧?”
船上的人無不麵麵相覷,一片驚歎嘖嘖,炯目俱讚,禁不住對安碌碡伸出大拇指無限欽佩地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