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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主公,你叫什麽(五)

  謝郢衣自是相信她的判斷,可就是心底難安,想跟著一塊兒去,可又怕給她拖了後腿。


  陳白起摘下麵具,桃花眸瀲灩著淨澈流光,她仰著頭,絨毛染了一層很顯橘黃的柔軟質感,抿唇一笑,齒如瓠犀,她向他保證道:“一個時辰內我定回來。”


  謝郢衣低著眼,他知道她的個性,決定下來的事情向來是通知一聲而非商量。


  她主意大,胸有丘壑,也不知哪裏養來的氣性。


  他歎了一聲,他年歲大她不少,常常會像擔心那初學幼步的孩子似的,生怕一眼不注意便讓她傷著了。


  可他又深知她實則很強大,她目光炯炯有英氣,膽力過人,無論是身還是心,都有足夠的能力去應對各類危險,


  “那一定要當心。”他不厭其煩地叮囑一聲。


  陳白起頷首,又重新戴上殘缺的麵譜。


  “你先睡吧,不必等我,你身體本就沒好利索,又一路長途負累,眼下雖不是一個優渥的環境,但也算是個暫且安身的平靜住處,你且好好休息一晚。”


  謝郢衣道:“嗯,我聽你的。”


  “那我走了。”


  她轉身,明明是那樣一身臃腫醜陋的裝扮,但那一頭青絲在風中擺弄,纖細瑩白的長頸,美人骨在氣韻動姿。


  她離開之後,洞穴中隻餘一縷女兒香淡淡嫋散四周,好似忽然一下變得孤獨逼仄的空間,謝郢衣扯動了一下嘴角,撫眼仰起了頭,喉結滾動了一下,衣襟微敞,頸下至精致蝶翼的鎖骨連成一道誘人白皙的弧度。


  “為何心變得越來越不安份了呢……”


  輕嗌出唇的嗓音似困獸一般尋不著出路。


  ——


  一輪明月高懸於空,高峋山頂之上,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俯視著那籠罩在夜色之中的村戶。


  她看到他們的村落不似中原人一樣砍木挖土壘石造屋,而是在隆起的土坡內挖掘穴居,估計是與北漠的地理環境有關,在沒有那麽多樹木砍伐建築時,自然是最大程度利用周邊環境來改善生活條件。


  再後麵是一大片開墾的田地,地勢不平,像沙丘一般起起伏伏,沒有水鄉的樹楊桑田與綠江暖鴨,極目望去,盡是一片蒼莽渾厚的黃。


  陳白起一時也看不出這死地究竟有何特別的地方,但她猜測,它必有其特殊的原因才會立下那樣血戾的界碑警惕外人。


  她先前在村子內逛了一遍,憑她“步煙”的本領,自是不會被人察覺的,她若現浮沉於夜色之中,慢細嚼研過,亦快目掠景過,卻始終沒有在哪一個地方發現何種異常。


  可硬若說有何瞧著值得多看幾眼的,便是死地那掛於獸骨上的迎風而飄的編織彩帶,它們用三色線絞編成一條前尾窄細,中間寬闊,若魚狀的長帶,無風時安靜地垂順於骨杆邊,起風時,飄揚而起,若千百條彩色魚群在深藍墨底天空盡情流淌。


  由於她沒有在死地內發現到什麽情況,所以觸發性主線任務並沒有動靜,若是靜態環境看不出什麽異常,看來明日還得設法去打探一下。


  陳白起一邊想著,一邊一無所察地轉身,不經意抬眼間,卻滯然看到了一個她認為已經歇下、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她怔鬆地看著他。


  他負手而立,沒有再穿之前那一身,淡淡的銀色光暈灑在他周身,那件腰身盡顯的素白樸素袍子沒有讓他顯得黯淡,頭發半束而披落,卻因為沒有合適的束發而鬆鬆垮垮,似汲食了天地精華而流動著光澤。


  按道理來講,她與他之間屬於素不相識,隻因謝郢衣的關係才有著些許淺薄牽扯的關係,一時之間,她卻不知道是該作若無其事地低頭離開,還是該慌措羞澀地出聲。


  當然,前後還有機會,後者……她發現憑她一如既往的差演技是辦不到“羞澀”這般自然的矯情情緒。


  是以,她沒有開口,奇怪的是,楚滄月也沒有講話。


  但他的目光如有實質一般落在她的頭頂上,帶著一種令人不安的探究。


  她抿了抿淡色的唇瓣,垂著弓形柔長的眼睫,睫毛輕顫,像一個不知所措又惴惴不安的柔弱少女。


  “你叫什麽?”


  忽然,他開口了。


  陳白起飛快地瞥了他一眼,複又斂下眼。


  他為何要問她的名字?

  以前不是不在意的嗎?但凡留意了,也該知道她的姓名,畢竟先頭她隨謝郢衣之後也簡單地自我介紹過,雖然對於她薄弱的存在,鮮少人有記上心。


  眼下他問了,不答未免太過抗拒。


  “我……我叫陳芮。”


  刻意放輕,細軟的聲音像掉落的羽毛一般。


  楚滄月瞳仁微怔,喉中一陣癢意,便握拳擋咳了一陣,然後啞著嗓音道:“陳……芮。”


  他帶著某種聽不明白的情緒複念了一遍,用著與陳白起少女不一樣的聲音與口吻,那因咳嗽而顯煙熏沙嘶的嗓音十分撩人,尤其在這樣安靜空曠得仿佛天地隻剩兩人的環境之中。


  陳白起心跳了一下,但不是被他的聲音給撩的,而是覺得他的態度好像有些不對勁。


  於是,她頭垂得更低了。


  她想開口說要走了。


  卻聽他又道:“你方才在看什麽?”


  陳白起聽他沒有問她是如何爬到這樣高的地方,也沒有問她為何這樣晚沒有睡卻獨跑了出來,反而好奇她在在處看什麽。


  陳白起知道他不會就這樣放她走了,她確定憑她的身法楚滄月不可能一直跟在她身後,或許是她方才太過專注於想事情,這才讓追蹤而來的楚滄月給碰了個正著。


  他對她起了懷疑,他在試探她。


  陳白起對他的想法猜到一二。


  但其實隻要她的真正身份沒有暴露,過往的馬甲沒有被拆穿,其它的懷疑她都能接受。


  所以,人設還是不能崩,哪怕他猜到她可能不如她表現的那樣弱不禁風。


  她咽了下嗓子,搖了搖頭,像受氣包一樣弱氣道:“沒看什麽,隻是好奇……死地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地方?”


  楚滄月緩步走至她的身旁,陳白起努力克製自己全身的戒備收緊,忍耐著沒有移動,而他走在她的身旁後,並沒有其它舉動。


  兩人並排而立,遙遙隔著一片嶙峋陡峭如魚脊的山林,看著一片祥和安靜的村落。


  他心思深沉,這些年來更是成長成一顆參天大樹,哪怕她有時候摸著一根脈路向上探,也會探不準他真正的意圖。


  他意外地與她講起了死地過往的事情。


  “那塊界碑是在重曆三十方立下的,死地在這之前並不叫死地,原本不過是北漠一處隨處可見的牧居遊俠營地,但在立下界碑那日起,死地便成了一處北漠的禁地,除了立碑的族人外,外人不得進入,而內族人亦不可隨意外出,這是一條死律。”


  還有這樣一段曆史啊。


  “這樣講來,死地之所以是死地,隻不過是死地族人從中劃出的警戒線,而非什麽地理環境造成的天險,一切危險皆來自於……”


  陳白起本就對死地的事感興趣,一時被他的話話勾走了心神,不自覺地分析起來。


  楚滄月似不察她的改變,又道:“那時正是春秋周國分裂,諸侯國林立,紛爭動蕩最混亂的時期,待這百年戰爭終於有了喘息的片刻時,北漠立碑,死地界成,自此便徹底隱匿其中,不再現世。”


  陳白起此時腦筋轉得飛快,心道:“這故事怎麽聽著有些耳熟,這大戰過後,如巨龍守護著寶藏一樣,自是要將剩餘的遮掩得嚴實才行,莫要被它人給輕易竊了去。”


  難不成……死地內藏了什麽不為人知的“寶藏”?

  對了,係統任務不是提示過了嗎——“或許有意外驚喜”!

  叮——


  係統:主線任務——觸發特殊類任務。


  係統:主線任務——幽冥(一),你察覺到了死地似乎藏著一樁什麽重大的秘密,對此你感到莫大的好奇,或許這其中對你有利,於是你下定決心要去尋出這個秘密,接受/拒絕?


  任務達成條件:找到開啟任務的“鑰匙”。


  任務失敗條件:被人察覺任務目的。


  陳白起有些懵,她沒有想到她的特殊類任務竟是靠楚滄月成功觸發。


  不緊不慢地講完那些,他轉過頭,慢悠悠地拖長道:“所以……你們入死地是為了什麽?”


  以陳白起在今夜無意間暴露出的可疑之處,她便猜到憑他的腦子肯定會懷疑她與謝郢衣來死地的真正目的,為君者性敏而銳,他對他們有了戒備與防範,這可不是一件好事。


  隻是真實目的她自然不能說,她故作受冷,打了一個噴嚏,然後怯怯地捏緊衣衫道:“我與楠衣隻是好奇死地的事,那、那禾真上人能解殞命,定是醫術高明,而這死地內又栽種著許多不知名的藥材,我睡不著,便想著溜出來四處看看……“


  像一個不懂事的小女孩,她羞愧地低下頭。


  楚滄月沒應話,不知信還是不信,隻是神色莫測地盯著她,那目光比月色還涼。


  陳白起硬著頭皮暗忖:管他的,一日沒被當眾拆穿人設,便先裝著這副“我弱我有理”的性子。


  總歸沒有人講過有本事便不能天生性子弱氣,她偏要將這一條路線一路走到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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