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千燈願(4)
燈火星星點點,昏暗的屋子裏黃色的光暈一圈一圈地蕩開來。白色的蠟燭劈裏啪啦地燃燒著,火苗悠悠地晃動著。
身上的那件深藍的袍子在燭光的映襯下,就像是深海的影子,純粹得不像話。
他左右望了望,終是將袍子脫了下來扔在地上。一個人失落地靠在床沿邊,呆呆地坐著。閉著眼睛,一個勁兒保持著沉默。
“公子,少爺讓我來跟你說一聲,他要晚些歸來,你先好好休息吧。不用等少爺了。”管家彎著身子,站在門外說道。
言和抬頭看去,隻看見一個幽暗的影子映在門上。就在管家打算離開時,他突然開了口:“你知道他去做什麽了嗎?”
“少爺被請去了海天酒樓,去見王爺了。”
他遲疑地皺了皺眉,問:“王爺?是秦旻嗎?”
“是的。”
言和停了聲,依舊呆坐在地上,看著那恍恍惚惚的燭光若有所思。記憶開始便得冗長起來,倒回到那天……
予卿告訴他,他要接近的人是秦旻。言和當場便愣住了,想來自己入丞相府學習多年,除了陛下秦之以及幾名朝中大臣之外,就再也沒有見過其他皇親國戚。
更別提那個風流的二皇子秦旻了。
“為什麽讓我通過他來接近秦旻呢?雖然我對他不是很了解,但我卻從沒見過他與秦旻來往過。”
名琛聽見他這樣說,突然笑了起來。轉過身看向言和,道:“你錯了,據朕所了解,那丞相之子與秦旻私交甚密。二人關係竟好過於秦旻與秦之的感情。”
“這……”言和一下子便不知所措起來,冥冥之中感覺到名琛話裏有話。
“言和愚笨,請陛下明示。”
名琛勾了勾唇,一臉風輕雲淡看向別處,漫不經心道:“秦旻有篡位之心,而丞相之子怕是他的助手。”
“什麽!”
“朕要你接近他們,爭取獲悉他們的計劃內容。”
他便這樣接受了這突如其來的任務。也是因為這樣,他不得不徹底與卉兒分離,而忍辱負重地再次登臨了丞相府。
“你怎麽回來了?這麽快就與你家娘子告別了?”那個人一如既往的高傲,對著自己冷嘲熱諷。
言和不在乎他的嘲諷,隻抬頭看著他,冷冷道:“我既來尋你了,便是做好了日後的準備。”
見那人一臉新奇地看著自己,又說:“你還要不要我了?”
就是這樣一句話,讓眼前之人徹底失了心。他拉著言和的手,濃情蜜意地看著言和那張秀氣的臉,癡癡道:“要!如何不要!”
“阿言……”他們進了屋,那人便厚著臉皮往言和身上貼來,曖昧地喚著言和。
言和皺了皺眉,隨即恢複了冷淡,問道:“你怎麽了?”
他緊緊拉著言和的手,略帶孩子氣地說著話。言和愣愣地與他坐在一起,聽著他說:“阿言,我已經沒有了父親和母親,往後,就隻有你陪著我了。我再也不想失去你了。”
言和並不是斷袖,雖然一直以來被這人強迫了幾次,但他還是很清楚自己到底需要什麽,喜歡什麽。可是,現在聽到這人說出這一番話來,突然有點觸動了。
心底裏深埋的東西好像慢慢地正在突破塵封,一點一點浮出了水麵。他看到了此時脆弱的這個人。終是不忍心傷害,而輕輕歎了一口氣。
同情地開口:“好,我答應你,我不會離開你的。”
午夜夢回,言和從夢中醒來。恍惚間,看到一個人影坐在自己的床邊。瞳孔猛然一收縮,驚得坐起,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待看清楚屋裏的人是誰時,他氣得咬牙切齒,直抬眼瞪他。而那人卻噘著嘴,裝作一臉無辜模樣,問道:“阿言,你怎麽了?我又哪裏惹你生氣了?”
言和隻覺得有些頭大,他汗顏地抬手拍了拍腦門,無言以對地看了一眼此人。
“阿言……”誰料那人竟厚顏無恥地抓住言和溫暖的手,慢慢地爬上了床來,坐在了他的身上。
“你你你……”言和臉色漲得通紅,直羞得想要找個地縫鑽進去。他窘迫地開口:“你……你這是做什麽!快給我下來!”
那人卻不依,更是得寸進尺地俯下身來,一張臉對上了言和的臉。趁著言和震驚之餘,快速地吻了一下他的唇。
言和氣急,想要翻身下床,卻被此人用蠻力鉗製住了。
“混蛋,放開我!”他吼道。
那人卻輕快地笑出了聲來,摟住言和的腦袋一陣猛親。親的言和漸漸喪失了反抗的能力和念頭。
最後,那人終於戀戀不舍地鬆開了言和的唇,兩瓣紅唇已是腫脹起來,唇皮也被咬破,帶上了幾根血絲。
言和無奈地放棄了掙紮,任此人安逸得像隻貓似的趴在自己的身上,頭貼著自己胸膛,安靜地聽著自己的心跳聲。
他開口問道:“你去哪裏了?這麽晚才回來?”
那人調皮地問道:“阿言是在關心我嗎?”
言和立刻一記白眼看了過去,那人再一次委屈地看著自己。
“我去了海天酒樓。”
“你去哪做什麽?喝酒嗎?”
“沒有。我是去赴約的。”
“赴約?誰的約?什麽約?”
那人皺了皺眉,抿著唇,有些為難地看了看言和。隨後又一臉輕鬆地開口:“是秦旻殿下的約,我們隻不過是在閑聊著什麽。”
“哦……”言和淡淡應了一句,又裝出一副什麽也不知道的表情,看向了眼前之人,隨口說道:“秦旻?王爺?你怎麽和王爺認識了?好奇怪哦。”
“哈哈哈哈……”那人被他逗笑了,低下頭在言和的臉上猛親了一口,解釋道:“阿言,你可真可愛。我自然是認識秦旻王爺的,我和他誌趣相投,彼此理解,也算是知己了。你不知道我和他的交情那也很正常,因為我們現在不怎麽經常聯係了。”
“哦……”言和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隨即又裝著很是迷惑的模樣,開口:“那你怎麽又和他聯係起來了?”
一瞬間便沉默了,瞧見身上之人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言和緊張得手心捏出了一把冷汗。他睜著眼睛,絲毫不敢眨眼睛地與此人對視著。
就在他以為自己暴露了時,身上之人卻突然很是鄭重的對他說:“秦旻他正在準備奪天下的計劃,而我也要幫助他。”
那一刻,言和覺得整個世界都不真實了,覺得自己身處一片虛幻之中,讓他膽戰心驚。
但,與此同時,他亦覺得內心當中某一個被冰封的地帶正在被融解,被釋放。
它,等待著接納。
秦旻坐在一個隔間裏,靜靜地喝著酒。隻見他的臉上泛著些許的微紅,一雙眼迷離地看向四周。他張著口,打了一個酒嗝,而後又閑散地靠在座椅上。
雙目微閉,仿佛陷入了沉睡之中。
隔間的門被慢慢地推開來,他眯著眼看去,隻見安傾披了件鬥蓬衣走了進來,站在了自己的眼前。
“殿下,人已經送回去了。”她俯下身,恭敬地說道。
“嗯……”秦旻輕輕應了一聲,隨意慢慢闔上雙眼,進入了淺眠。他的呼吸很輕,氣息很穩。安傾站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
安靜地看著他的睡容,聽著他的呼吸聲。光是這樣,便覺得心裏滿滿的,暖暖的。
也不知秦旻睡了多久,安傾忽然看見他的身子動了一下。嘴也慢慢張開了,一張一合地似在說著什麽。心中好奇,便躡手躡腳地走近了他身邊,低下頭仔細聽著。
“綺夢……夢兒……”
原來,他連睡覺嘴裏叫的也還是她的名字。
安傾眨眨眼,淚光閃閃。那一瞬間,隻覺得心髒被狠狠地重擊了一下,痛得呼吸突然斷了節奏。
“為什麽……”
這一刻,她這麽多年所建立起來的堅強和冷漠突然間崩潰。淚水順著臉頰一點一點地滑落,落在她的衣領上,脖頸上。
也落在她的心裏。
她像得了失心瘋似的,開始對著睡得正濃的秦旻說起了話來,又像是自言自語似的,開始悲傷地說起話來。
她說:“殿下,你知道嗎,安傾一直愛慕著你。從第一眼起便深深愛慕著你了。”
她說:“你把我帶進王府,讓我跟著那些暗衛學習武功,一起訓練,一起出任務。我不怪你讓我去做那些男人們做的事,我也不怪你讓我不再做回自己。”
她說著說著就淚流滿臉了。
“秦旻,我愛上了你。我很慶幸你把我帶在了身邊,把我當成心腹。可是,我又很怨你。我怨你,為何對安朗那般多情,而不能對我多情。明明我和她是那樣的相像,可是……”
“我本以為像你這樣一位風流成性的王爺,是永遠也不可能成親的。我本以為我會是你身邊唯一一個待的更長久的女人。可是,眼前而來的一切都讓我措手不及。”
“你迎娶了王妃,並且為她而瘋狂。這是我所不能有而為之瘋狂的。你知道嗎,我真的好嫉妒!好嫉妒那個女人!她有什麽好的,值得你對她念念不忘。秦旻,你還不知道吧。那個女人她根本不愛你,她愛的是陛下,不是你。”
“秦旻,我才是愛你的。我比任何人都要更愛你。我守護了你整整五年,可是你卻在不停地傷害著我,一次又一次。”
心很痛,胸口很燙,就連流下的眼淚也是滾燙的。
痛。痛不欲生。
安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隨後悲傷地離開了這裏。就在她推門離開的那一刻,沉睡中的人緩緩睜開了眼睛,目光意味深長地落在她離去的背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