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時來早(1)
黃昏破曉,落霞縈繞蒼穹。遠邊天際是滿溢的火紅層雲。日光正一點一點隱在雲霞之中,散發出柔軟迷離的光線。他駕著馬,從皇宮一路狂奔至京城大街。懷中護著的睡籃中突然傳來嬰兒的啼哭聲。
這一聲啼哭似是沉溺了許久,被深埋在暗處,屬於新生兒的力量在頃刻間爆發出來。哭聲響亮。持續不斷。予卿不停地甩動著手中緊抓的韁繩,迫使馬兒更加快跑起來。
蓋在睡籃上的布料被一陣迎麵吹來的風給吹開來,飄向了遠處。予卿伸出手去抓,卻撲了空。他低下頭看到了籃中的嬰兒。靈動的雙眼,兩彎劍眉,小巧的鼻,肉嘟嘟的唇。
他一見到這孩子便震驚了,這個小生命太像名琛了。心中的不安突然躥跺起來,心中迷茫萬千。而籃中的嬰孩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便停止了哭泣,他睜著那雙靈動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安靜地盯著予卿,似是充滿了無限的好奇。
馬兒長嘯一聲,在府前停下。予卿提著籃子翻身下馬,快步地往府裏走去。迎麵走上來的管家,殷切地說道:“少爺您回來了啊。這籃子我來替您拿吧。”
予卿提起籃子越過管家,一雙眼紋絲不動地看著前方,他道:“老爺和夫人可在?”“在的。在大堂。”
予卿聞罷轉身走向大堂,身後帶起一陣風。
他一進大堂,夫人便笑咪咪地迎了上來:“予卿回來了啊,怎麽還提著個籃子?”予卿站定,看向雙親說道:“今日,兒子有事要懇求爹娘。”說完,直直地跪下。
“你……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夫人嚇了一跳,連忙彎下腰去扶他,卻被他推開。而他的父親也起身走了過來,嚴肅地問道:“什麽事?你說吧。”
予卿把籃子舉起交到母親手中,母親看到籃中嬰兒時驚叫著:“啊!這這這……”連忙把孩子抱出來。父親一怔,問道:“這是怎麽一回事?這孩子哪來的?”
予卿抬頭看向二老,說道:“請爹娘再仔細看看這孩子,便知道了。”二老遲疑地將目光轉向嬰兒,一番打量下來卻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你快說!”父親吼道。
予卿俯身重重地磕了一個頭,開始向二老訴說著前因後果:“這個還正是如爹娘心中所想的那樣是聖上的孩子。他是顧貞大將軍之女,貞妃娘娘今日所誕下的。而我也是受另一個人所托,為了保住皇家血脈才偷梁換柱,將皇子帶出宮來。兒子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這才來求助爹娘。”
一番訴說已是讓二老大驚失色,老爺深吸一口氣,問道:“你說為了保住皇家血脈?難不成有人要害這個孩子?”
予卿平靜地開口:“父親您應該比我更清楚。想當年鳶妃娘娘難產致死後,不論是哪位妃嬪懷上孩子都沒有能力生下來,不是流產就是早夭。難道父親您不覺得奇怪嗎?”
聽他這麽一說,所站之人像是醍醐灌頂般猛然驚醒,幾番思考下腦中浮現出一個答案,驚得他目瞪口呆。予卿看著父親的表情,繼續說道:“兒子想把這個孩子養在身邊。對外宣稱是兒子撿來的棄子。不知爹娘意下如何?”
“嗯……可以是可以。但若是日後被他人察覺了怎麽辦?況且這孩子長得與聖上太過於想象了。怕是會招人懷疑。”夫人說出了自己的疑慮。
三人突然沉默起來,開始思索著這件事該如何是好。懷中的嬰兒突然啼哭起來擾亂了三人的心緒。父親果斷地說道:“先將孩子養在府中吧,日後的事日後再說吧。隨機應變。”
“那我先將孩子抱下去喂食。”母親說道,帶著孩子離開了大堂。此刻唯剩下父子二人。父親突然感慨道:“以前見到皇後時她還沒有嫁進宮中,一直以為她是個巾幗英雄。雖然身為女兒身,但是卻擁有男兒心性。一般人都比不上她。可是沒想到……唉……”
看到父親這般神情,予卿說道:“人總是會改變的。況且是嫁入深宮內苑的女人呢。”
老爺像是想到什麽了似的,問道:“此事要不要告知顧大將軍?”
予卿搖頭:“暫且不要告訴他吧。等過完了這個風頭後,再視情況而定。”
“嗯……那好吧。”
秦之帶著輕楚出了太子府,兩人一齊坐上了馬車。輕楚靠在他的懷中,問道:“秦之,你要帶我去哪?”
秦之回答:“去皇宮,見我的父皇和母後。”輕楚忙從他懷中脫離出來,驚訝地說:“什麽!你要帶我進宮!這……這怎麽可以呢。”
頓時緊張起來,雙手不知所措地揉搓起來。秦之輕輕一笑,握住她不安分的手,安慰道:“沒事的,我的父皇母後很好的,你不用擔心。”
“可是我……”她委屈地噘著嘴看向秦之。“我還沒有準備好……”
“哈哈哈……傻丫頭。你不用準備什麽,你這樣就很好了。”秦之開心地笑著。
“可是……”
“沒有可是,你要相信我。”
炎國皇宮中,炎皇與炎後正與公主以及駙馬坐在禦花園的涼亭下,品茶閑聊。炎皇看向駙馬,問道:“你們此番前來,打算住多少時日呢?”
不等駙馬回答,公主就替他答話了:“父皇,我們過兩天就走。南雲還有一大堆事務需要處理呢。”
“朕問的是駙馬,你回答做什麽?”炎皇佯怒,粗聲粗氣道。她卻不以為然,朝著炎皇輕吐舌頭。
“你這孩子,真是越來越無禮了。”炎後忍不住開口斥責道。
一旁的駙馬卻舉起茶杯,陪笑道:“父皇母後不要生氣,公主與我此番前來是特意來看望您們二人的,但因著南雲有事處理,所以不便多做停留。”
一番言論讓炎皇放下芥蒂,誇讚道:“不愧是駙馬,果然不錯。”
說話間,卻聽見秦之的聲音遠遠地傳來:“父皇母後,兒臣來看您們了。”四人起身尋聲望去,卻見秦之正朝著這邊走來,身旁還跟著一個女子。
“是哥哥來了!”公主大喜,激動得跑過去迎接秦之。在快要衝上去與秦之擁抱的時刻,她突然站定不動,眉眼一挑,用手指著輕楚,遲疑地問道:“她是誰?哥哥你怎麽沒帶嫂嫂來,帶個外人來做什麽?”
秦之微微皺眉,表示著不滿。他並沒有開口回答這些問題。隻是拉起輕楚的手繞過公主,朝著帝後二人走去。站在他們麵前的秦之,拉著輕楚恭敬地行起禮來:“兒臣見過父皇母後。”
炎帝炎後笑道:“我兒,不必多禮,快快起來。”炎後的目光突然看向秦之身邊站著的女子。問道:“我兒,她是何人?你怎麽沒帶太子妃一同前來?”
秦之緊握住輕楚的手,將她拉上前一步。介紹道:“父皇母後,她叫輕楚。是兒臣喜歡的人。”本以為帝後會很平淡的接受這個說法。
卻不想,炎皇猛拍了一下石桌,桌上的茶水灑出來打濕了桌麵,怒道:“你說什麽!胡鬧!你這才成婚多久就想著納妾。你有沒有想過太子妃,你覺得她會好受嗎?”
秦之也是強硬之人,聽到這樣的話依舊不依不饒,竟衝撞自己的父皇起來。“兒臣喜歡誰是自己的事!兒臣也不打算納妾。隻想娶她,和她廝守在一起!至於太子妃,那根本就不是兒臣本意……”
“夠了!你真是胡……咳咳……咳……”炎皇氣得呼吸有些緊湊,竟劇烈地咳嗽起來。“陛下!”炎後上前替他撫了撫後背,抬眼示意秦之不要再說了。
而在一旁的公主則責備秦之起來:“哥哥你怎麽可以為了一個外人而頂撞父皇呢。你這樣做太過分了。”見公主不依不饒,駙馬上前拉住她,在她耳邊低語:“別這樣,你哥生氣了。”
輕楚站在那裏不知該如何是好,她沒想到秦之會為了她而跟炎皇起衝突,心中自是又喜又愧,隻得低下頭,暗暗地握緊了秦之的手。
秦之態度也回轉起來,語氣變得柔和:“對不起父皇,是兒臣太過衝動了。”如此低眉順眼卻沒有換來炎皇的諒解。
隻見炎皇用手指著輕楚,強硬地命令道:“讓她走!朕不想再見到她!”
“父皇!”
“滾!”炎皇氣急敗壞。
徐徐涼風吹動著樹木、花草,一眼望去便是滿天飛舞著的碎葉,以及空氣中浮動著濃厚的芳香味。然而,宸殿卻陷入了一片死寂,呈現出頹敗之際。
那日生產顧蒔已是九死一生,逃過一劫。但自從她醒來後得知自己的孩子早已胎死腹中,所誕下的乃是一個冷冰冰的死胎時。當場口吐鮮血,暈倒在床。
而再次醒來後已是第三天早晨,也就是從這天起,顧蒔就變了一個人。她不哭不笑不言不語,甚至也一動不動地呆坐在床沿。眼神空洞而沒有神采,麵容憔悴。
她的懷裏緊緊抱著一個枕頭,像是得了失心瘋似的
,將那枕頭死死抱在懷裏。任何人隻要一碰那枕頭她就會驚恐得尖叫起來,開始胡言亂語。
“走開!魔鬼!不要碰我的孩子!走開!”瞬間淚流滿麵。
名琛走了進來,看到顧蒔依舊呆坐在床沿,如同一具沒有靈魂的屍體般。不言不語,無動於衷。再看到她懷中抱著的枕頭,更是心疼。
“你家主子她,她還是這樣嗎?”回過頭來問顧蒔的貼身婢女。那女子流著淚,啜泣道:“是的……小姐她……”
名琛輕歎一聲,走到顧蒔麵前,輕聲開口:“阿蒔、阿蒔。是朕。”顧蒔緩緩抬頭看向名琛,突然咯咯地笑了起來,名琛一怔,以為她好了。
但不曾想……顧蒔將懷中的枕頭抱起,遞到名琛眼前。說道:“陛下,你看。這是我們的孩子,你看他多可愛啊。”
名琛隻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他一臉心疼地看著顧蒔,說道:“顧蒔!你清醒些!你看清楚!這不是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已經死了!”
“啊!!!”顧蒔聽到他的話,突然雙手捂著腦袋尖叫起來,似是痛苦萬分。“小姐!”婢女忙跑過去抱住她,哭著懇求道:“陛下,求您別說了。小姐她再也受不了打擊了。”
名琛搖晃著身體,木訥地轉身。一步一步像灌了鉛似的沉重地向屋外走去。當他一腳踏出宸殿時,一滴淚奪眶而下。而殿外卻是一如既往的亂葉紛飛,花香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