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頭騾子一樣一路撂著蹶子攜風裹嘯而來,漸漸地打頭的汽艇速度慢了下來,一直鏗鏘歡叫的馬達突然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哽咽了陣子,發出了一陣聲嘶力竭的悶腔怪叫,正轉了幾下,又倒轉了幾下,突突突窩憋地冒著白煙,接著就戛然而止了。
鬼子的汽艇成功地被姥爺他們牽扯在水裏的鐵油絲繩絆住了,同時,那些爛網片子也如意攪擾著纏塞進了汽艇螺旋槳裏。聽見汽艇突然熄了火,那些不可一世的鬼子兵漸次殺了威風了,彼此麵麵相覷傻了眼,紛紛湧到甲板上,把著兩舷上的扶手探出身子,向船幫子底下扒瞅,不知如何才好?
他們心裏都很清楚,在荒蕪寂曠的湖野裏行船,螺旋槳被卡緊了,汽艇又失去了動力,再有本事也休想使得出。前麵的汽艇一停下來,後頭的汽艇就像蛇身子似的左右擺動,亂了隊形,急得第三艘汽艇上的一個鬼子指揮官鑽出船艙,氣得團團轉,揮舞著手臂,嘰裏呱啦地嗷嗷喝斥、詢問、責罵著……
“八格牙路!又被那些支那人的爛漁網絞住了?”
像捕魚張網,彎弓射雕,二十幾杆義憤填膺的獵槍瞄準著前方河心,大家眉頭緊鎖壓低身形緊盯著河麵上駛來的汽艇船隊,每個隊員都能聽見身旁拍檔的心跳聲。
溫柔的河筒子風吹動鮮綠的香蒲莖葉,幾乎就要驚動隊員們手指扣下板機。田鼠從鞋上急竄溜過,青蛙後射著尿液彈跳入了湖水裏,引發他們對於小鬼子的沒好氣地嘟囔咒罵。
戴著寬大柳絛帽的姥爺居高臨下,越過葦草遮擋下眾人過度緊張的臉色直盯著進入伏擊圈裏的鬼子。
仿佛看到了那鱷魚般的嘴邊往外奓煞著幾十根鐵針一樣胡須,數隻野獸青麵獠牙“咯吱咯吱”咀嚼著累累白骨,伸出帶刺的大舌頭卷舔腮幫子鼻子,吧噠,吧噠,噴射著凶惡的血氣,接著,張開貪得無厭大口,打了一個鮮紅的哈欠。
姥爺怒火中燒沉穩倔強地從梁拴寶手裏接過了那支三八大蓋子,緊握著槍身輕輕往前一順,屏住呼吸,瞄準了第三艘汽艇上的鬼子重機槍射手。
“叭”,一槍就把那個敵人有點發亮的腦額蓋掀開了,打得紅白花花趵突著,歪倒了身子。
緊跟著幾乎與此同時,三愣期待已久的槍口衝著最末第六艘汽艇後扯著一條二十多米纜繩作赤身踏板衝浪運動的那名小鬼子手中的牽引索“叭”地又是一槍,
隻見那小子連站板帶人立馬騰躍了四個多圓圈陀螺一樣旋轉著來了個連環後空翻飛將著拋射了出去,然後,“噗通”一聲,打了個跟鬥,倒栽蔥一頭紮進了河水裏。
槍聲就是命令!
因著頭一艘流氓輕便快艇過於驕小,那早已伺候著的集束手榴彈設計的炸點太過高,也不值得它吭聲,隻有眼睜睜地放行,隨即招呼上了後麵的大汽艇了。
還在早晨,猞猁孫就和幾名隊員先將一根細鋼絲一頭係在岸這邊歪脖子老柳樹大杈裏,又將船撐到對岸,將另一頭係到對岸一株杜梨子樹腰上,在鬼子汽艇樓頂機槍射手俯臥的高度南北方向上,按北高南低地扯直,然後,將六顆手榴彈抱團捆綁在一起,底部係上兩條長布帶,把手榴彈拉環用長線拴上一直確保攥在手中。
這樣,當鬼子汽艇到來時,一束手榴彈由北使勁一擁便會滑溜而至,正好垂在河中汽艇機槍手附近。
現在,眼看著第二艘汽艇就要駛到了鋼絲麵前底下,猞猁孫心裏撲撲直跳,手指緊扣著放繩和拉線。
姥爺點頭示意給他鼓著勁,一言不發,潛伏在蘆葦棵裏隱藏著的泥壩掩體外。
猞猁孫知道此一舉關係不小,隻要緊急放好並拉爆集束手榴彈,就無異於一發炮彈能將鬼子機槍炸飛了,汽艇也得掀了蓋子,暈頭轉向迷糊轉。因此,就像姥爺剛才囑咐他的:“眼下手榴彈金貴,心要細,膽要大,手要穩,手榴彈要跑到合適位置,更要拉得響。”
猞猁孫仔細地回答道:“我試驗過五六次了,集束手榴彈跑過去用五秒時間,五秒鍾鬼子的汽艇正常巡航速度走五米左右,這樣兩者計算好了,早去了不行,遲到一丁點也沒危險,因為速度太快,鬼子一旦反應過來,突突掃射,即使神槍手也難以打著引爆了,必定讓他們親個大響嘴,一輩子忘不了的!”
為了加強殺傷力,他還將在自己分得的另外三枚手榴彈擺在麵前,準備拉繩炸爆前麵一艘船後,以便趁著混亂再投彈去炸第二條船,力爭將鬼子兵炸得象爛熱鍋上的焦死螞蟻。
就在鬼子第二艘汽艇離著鋼絲還有五米遠時,猞猁孫撒開的集束手榴彈像複仇的獵犬一樣“吱溜溜”狂躥奔赴過去了,正好躍進到兩個趴著的鬼子機槍射手跟前。
他用力一抻拴著底環的一根布帶子,但聽“轟隆隆”一聲巨響,汽船上部的兩個鬼子連同輕機槍炸得七零八落飛了起來,稀稀拉拉崩到了周圍湖水裏,汽艇頂樓也被嘣得四下紛揚,像挑了屋帽子似的空留著爛七八糟的四壁,整個汽艇如同被削去頭顱的水鴨子,往前橫斜著行駛了幾米,被巨大的衝擊波猛力向下砸進了水裏,又忽然隨著聳立的水浪忽地向上一掀,跌落了下來,接著艇艙內便冒出大火來。
伴隨著陣陣鼙鼓獵獵的轟隆隆炸響,十幾條大抬杆火眼信子銀火抖亮了一下,槍體上彌漫起一層淡紅色的光芒,跟著爭先恐後地威猛怒吼起來。
一條條長長的掃帚筒子火龍似的噴薄而出,就像天上突降驚雷排空接踵摧裂,前方四周的空氣在瘋狂舞動,火光閃爍,硝煙滾滾,轟灼的火藥鐵砂像火山噴發,岩漿飛濺,裹著複仇的怒火。
一束束此起彼伏地“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撲向敵人。那猝然爆發的扇形的雪白、赤彤烈焰颶飆橫掃過去,無數細小的裂電閃爍在空中,“劈裏啪啦”的攢射不斷傳出,照亮了孝婦河千百年滉瀁混淪的清秀表情,震撼著魚龍灣湫漻激忿忍耐已久的夢囈。
隨著一聲聲強烈的炸響震得天賜兩耳像扣上了一副海螺“嗡嗡嗡嗡”作響成團洶湧飛臨的馬蜂,頭顱木然,肚皮一振一縮的,當他努力地想睜開眼睛的刹那間,就看到火紅的一點在眼前不斷的擴大,那是赤蛟紫鯊的聲討大嘴,咆哮著將鬼子的汽艇吞沒。
燦爛的血花在紫蘆花熒逸的輝映下瘋狂綻放,鬼子的斷肢橫飛,頭顱爛西瓜似的爆開,骸血彌舞。整個廝殺震天的孝婦河深闊大踅灣裏一下子陷入了驚詫無比的滯凝之中,空氣一派火爆、沍寒難當,籠罩、攪搗、壓抑得人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