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陽炙烤著錦秋東岸膏腴的紅淤大地,接連一個多月沒見一星雨滴答了,空氣中飄揚起塵土。歹毒的鬼子抓來村民當蹚雷炮灰,四十多名村民,四五人一行,被繩子捆綁著手腕串聯在一起,行走在相攻塘村東圪圪墶墶的村道上。
上次,鬼子在西魯的魯劉、魯崔、魯吳、魯王、魯祝五個村插花地帶附近裙帶河穀墳場裏被曹參謀長安排埋設的地雷炸得幾乎全軍覆沒。對於地雷他們聞風喪膽,談虎色變,杯弓蛇影,緊張兮兮,因而,此次進攻,特地使出了損招。
緊跟在村民後麵的是偽軍,最後才是日本兵。被綁的村民也很害怕,在距離村子不遠處磨磨蹭蹭,不敢前行,小孩、女人們哭聲一片。在日偽軍的推打之下一群人逐漸接近了相攻塘村埋雷區。
但曹參謀長早就得到情報說鬼子要用老百姓當擋箭牌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就給日軍準備了長“眼睛”的拉火雷——隻炸鬼子,不炸中國人。
“眼睛”就長在曹參謀長的手上,他親自上陣拉雷,路上埋了十三顆雷,這種埋雷方法是他想出來安排的,把雷一顆一顆挨個種下,引線接在一起,用鐵絲連在任何一根引線上,一拉鐵絲,引線斷了,埋下的雷全都開花。
隻見他手上緊緊拽住拉線,一會手心就滲出汗來了,卻絲毫不敢大意。老百姓過來了,全部放他們過去。皇協軍雖然給日本人當狗,但還是中國人,其中個別的,姥爺他們也都認識,還是不拉,直到最後日本鬼子的隊伍過來了,他才一扯手裏的線,隻聽“轟……轟……轟隆隆……”從路這頭爆到那頭,一串鐵西瓜炸開,響聲不斷,塵土紛揚,“咚咚噗噗”,雲山霧罩,飛得老高,看不到人,隻聽到一片片慘叫。
綁在一起的老百姓拚命往前麵跑,隊員們在前麵等待接應他們。等硝煙散去,日本兵隻是朝四麵的房屋和崖坡上胡亂開槍,待他們重新拚湊起隊伍反撲時,隊員們早就撤退得無影無蹤了。
曹胡子來到博興先是槍口對外事必躬親地指揮了幾場軍事行動將鬼子打怕了,同時,出於應對派係鬥爭,將把李人鳳部和來援的趙寄舟部,一直趕跑到了臨淄縣葦子河,使其因傷亡過重而延緩到兩年之後才敢再度出現在博興。接著,他回過頭來著手整肅軍紀,密切軍民魚水關係。
錦秋湖畔的國民黨土頑一直以來,疏於管轄,上梁不正下梁歪。“萬老刮”日子過得滋潤,世俗人稱很有勢力,氣派又闊綽,最初宿舍在縣銀行裏,作威作福,許多人都恭維巴結他,住的舒坦,吃香的喝辣的,公私不分的招待樣樣周到。後來霸占了東關一個落難破敗地主的四合院當了“公館”,太太少爺,男女傭人,擁擠一堂。門外警衛森嚴,使人望而卻步。
幾年來,多災多難的博興大地上一股股草頭王像瘟神一樣走馬燈似地招搖過市,搞得本來就水深火熱的閭裏生計苦不堪言。皇協軍、土匪、國民黨頑固派隊伍及以抗日名義出現的各種地方武裝渙散混雜,不槍口朝著鬼子開殺,而是“地摟猴子”家武藝,專門巧立名目橫征暴斂魚肉百姓,有恃無恐變本加厲,直鬧得烏煙瘴氣怨聲載道。他們假公濟私荒唐巡查,為非作歹,恫嚇訛詐,設絆腳,敲竹杠子,致使好多平民人家寢饋恓惶,白天不敢敞門,唯恐被無事生非找茬算計了。
年輕良家婦女更是不敢單獨出村上坡。富裕主唯恐流寇滋擾擄掠,鬧得翻箱倒櫃人才兩丟,遂紛紛深挖洞備後患養家丁找靠山。那些毫不省油的燈們不隻在博興南部一帶禍亂,據說張店中心街某商號槍案和火車站的客貨被搶,也都與他們竄犯尋釁有關。
為了根本取締和整頓散兵遊勇和軍警的不法行為,解除“丘八”、“惡警”之苦,扭轉和重建民眾對於抗日武裝的整體信任與支持,以便增強戰鬥力,曹直正在“萬老刮”頻發信件電報的再三催促下,來不及忙完家鄉高密的抗戰事宜,急匆匆結束了對華北幾個抗日武裝的視察,攜婦將雛來博興縣上任。
不久,他即審時度勢成立了一個嚴飭糾察隊,親自走街串巷訪貧撫難,向小商販了解民情訴求。群眾遠遠看著他們奉公執法,厘肅風紀,心裏好像一塊吊著的石頭放下,聞訊齊呼“謝天謝地!”
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世相雜俎,源流深長,頑弊積垢革除實非易事。凜冽的寒風中,旅館、飯館、戲院和一些湖野風味的小吃鋪為軍警風紀督查鼓舞著又熙熙攘攘熱鬧起來了。表麵上風平浪靜,雖然有些人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可是不安的憂慮情緒仍揮之不去。由於各派武裝的群眾紀律還停留在不擾民的初級標準之上,僅僅做到了不偷不搶。而個別士兵到商戶那裏強買強賣,吃了飯拿了東西不給錢長期賒欠的事時有發生。戲樓裏的好座位須留著給行伍裏的小混混兵油頭,看戲的人來時還得擺些幹果紙煙伺候。如果“貴客”不到,座位得空著,任何人不敢來坐……雞毛蒜皮,事無巨細,瑕疵百綻,鬧得糾察隊按下葫蘆浮起瓢,疲於奔波,焦頭爛額。
有時上去製止反倒遭遇”地頭蛇“兵痞惡言相向,說壞話一句頂一萬句:“這地盤可是老子打下來的!你小舅子活得不耐煩了?”更有甚者,有一次,不知什麽原因,保安八旅的傷兵到湖民船上使地道搶魚吃,撒野打了漁農,鄉民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回了手,惹起大批兵痞找上門,成群結隊攜槍械來圍毆群眾,激起魯莽悍達的鄉民義憤,混戰中失手打死了倆兵痞,結果,釀成了兵變,致使衝突升級,各有傷亡,局麵一塌糊塗不可收拾。
而“萬老刮”護駒子,他一邊倒地不懲辦自己手下惹事的兵痞,竟讓縣裏派來大批軍警彈壓,又造成六七名漁農死傷,以致相持無法解決。
後來,曹直正力挽狂瀾帶領糾察隊仔細調查取證,依法關押了挑起衝突的士兵禍首,懲治了擴大事態的當頭村民,秉公處理了突發事端。鄉民損傷,也由以前無人過問變為得到關注登記和補償,加上社會名流耆老出麵說服,有關當事人賠禮道歉,妥善處理了後事,才算暫時平息下去。
一九三九年的冬天比往年來得似乎都早,剛交十月,蒼茫的錦秋湖平原上,已經是北風凜冽,颼颼沍氣襲人。狂風吹拂下空曠的蘆葦地裏稀罕的剩餘杆子已經變成顫栗作響的孑遺。血一樣的殘陽把天邊鑲上了一層紫紅色的裙邊。天空的鉛雲也在不斷地撕扯著,一會兒變成咆哮的馬群,一會兒變成巍峨的山巒。
一場接一場鵝毛大雪漫天飛舞,直下得天地間浩浩蕩蕩,朦朦朧朧,難分難解。
冬至那天五更的更鼓聲響過,天色突然變得漆黑,滿天星鬥光彩奪目,格外明亮,熬過了半個時辰,東邊的天際顯出了一片魚肚白,西北風越發凜冽襲人,“一溜邊河崖”遠遠近近地起了動靜,開門的吱嘎聲,擔杖挑水的吱呀聲,見麵說話的咳嗽聲,撒開雞鴨的喳喳咯咯聲……
錦秋抗日大隊營房勤務室就來了一個縮頭縮腦的半羅鍋腰的糟老頭,後麵跟著一男一女兩個上了年紀的人,女的是他的老伴,男的是他店裏的夥計。走在前麵的張著大嘴哈著粗重的長氣,彎腰曲背穿了兩件小大棉襖,淩晨的寒氣仍然逼上身來,牙齒止不住地打得得,脖子不由自主地往腔子裏退縮,緊緊地袖著雙手,跺腳打抖,說是要找梁司令和曹參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