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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平生秋(1)

  名琛做了一個夢,一個讓他一回想起來就膽寒的夢。他在夢裏回到了兒時,回到了他母妃還在世的時候。


  他夢到她的母妃一如既往地坐在安殿的院內繡著手上的繡品。她依舊穿著那件父皇喜愛的藍色袖裙,長長的裙擺掖地。頭發蓬鬆著,幾縷發絲掙脫了發簪的桎梏而垂落在耳邊。臉上畫著淡淡的妝容,隻是淡掃蛾眉,輕點朱唇。一雙美目半睜,長而密的睫毛輕輕地上下擺動著。名琛突然想到了溫庭筠的一句詞:“懶起畫峨眉,弄妝梳洗遲。”這樣的景描寫的不正是此時的母妃嗎?


  名琛感慨萬分,喚了一聲:“母妃。”但那個正專心刺繡的婦人像是沒有聽見依舊低頭繡著花,沒有半點被打擾的樣子。


  名琛正要走近,一個宮女急匆匆地從他身側跑過,大喊大叫著跪倒在母妃的腿邊:“娘娘,娘娘不好了!皇後帶人來要把小皇子帶走!”


  “什麽!”婦人大驚,手上拿著的繡花針刺破了指頭,一滴鮮血落在繡品上。但她並沒有在意那絲絲疼痛,而是站起身來,一雙眼望向屋內。她的孩子此時正熟睡著。


  她讓那宮女起來,鎮定地說道:“去把琛兒喚醒,帶出來。”她看著那宮女哭著走進去,聽到她用哭腔叫著自己的孩子。內心極度恐懼,一雙手盡是冷汗。


  皇後此時帶著一群宮人踏進了安殿,她身著大紅色的鳳袍,梳著象征身份的牡丹髻。畫著濃豔的妝容,一雙眼冷冷地掃過四周。她突然輕笑著走過來握住婦人的手:“妹妹好閑情。”


  婦人掙脫她的雙手,俯身行禮:“妾見過皇後。”


  “妹妹不必多禮,都是自家姐妹。”皇後用親切的口吻說著,又伸手去拉她起來,“今兒姐姐是來見琛兒的,琛兒呢?”說著又在四周巡視了一番。此時,宮女已帶著穿戴整齊的名琛從屋裏走了出來,皇後一見,激動地迎上。


  “琛兒,母後好想你。”她蹲下身子,雙手緊緊抱住那幼小的孩子。紅唇輕輕地印在那紅潤的小臉上。孩童或許被她的熱情嚇住了,站著不動任她又親又抱。


  婦人眸子一暗,走上前,淡淡地說道:“琛兒,快給皇後行禮。”孩童在她冷淡的聲音中回過神來,用小手推開麵前正抱著他的女人。彎下腰輕輕行了一個禮:“名琛見過皇後娘娘。”


  皇後聽到他這樣稱呼頓時臉上顯露著不悅,用尖銳的眼神看著婦人,冷聲道:“妹妹,你是如何教育孩子的?哪裏的皇後娘娘,本宮可是他的母後。”


  小名琛被這突如其來的責問嚇得躲在婦人的身後,一雙手緊緊抓著裙擺,眼中流露出恐懼。


  婦人隻是欠著身子,淡淡地回答:“皇後莫怪,是妾之過,莫要嚇壞了孩子。”


  皇後瞪了她一眼,隨後又擺上一副笑臉對著名琛柔聲說道:“琛兒過來,到母後這兒來。”說著朝他擺擺手。婦人臉色瞬間蒼白,身子有些僵硬,雙手死死地抓住帕子。


  小名琛抬頭看了看自己的母親,見她麵無表情地盯著皇後,便更是害怕地往後縮著脖子。皇後見此情景,有些憤怒。


  “妹妹,你難道要抗旨嗎?”說著就走過去拉名琛。名琛被她緊緊拽住往外拖嚇得大哭起來,大聲叫著:“母妃,母妃,母妃。”


  那婦人眼眶一紅,身子劇烈地顫抖著。可她隻是站著不動,絲毫不在乎名琛如何哭喊。終於,名琛被禁錮在皇後的懷裏,他不斷地揮動雙手,踢動著雙腳,想要掙脫懷抱。皇後被他這樣折騰有些不耐煩,朝著一旁的宮人們沒好氣地說:“都在幹著什麽,還不快把皇子帶走!”一群人湧上前去抓名琛,禁錮著他的四肢使他不能動彈。他大哭大叫著:“母妃!母妃!母妃!”但是沒有起絲毫作用。最後,名琛被一群宮人抬著出了安殿。


  皇後臉上露出了一絲得逞的笑臉,她抬起高傲的頭看向婦人:“妹妹,往後琛兒就是皇後之子,他以後便是太子了。日後,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轉身往宮門走去。


  “他可是我的孩子!”婦人大吼道,眼淚嘩啦地流下。皇後腳步一頓,隨後又笑著走了出去。


  婦人跪倒在地大哭著,那般撕心裂肺地痛哭震動著名琛的心。他始終不明白當年自己的母妃為何會如此狠心地把他送給皇後,這麽多年來他一直對她心存怨恨。可如今見到這般場景他有些悔恨,原來自己並不是沒人要的孩子。


  此後,名琛被帶到鳳殿撫養。他被皇後小心地嗬護疼愛著,可他還是高興不起來。每天晚上他都會坐在寢宮的門口看星星,抬著頭望著天上的繁星用手一顆接一顆地數著。他盼望著她的母妃會在他數完一萬顆星星時出現在他的麵前。然後伸手拉他起來,對他說:“琛兒,跟母妃回家。”可是,每次他都是這樣一坐就一整晚,直到星星盡數消失,第一縷陽光照射在他身上時,他的母妃都沒有出現過。


  名琛清楚地記得自己便是在那樣每晚的期望和失望中漸漸崩潰的。終於有一天,他掙開鳳殿桎梏一口氣跑回安殿時,安殿大門緊閉著,他被攔在宮門口。他憤怒地拍著朱紅色的大門,大叫著:“開門!開門!放我進去!快開門!”可是宮門還是紋絲不動地聳立著。後來,他邊拍邊哭:“開門!快開門!母妃!母妃!母妃!開門!”


  正當他處在無限痛苦和悲傷時,門內傳來母親熟悉的聲音。他聽見那聲音在說:“你回去吧,我不是你的母妃。你是皇後的孩子。”


  那時的他徹底絕望了。他流著淚恍惚地走回鳳殿,在看到皇後一臉擔憂地跑出來時,他再也控製不住,撲倒在皇後懷中痛哭起來。


  再後來,他被冊封為太子,甚至是做了君主,他都沒有再去見過他的母妃。而皇後被冊封為太後,死後與他的父皇合葬在一起。她的母妃卻什麽也沒有,甚至連她的死亡他都不曾在意過。他隻記得,當他正在蘭殿陪鳶兒時,宮人突然闖進來告訴他,太妃薨了。而那時的他也隻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按太妃之儀好生葬了吧。


  沒人知道太妃就是他的生身母親,隻有他自己知道。


  名琛在這樣的夢中醒來,臉上掛著冰冷的淚痕。他在床上坐了許久,又回憶了很多前塵往事。他的腦中一直回蕩著母妃的話語。


  “琛兒,你是母妃的好孩子。”


  他苦惱地抓了抓頭發。


  一個侍衛走進來跪在他的床邊,用洪亮的聲音說道:“陛下,卑職查過了,那糕點沒有問題。”


  名琛鬆了一口氣,又皺起了眉頭:“那是什麽原因導致的小產,你可知道?”


  “是麝香。”


  “什麽!萱殿怎麽會有這種東西!”名琛憤怒地抓緊了被褥。


  侍衛抬眼看了看坐在床上的名琛,隨後又回稟道:“不是卿娘娘殿中的,而是楚娘娘身上的麝香。”


  “你說什麽!”名琛吼道。一股怒氣衝上大腦,他控製不住得全身顫抖著。他突然覺得自己深處在一個黑暗可怕的牢籠中,被那躲在黑暗中的人窺視著一舉一動。他強忍著心中的悲傷,顫抖地問:“那……阿楚,她……知道嗎?”


  侍衛對他這一問有些迷惑,剛想詢問阿楚是誰時就聽到皇帝對他說:“此事不要告訴任何人,特別是楚娘娘,朕怕她會受不住。”


  侍衛恍然大悟,原來陛下口中的阿楚竟是楚娘娘。


  “卑職遵命!”


  名琛被悲傷籠罩著,他靠在床頭無聲地望著前方。他不敢想象他的阿楚知道真相時會怎麽樣?那樣一個幹淨善良的人怎麽能接受這樣一個殘酷的事實。


  而在另一邊的萱殿,楚卿也同樣被悲傷和絕望籠罩著。淚水順著臉頰滑落,一滴一滴落在手上。她張著口嗚咽著,聲音淒慘而悲愴。


  右手緊緊抓住一張字條,因為太過用力而起了一道道淩厲的折痕,甚至還被指甲刺破。她的眼中清清楚楚地映著紙上的字。


  “卿娘娘小產,無法再孕。”


  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般打得她的五髒六腑都翻騰著,她隻覺得有一雙手穿透了她的身體,在她的體內無情肆意地攪動著。她的五髒六腑被狠狠地撕裂破碎,體內的鮮血在不停地流失消耗著。


  她仿佛看到死亡在向她招手。可能連她到死都無法想明白為何一碟糕點會害得自己這麽慘。她突然想起了楚妃那張單純的笑臉,一瞬間她的臉色煞白。


  她覺得她的楚姐姐就像是偽裝的魔鬼,那些好意和善良都是她殺人的手段。她隻是差一點死在她的手裏。


  “為什麽不直接殺了我!為什麽!”她痛苦地自說自話著,心痛如刀絞。


  宮女進來時她早已換了另一副麵孔,她麵無表情地看著端來午膳的侍女。她靜靜地拿起筷子往嘴裏送著佳肴,如同嚼蠟。連她平日裏最愛的茄子也都難以下咽。隻是草草動了幾口就放下筷子,讓宮女送下去。那宮女擔心地看著自家主子,又不能多言,隻好聽任吩咐。


  待宮女走後,她走進屋內。拿開燈罩,將字條往燭火上送,頃刻間成為灰燼。


  這日起,她再也沒有踏進過蘭殿。而輕楚也因沉浸在名琛冷落她的悲傷中難以顧及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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