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絲絲入扣(3)
冬日的雪又下了一天一夜。清晨推開門時,入眼便是滿院子裏的皚皚白雪,柔柔軟軟,冷冷清清。
陳卉染朝著裏屋裏說了句“我出去一會兒”便手提著挎籃出了門。留下正躺在暖塌上睜著眼陷入了沉思的人。
她還尚覺得恍惚,印象中自己明明被安傾從王府趕了出來。而倔強的自己淋著雨不停地朝著前跑,最後眼前一片漆黑便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時已是躺在陌生的床上,身上換了一套幹淨的並不屬於自己的衣服,又蓋著厚重的被褥。
轉頭之際便瞧見一人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當那人慢慢走近時,她驚得失了聲,睜著眼一愣一愣地盯著那人。
陳卉染端著藥碗在床邊坐下,對著她輕輕笑著,說:“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麽?怎麽?不認得我了?”
“小……小姐……”輕楚慢吞吞地從嘴裏吐出這個久違的稱呼,猛然間眼眶一熱,竟是落下淚來。
陳卉染嚇了一跳,忙從懷間拿出手帕來為她拭淚:“好端端的怎麽哭了?多不吉利啊。我們兩相遇不是件好事嗎?快別哭了。”
輕楚瞧著她輕輕皺著眉頭,臉上略顯不悅,便止住了哭聲。緩緩坐起身子看著陳卉染。
良久,她說:“小姐,能再見到你輕楚很高興。”
是啊,是真的高興。自打她入宮至今就再也沒有見過陳卉染了,原本還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見到了,卻沒想今日便看到了。
陳卉染笑著,將盛著湯藥的勺子送至她的嘴邊,說道:“是啊……我們兩大概有好些年沒見了吧……”
輕楚乖乖吃著藥,雙眼打量著陳卉染。發現昔日的大小姐不再是容光煥發,雍容華貴。而是清貧樸素,甚至有些容顏憔悴。
她忍不住開口問道:“小姐,你這些年過得好嗎?你不是應該在陳府嗎?怎麽會在炎國?”
陳卉染放下藥碗,靜靜地看著她。眼中閃過許多情緒,有傷感,有悔恨,有惆悵,也有無奈……
這些看在輕楚的眼裏,讓她覺得心驚。心想,這些年來小姐過得確實不好。
“唉……”陳卉染輕歎一聲,緩緩起身,抬頭看向牆上掛著的一副畫,幽幽道:“我離家已經多年了,這些年我一直在炎國,住在這裏。我本以為我會與我的夫君在這裏一同共生死,白頭到老……”
她說著說著便落下幾行清淚來。
輕楚這才恍然大悟,記得當年自己入宮不久後陛下便為自家小姐許了婚。可是如今……
她有些擔憂地看著陳卉染單薄的背影,弱弱地開口問道:“那……小姐,怎麽不見姑爺?”
這一問正好戳中了陳卉染柔軟的內心。隻聞得哽咽之聲輕輕響起,又看見悲痛之人身子微微顫抖著。
輕楚這才察覺不好,連忙下了床走上前來,將陳卉染緊緊抱住。
“對不起,小姐。是我不好,我不該問的。對不起。”
那時,輕楚緊緊抱著埋在她肩頭痛哭的陳卉染。
後來,她還是從陳卉染的口中得知了一切。原來陳卉染與言和不顧家人的反對,連夜出逃來到了炎國。這一待就是好些年。
這其中發生的種種變故輕楚也是知道的。她隻覺得上天太會折磨人了,好好一對相愛之人偏要受到這麽多的挫折和磨難。
但她想不明白,為何姑爺會棄小姐而不顧,就此離開了。或許,陳卉染也不知道言和為何會突然離自己而去。
自那日起,輕楚便住了下來。這個原本冷清的大宅子裏突然多了一個人出來,霎時不再那麽冷清了。這讓陳卉染也稍稍多了些安慰。
輕楚起了床,坐在銅鏡前發了半天的呆。握著木梳的手遲遲不為所動,最後終是輕歎一聲,將木梳放在梳妝台上。
披頭散發推開了房門,頓時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氣撲麵而來。她冷得直哆嗦,雙臂緊緊環抱著自己。
看著滿院子的白雪她陷入了回憶中,透過這一片純淨的白色似乎看見了當年。
當年她隨秦之來到炎國,住進了太子府。在那裏度過的第一個冬日便是秦之陪著自己一整天。
那時,自己與秦之相互依偎著坐在行雲軒的院子裏看著滿天飄飄揚揚的飛雪。因為自己十分怕冷,秦之便很貼心地將自己的雙手緊緊握在手裏,不肯鬆開。一雙冰冷的手漸漸地變得溫暖起來。
她也依賴著將整個身子縮進秦之的懷裏,聞著他身上特有的味道輕輕笑著。那時候是真的幸福快樂,被所愛的人抱在懷裏,嗬護著,疼愛著。沒有背叛,沒有誤解,沒有欺騙。
多好啊。
那日的雪紛紛揚揚下了一整天,她躺在秦之的懷裏看了一整天的雪景。記得,暮色漸漸四合的時候,她的秦之在自己的耳邊說話。
他說:“楚兒,這樣真好。惟願一生能與你度過每一個冬日。下雪時,賞這滿院的白雪。無雪時,便與你坐在屋裏,圍著暖爐下棋讀書。”
這怕是最平凡的想法了吧,原本是可以實現的,誰能想到後來發生的那些事呢。
真的是世事無常。
輕楚還記得當日自己還未對他說的話,看著那幹淨紛繁的雪,她很想對秦之說:“惟願長長久久。”
是的。當日,她是真的想要跟他說這一句話。
但是後來,她終是沒有說出口,也再也沒有說出這句話的機會了。
“惟願……長長久久……”輕楚苦笑著,風吹亂了她的長發,“真是可笑……”
輕楚光著腳,一步一步走在冰冷的雪地裏。寒冷像是一把淩厲的刀子將她裏裏外外刺穿,鮮血淋漓。
她哆嗦著,顫抖著卻又倔強著,固執著。繞著這院子來來回回不知走了多少趟,直走到兩隻腳凍得發青,僵硬。
輕楚像是入了魔般,嘴裏不停地念叨著那句話。又像是得了失心瘋般,來來回回地走動著,一邊走一邊流著淚。
每走一步便說一句“惟願長長久久”。也不知道走了多少步,院子裏布滿了她深淺不一的腳印。
也不知道說了多少句“惟願長長久久”。一張嘴竟是凍得發青發紫,不能再說話了。
風開了淚,臉上布滿長長的淚痕。身子搖搖晃晃,視線越來越模糊。
終是,眼前一黑,倒在一片皚皚白雪地裏。一雙手緊緊握成拳,似在死死抓著什麽。
名琛一早便來向秦之辭行,但還沒走進上書房便被侍衛攔了下來。他抬眸,冷冷看著那侍衛,道:“你攔著朕做什麽?”
那侍衛也是什麽都不懼,睜著眼麵無表情地與名琛對視著,他挺著腰板,回道:“陛下吩咐過,現在誰也不見。”
“嗬……”名琛冷笑一聲,“你還真是膽子不小啊,連朕也敢攔。不怕死嗎?”
“卑職隻是奉命行事,還請見諒。”
“哼!”名琛狠狠瞪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上書房的匾額。終是甩袖離開。
予卿不解地跟在名琛後麵。說實話,他是越來越看不透陛下了,自刺殺事件過後,陛下變得越來越沉默了,行為也越來越讓人看不懂了。
前些時日竟是跑到宴會上放了一把火,燒得人群慌亂,做鳥獸狀四處逃散。予卿看在眼裏,嚇得膽戰心驚。本以為秦之會大發雷霆對陛下下手,卻不想秦之隻是擺擺手命人守在陛下住所處,不讓他出入。
這著實讓予卿不解。
但,今日一解禁。名琛坐不住了。一大早便拉著自己跑來要向秦之辭行。予卿也問過他為什麽,哪知名琛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冷冷開口道:“不走難道留在這裏等死嗎?”
予卿更加不解了。
他看著名琛充滿怒氣的背影,忍不住開口問道:“陛下,我們為何要離開?恕臣愚笨,猜不到陛下您的心思。”
話一說完,名琛便停下了腳步。猝不及防的停住,讓緊跟在後的予卿差點撞上名琛的後背。
“陛……陛下……”予卿心有餘悸地看著名琛。
名琛冷眼看著他,麵色陰沉得可怕。許久,他幽幽道:“你可知那日的刺客是誰派來的?”
突然的發問讓予卿頓時心驚,他緊張地問:“陛下,您難道知道是誰了?”
名琛冷笑一聲,抬眸看了一眼那遠處的宮殿,嗤笑道:“除了這皇宮的主人還能有誰?”
“這這這……”予卿被驚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你自己想想,這裏可是皇宮,戒備何其森嚴,一般的刺客能進得來嗎?更何況,我們住的地方又如此偏遠,要尋到也是不易。”說著,轉身看向予卿,“你覺得除了他還會有誰能如此清楚地把握我們的動向呢?”
名琛的話縈繞在予卿的腦中,久久不能散去。他還是不接受秦之是這種人,可是他又不禁懷疑起秦之對他和陛下的態度來。
似乎從一開始讓他和陛下住進皇宮的那一刻起就有一種說不清楚的陰謀蘊藏其中。邀請,挽留,囚禁,再到之前的刺殺,之後便是現在的拒而不見。
這些細細想來……他的身上已生出了一層冷汗。
予卿快步跟上名琛的步伐,在他身邊低聲問道:“那……陛下,我們該怎麽辦?”
名琛眯了眯眼,如鷹隼般尖銳的目光看向遠處的宮牆,似要將之穿透。
“我們要想辦法逃出這座皇宮。”他堅定地說道,“朕絕對不能讓他如願,想禁錮朕?嗬——癡人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