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夜空陰沉得厲害,天空上隻漏出稀疏幾顆寒星來,一輪上弦月被風一吹,又躲進了厚厚的烏雲之中。
入夜的山嶺,有一種說不出的神秘、更漏沉沉。傅青雲跟著小獸在山嶺中一路狂奔,他心中掛念著琯琯,不願停歇。
一人一獸,一直疾行到淩晨,方在嶺上一道山泉邊停下歇息。傅青雲飲了點水,靠著樹幹閉一會眼。他雖然修煉大光明經“觀蓮”可使精力恢複,但練功畢竟無法完全代替睡眠。
“鈧鈧!”小獸叫聲將傅青雲驚醒過來,轉頭一看,見小獸康康銜了一隻肥美的野兔回來,這是它的拿手好戲。
傅青雲大喜,疾行一夜,肚子早已餓了。於是從靴子中拔出青光短劍,將兔子剝了皮,又用厚厚一層嫩綠的青草包好,架起柴火開始燒烤。
此時太陽剛剛從山頭爬起,天際出現了一抹胭脂般的朝暉,像綻開的紅玫瑰。身邊鬆林剛剛拔出新芽,林間一片淡淡的薄霧,濕漉漉的。
烤兔子夾雜著青草的香味彌漫在薄霧之中,讓人垂涎欲滴。烤了一陣,包在兔子身上的青草烤幹,漸漸變成了草灰,被兔子身上溢出的油水黏住,裹成了厚厚一層。
傅青雲慢火細烤,直到一股股焦香飄出,才將火頭滅掉。待兔子稍稍冷卻,輕輕用手一拍,將包在外麵的一層草灰拍掉,露出裏麵黃晶晶的烤兔來,沒有一處烤糊。焦香的兔肉混著青草的味道,委實誘人。
傅青雲食蟲大動,迫不及待的拿出青光短劍將兔子切成兩半,正準備和小獸分食,突然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傳來“娘,你別跑那麽快,我跟不上啊!”
一個人影一閃,也來到山泉邊,是一個身形瘦削的婦人,頭發淩亂,麵帶陰戾之氣,正是在湖陽縣碰到的那個婦人,皇語煙她娘,人稱蘆莉仙子。
蘆莉仙子蹲下身子捧著水喝了兩口,抬頭望向傅青雲手上焦黃的烤兔,喉頭猛動,厲聲喝道“小賊,滾遠點吃!”
沒來由的受一頓嗬斥,傅青雲心頭火起,但見她麵色黃中帶白,一看就知定是風餐露宿、三餐不保,也懶得與她計較。
一小姑娘也飛速趕來,隻見她芙蓉麵上,雙眸如霧如煙、兩彎柳眉似蹙非蹙,神色略帶淒楚之色,正是皇語煙。
“是公子你!”皇語煙又驚又喜。
“語煙姑娘,你怎麽在這兒?”傅青雲驚愕的看著皇語煙。
見語煙如花麵容,傅青雲恍然如見到琯琯,兩人長得神似。初次與語煙麓山相遇時,她年齡尚小,尚未長開;這次相遇,語煙已是及笄之年,越發像極了琯琯。隻是琯琯刁蠻任性,語煙嬌柔淒美,兩人性格神情迥異。
“小賊,再看我挖了你的眼!”蘆莉仙子見傅青雲盯著皇語煙目不轉睛、心神不屬的樣子,惡狠狠的厲聲嗬斥。
她以為傅青雲垂涎皇語煙美色,哪知傅青雲隻是想到了琯琯,一時心神離體,神馳萬裏。
遐思被蘆莉仙子打斷,傅青雲自知失禮,忙收回目光。
皇語煙臉蛋緋紅,也趕緊將頭垂下。
“誰讓你和臭男人說話的!”蘆莉仙子見皇語煙模樣,又對皇語煙一頓嗬斥。
“娘,他在麓山救過我,他是好人!”皇語煙委屈道。
蘆莉仙子麵色一沉“住口,世上的男人,哪有一個好東西。”
皇語煙臉蛋一紅,委屈的蹲下身子捧著泉水喝。
傅青雲見皇語煙比第一次麓山見到時清瘦了不少,身子愈發單薄,心生憐惜,不顧她娘的暴躁無禮,起身走到皇語煙身前,遞上烤兔道“你和你娘分著吃吧。”
皇語煙臉蛋又一紅,望了她娘一眼,見她娘沒有阻止,感激的問道“那你呢?”
“我還有幹糧,沒事。”
皇語煙咽了一口唾液“那我要一半吧。”
傅青雲指著康康笑笑道“我哪隻小豬隨時都能抓到野物,你和你娘拿著吃吧。”
皇語煙感激的點點頭,也不客氣,滿心歡喜的接過烤兔,和她娘一人一半。蘆莉仙子估計也是餓壞了,竟不推辭,接過兔子就狼吞虎咽起來,臉上戾氣稍減。
傅青雲退回遠處,取出幹糧吃起來。
皇語煙定然也是餓壞了,但卻貝齒輕咬,小口吃了起來,細嚼慢咽。偷偷瞅了傅青雲一眼,見他埋頭吃著幹糧,沒有看她,方紅著臉大口撕咬起來。
康康望著皇語煙母子大嚼烤兔,“鈧鈧”低吟,一副埋怨神色。
傅青雲笑著摸摸康康的頭,拍了拍它的豬臉。
傅青雲吃了幾塊幹糧,心中想著琯琯,於是取出青光短劍把玩。這把短劍是琯琯她爹的遺物,本想交還琯琯,琯琯卻將它贈送了傅青雲。
短劍在晨曦中透著森森寒氣,“青光”兩個字躍躍欲飛,端是一把利劍。
“小子,你手裏拿的什麽?”蘆莉仙子啃完烤兔,驀然抬頭看見傅青雲手上的短劍,臉色大變。
傅青雲尚未回答,蘆莉仙子身子忽然一閃,雞爪般瘦的雙手朝短劍抓來。
蘆莉仙子出手雖快,但現在卻快不過傅青雲。傅青雲腳輕輕一蹬側滑避開,喝道“你幹嘛?”
“把劍給我!”蘆莉仙子一爪不著,微微一愣,臉上戾氣複現,雙手箕張再次抓向傅青雲,這次卻是抓向傅青雲咽喉,迅若鬼魅,一閃即至。
“你瘋那!”傅青雲怒喝,連連施展“雲遊術”閃避。他心中氣惱,但蘆莉仙子是皇語煙親娘,他卻不想平白無故與她廝打一場。
“娘,快住手!”皇語煙惶急喊道。
“把劍給我!”蘆莉仙子又欺身上來,不要命的猛攻,傅青雲閃避不過,和她硬接了一掌,兩人俱是一震跌退。
蘆莉仙子臉色大變,隻覺一道精純怪異的真氣透臂傳來,半邊身子瞬間酥麻,忙提氣鎮壓。
傅青雲返身再跑,蘆莉仙子又從後追來,兩人圍著山泉池子邊上的鬆林旋轉,不時對上兩招。
“娘!”皇語煙跟不上他倆速度,隻得站在池邊焦急呼喊。
兩人一個追、一個跑。傅青雲有靈氣增補內力,速度幾乎不減,而蘆莉仙子腳下速度卻是漸漸慢了下來,距離越拉越遠。
兩人又轉回山泉池子邊,蘆莉仙子氣喘籲籲,停下不追,傅青雲也停下不跑。
蘆莉仙子一臉怒容,歇了幾口氣,喝問道“小子,皇之源的短劍怎會在你手上?”
傅青雲撫摸著短劍道“這把短劍是琯琯他爹的,與你何幹!”
“誰是琯琯?這明明是語煙她爹的短劍。”蘆莉仙子怒道。
傅青雲望望皇語煙,芙蓉麵、眉眼彎彎,鼻若玉琢、玉臉朱唇,如詩如畫,與琯琯幾乎是一個模子鑄出來的。傅青雲恍然大悟,心忖兩人莫非都是一個親爹,皇之源!
“你和琯琯是姐妹?”傅青雲愕然道。
蘆莉仙子一愣,頓時醒悟過來,指著天厲聲尖叫道“果然……!這個負心漢在外麵又有了女人,還生了一個孽種!”
“這個天殺的負心漢,丟下我母女倆十幾年不管,原來他在外麵逍遙快活!”
“皇之源,我為了你,家沒了、妙靈門沒了、什麽都毀了!我要把你揪出來,剝皮抽筋!”
“娘……!”皇語煙淚水盈眶,見她娘對天歇斯底裏的尖叫,一時恍然。
“大嬸,前輩他不是不回家,他已經不在了!”傅青雲勸慰道。
“你胡說!”蘆莉仙子怒吼道“你想騙我,那妖女也想騙我。他武藝超群,怎麽可能就這樣死了!”
蘆莉仙子怒瞪雙眼,一步一步顫顫的向傅青雲逼過來“說,那個負心漢在哪裏?!”
傅青雲剛欲再逃,忽然一個肥胖身影疾射過來,那人雖胖得出奇,速度卻快得驚人。
“蘆莉,快跟我走!”那肥胖男子不待蘆莉仙子分說,趁她分神之際,出手迅速點了她穴道,挾起就走。
“舅舅!”皇語煙跟著追去“你幹嘛抓我娘,你把我娘帶哪裏去?”
傅青雲也轉身追去,他雖然心裏牽掛著琯琯,但皇語煙孤身一人,現在外麵兵荒馬亂的,他也放心不下。
“語煙,你快回五色門去,舅舅還有要事!”肥胖男子邊跑邊說道。
“舅舅,不要抓我娘回去,她要愁苦死的!”皇語煙哭訴道。
語音未落,那肥胖男子幾起幾落,已消失在鬆林之中。
傅青雲追在皇語煙身邊,見皇語煙淚如斷珠,問道“語煙姑娘,怎麽回事?”
皇語煙停下腳步,哭訴道“我爹爹在我出生之前離去,再未回來。我娘想出去尋找,外公他們卻將我娘死死看住,不讓出去。我娘積鬱成疾,以致心性大變,變得疑神疑鬼、見誰都有怨氣,尤其痛恨男人。”
“難怪!”傅青雲想起蘆莉仙子那充滿怨毒的眼神,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皇語煙繼續訴說道“聽舅舅說,我娘以前本是溫柔善良、性情溫婉之人,人人頌之為仙子下凡。爹爹一去,娘久盼他不回,淚幹腸斷,心力憔悴,又被看住不讓去尋,終心神錯亂,陷入瘋癲。”
“你外公他們為啥不讓你娘出去尋找?”傅青雲詫異道。
“這個具體我也不清楚。”皇語煙黯然搖頭道“隻聽舅舅提及過,說我爹地位尊崇,怕我娘傷害到他。”
傅青雲不解的搖搖頭。
皇語煙又傷心問道“我爹爹真的不在了嗎?”
“嗯!”傅青雲黯然點頭“我在山穀中得到這把短劍,後來才知是皇前輩遺物,我已將他屍骨埋葬穀中。”
皇語煙黯然落淚一陣,轉頭拭去眼淚,淒美的望了傅青雲一眼,說道“我要找我娘去了,她要是又被帶回看住,會愁苦瘋掉的。”
傅青雲心中惻然,溫聲道“我的小豬擅長尋蹤覓跡,我先陪你尋你娘去吧。”
皇語煙高興的點點頭,淒楚的雙眸閃過一絲驚喜,淒美動人,我見猶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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