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如夢令（4）
回首蕪城舊苑。還是翠深紅淺。春意已無多，斜日滿簾飛燕。不見。不見。門掩落花庭院。
——李之儀·《如夢令》
冬季裏似乎下盡了雪，除夕夜間竟無風雪。大江南北，萬家燈火，張燈結彩。處處都彌漫著年味的喜慶。京城最熱鬧的東街和西街已是家家戶戶門前掛了紅燈籠，貼了新對聯。此時正值入夜十分，街上行人已是來去匆忙，人影稀疏。
皇宮內外，早有宮人忙乎著掛上條幅，裝上紅燈籠。一眼望去，燈火輝煌，華燈初上，令人眼花繚亂。又有宮人們從禦膳房裏進進出出，一個個手中捧著熱氣騰騰的菜式，整齊地邁著步子走向一座堂皇的宮殿。
執事的宮人站在一旁扯著嗓子喊著：“快些，快些，莫要耽誤了時辰。”接著，又從那些人身邊走過，進了禦膳房。看著案上擺放著的還未上的菜色隻搖頭感歎，問道：“可是就剩這些了？”掌勺的廚子用手摸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回道：“是的，等來人把這些菜都送過去便可開宴了。”
大約半個時辰後，所有菜色都已上齊。後宮嬪妃也在宮人的陪伴下陸陸續續來到大殿，依次入席。不一會兒，聽得殿外響起總管公公的尖嗓：“陛下，娘娘，駕到——”眾人皆起，立於一側，俯身行禮：“給陛下，娘娘請安……”
名琛握著皇後的手走了進來，走到主位上又扶皇後坐下。自己看了看立於兩側的妃嬪，笑道：“各位愛妃不必多禮，今日是家宴不必過於拘束，都坐下吧。”“是……”眾人都紛紛落座。
“誒？卿美人為何不在？”名琛皺著眉問道，剛才自己掃視了一圈，並未瞧見楚卿。負責此次宴會的姑姑上前回道：“回陛下，卿娘娘身子不大好，晚些過來。”名琛頓時冷了臉，吩咐道：“朕尚不知她如此大的架子，今日家宴也敢遲？你且去叫叫！”
待那姑姑退了出去後，名琛舉杯向身旁坐著的皇後溫聲說道：“夫人，今夜乃是除夕之夜，莫要辜負這良辰。”皇後會意，舉杯同名琛的杯子輕輕碰了一下，隨後掩麵喝下。名琛喜道：“夫人海量。”
這時的顧蒔卻是按耐不住，舉杯站起，朝著名琛說道：“陛下，妾敬您。”語罷，一飲而盡。名琛看著這樣的顧蒔，頓時高興起來，拍手稱道：“愛妃好酒量。”顧蒔輕輕一笑，坐下。
其實，對於顧蒔來說，這樣的場麵不是她想見的。她原本幻想著陛下會讓她陪伴左右，與自己舉杯同飲。可是她卻忘了聖上的身邊自始至終都有一個女人，那就是皇後。她抬眼看去，目光落在皇後平靜的麵容上。眼前這個女人端莊大度，威嚴臨立。竟讓顧蒔生出絲絲醋意。
“陛下，光是飲酒豈不是無聊？何不以絲竹之音助興？”其中一位妃嬪提議道。名琛尋聲看去，卻見一位淡妝濃抹，精致的人兒朝著自己微笑。心中一驚：朕竟不知道朕的後宮中有這樣一位驚豔的女子。
“那便依你，來人啊，請樂。”一時間絲竹管弦之音響徹殿內，那位妃嬪拍了拍手掌。身著彩衣的舞女們魚貫而入，翩翩起舞。名琛竟看癡了，離不開眼去。
而此時的萱殿，楚卿正坐在銅鏡前讓如煙為她梳妝。淡掃蛾眉，略施粉黛。雙眸溫潤，紅唇微闔。額心描畫著一朵綻放的桃花，眉間一抹鮮豔朱砂粒。睫毛長而撲扇，雙頰粉而透亮。三千青絲綰成驚鵠髻，兩側釵有金步搖，流蘇墜墜。
楚卿緩緩起身，如煙取來驚鴻舞衣為她穿上。一襲桃粉色長裙，上綴有桃花點點，腰側掛有流蘇。兩隻水袖飄飄，膚白如霜的手腕若隱若現。下邊裙擺落至腳踝，呈流雲狀。
“如煙……我想去看楚姐姐……”楚卿輕聲說道。如煙係腰帶的手頓住，她抬頭對上那一雙美目，勸道：“娘娘不可，陛下已對您不滿了，若您執意如此，非但救不了楚娘娘，還會害了自己的。”
“可我……我怎麽能讓楚姐姐替我……”楚卿哀傷地看著如煙，眼中淚光閃閃。如煙握住她的手，語氣堅定地說道：“娘娘……若要救楚娘娘，必先自救。您莫要忘了皇後對您所做的一切。”
楚卿聽罷，眼神冷厲，眼中湧起濃濃恨意，她咬牙切齒道：“自然是不會忘的！”如煙為她穿戴好，扶著她出門。正好遇上前來催促她們的姑姑。那姑姑見楚卿如此莊重美豔，驚得半晌說不出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道：“娘娘快上攆吧，陛下可等急了。”
楚卿是在歌舞中途到達宴會的，她一走進殿內就驚得眾人感歎不已。名琛一看見她便驚得站起，直愣愣地盯著她看。楚卿走上前朝著名琛盈盈拜道：“妾，恭祝陛下，娘娘，萬福安康。”
“愛妃，快快請起。”名琛走下來，將她扶起。他貼著她的身體，近距離地與她四目相對。一時間舊時記憶湧上心頭。
“你…叫什麽名字？”
“奴……奴婢楚卿。”
“楚卿……楚……阿楚。”
楚卿見名琛失了魂的模樣不知如何是好，她輕輕地從他的懷中掙脫了出來，低下頭站在一旁。“卿妹妹，這一身打扮可是要向陛下獻舞？”皇後平淡的聲音將名琛驚醒，他笑著說：“卿兒可是要跳驚鴻舞？”
“是。陛下可想看？”
“甚好。”
名琛重新入座，目光緊緊鎖定著那正欲起舞之人。隨著聲樂的響起，楚卿也開始慢慢的舞動。所有的人都睜大雙眼看著楚卿翩翩起舞。名琛看著她曼妙的身姿，美麗的臉龐，忽覺如臨仙境。他的眼前竟煙霧繚繞，騰雲飄然。
四周竟無一人，隻有自己和那個正專心舞動之人。她立於煙霧朦朧中起舞旋轉，長裙嫣然，身輕如燕。一時間竟讓他分不清這是仙境還是人間。忽而，她輕棄紅唇，歌聲縈繞。似有“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之妙。
名琛閉眼，靜靜聽去，聽得那唱詞是：
一尺深紅勝曲塵，天生舊物不如新。
合歡桃核終堪恨，裏許元來別有人。
井底點燈深燭伊，共郎長行莫圍棋。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猛然驚醒。睜大雙眼看著舞弄之人。他握緊雙拳死死地盯著楚卿，很是憤怒。他不明白楚卿是故意唱這首詞還是無意中唱出這首詞。他隱忍著心中的憤怒和厭惡。
就在他想要大聲喊停時，眼前那起舞之人卻如斷了根的枯草，盈盈倒下。隻聽得“嘭——”的一聲重響落入耳中。“娘娘——”如煙驚得衝了過去，摟著她的身子哭叫著。名琛震驚地看著這突如其來的一幕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為何剛剛還在衝他笑，翩翩起舞的人突然摔倒在地，昏迷過去。他怔怔地看著那張美豔的臉，突然，他的瞳孔一收縮，視線集中在她的紅唇上，鮮血從她的嘴角滑落。
“快傳太醫！！！！”名琛幾乎是大吼著。快速衝到楚卿身邊，一把推開正抱著她的如煙。將楚卿緊緊摟在懷裏。“不會的……不會有事的……”心中惶恐起來，他視線模糊地看著前方，輕楚的臉卻清晰地出現起來。
正在門外值守的侍衛衝了進來，湊近名琛懷裏的楚卿細細看來，驚呼：“娘娘這是中毒的征兆！”名琛低下頭看去，那鮮豔的紅唇卻已變成烏黑的顏色。
“怎麽會這樣……”
這場家宴在這驚心動魄中悄然落幕，名琛抱著楚卿回了萱殿。被急匆匆拉來的太醫也在快速地施針診治下抑製了毒素，又開了幾帖去毒的藥，這才安心地擦了擦額頭。
“娘娘這是怎麽了？”名琛問道。
“娘娘係曼陀花中毒。”太醫答道。
“怎麽會有這種東西！來人啊！”門外侯著的侍衛們推門進來，恭敬地站著：“卑職在！”“朕要你們搜查整座萱殿，務必找到有異香之物！”“是！卑職遵命！”
名琛轉身看向如煙，問道：“你家主子近來可曾與誰接觸過？”如煙哭著搖頭：“不曾，娘娘並未出萱殿半步。”“那如何會中毒！難道是你要加害她？”名琛憤怒地衝她吼。“奴婢不知！陛下，奴婢怎麽敢加害娘娘呢！”如煙淚水泛濫。
就在名琛處於極度憤怒之時，裏麵的侍衛突然叫道：“找到了！”說著拿著一塊帕子走了出來，那帕子上散發出的濃濃的異香讓眾人大驚失色。“此乃曼陀羅花香。”太醫驚道。
名琛接過帕子，拿到如煙眼前問道：“你可認識此物？”如煙定睛看著，搖搖頭。“那這東西……”名琛疑惑地低下頭細細看去，突然間瞳孔張大，呼吸一窒。雙手劇烈地抖動著，帕子順勢滑落。
那帕子飄落在地，圖上的圖案暴露在眾人眼裏，眾人看去：儼然一副鴛鴦戲水圖。那圖的右上角還繡了兩行小字，娟秀至極。
上麵寫道：“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君知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