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翌日,微陰的早晨,陽光順著厚厚的雲層射下來,就像夏日裏,站在繁密的樹蔭下,感受著那陽光絲絲縷縷照射下來一般。北風嗚嗚悲鳴的聲音,卷在人的耳中,悲傷、無奈、不甘般地交織成慘淡的煙霧。
溫暖如春的臥室裏,一夜激情的味道還不曾散去,楊錦心跌坐在地毯上。柔順的烏發散亂地披在肩頭,那麻木空洞的眼找不到一絲焦距,周身都是說不出的疼痛感。
她趴在地上,想要找到一塊完整地可以遮羞的布,好不容易才在角落裏找回了她的短襖和襦裙。她的手指發著顫,用了好大的勁才胡亂的穿在了身上,終於找回了一絲依附感。
她就那樣蜷縮在那角落裏,捂住了臉,沒有發出一絲聲音,隻有那清澈的水漬順著指縫洶湧而下,很快就打濕了那繡著淡紅色梅花的袖口,水汽侵染得那梅花,綻放出豔麗的紅色。
窗外的北風呼嘯而過,敲打在窗欞上,啪啪作響。楊錦心終是忍不住那彌漫在嘴邊的嗚咽聲,她細細地喘著氣,胡亂地抹了兩把臉,扶著牆壁站起來,打著顫的小腿幾乎又要跌倒下去,她咬著牙,就這麽扶著牆壁,晃晃悠悠地走出了房門。
整棟小樓裏很是安靜,楊錦心譏諷的想,秦慕陽要做這麽禽獸不如的事,自然是遣散了人的。
還沒等到她下了樓,就見劉嫂從廚房裏走出來,一見她,連忙放下手上端著的茶盤就迎上來,討好的笑意裏夾雜著的是明顯的憐憫。
“小姐起來了,四少吩咐了不許去打擾您,他說,他很快就回來,如果您早醒了,就好好休息,等他回來……”
楊錦心那還盛著淚水的眼睛,看著她發出淩厲的光,那眼神讓她生生咽下了還未說完的話。就見楊錦心忽而譏諷一笑,並不理她,一直慢慢悠悠下了樓,強忍著身體的不適,往門外走去。
劉嫂見此慌了神,連忙擋住了她的去路,口氣討好,“小姐,您可不能走,四少說了,一定讓您等他回來,您這樣,讓我怎麽跟四少交代……”
“你走開!”楊錦心所有的情緒都聚集在這一聲怒吼中,她討厭聽到那個名字,那個毀了她幸福的名字。
劉嫂被她這一嗓子,嚇白了臉,卻依舊擋在她身前,嘴裏結結巴巴地勸慰。
“我知道您不舒服,但是……四少他……真的……我不能放您走……您也可憐……可憐……”
那個“我”字還沒說出口,就見楊錦心猛地撞開她,直直奔向了茶幾,被撞倒在地的劉嫂,顧不得眼冒金星的不適,隻反射性地擋在了門口。
“您真不能走……啊……”當劉嫂再看清眼前的楊錦心時,忍不住尖叫一聲。
隻見楊錦心緊緊握著一把水果刀,那銀光閃閃的刀尖直直地指著自己,眼裏發著狠絕的光,略啞的聲音冷冷地開口道。
“要麽讓開,要麽就死,你選一個!”
……
冷,很冷,侵入骨髓的冷!楊錦心瑟縮著捏緊了衣襟,手裏還握著明晃晃的刀。她已經站在院門口很久了,卻一直沒有踏進去的勇氣,她的冬來還在等她,可她這一身的肮髒,讓她拿什麽去麵對他!
“錦心!”
身後傳來一陣急呼,楊錦心愣愣地轉過身去,那滿臉的淚水仿佛凝結在麵上一般,她看著他向她跑來,她卻驚慌地不住地往後退去。
霍冬來看著她,一夜不見她歸來,他生怕她出了意外,天還沒亮就出去尋找,她終於,還是回來了。
隻是,那顫抖的身軀,空洞蒼白的麵容,那隨風飄蕩的長發,似乎都在訴說著她不幸的遭遇,那雙流淚的悲傷的眼睛,刺痛了他的心,他的眼。
霍冬來狠狠地吞了吞口水,內心的劇痛毫不掩飾地在麵上浮現,看清了她手中的鋒刃之後,嚇得霍冬來白了臉,心中一陣狂跳,腳步也跟著猛地停下來。
“錦心,放下刀,是我,我來了!”霍冬來強忍著劇痛的心,一點一點慢慢向她靠近。
楊錦心依舊不停地往後退,悲泣著,近乎狂亂的搖著頭,“你別過來……別過來……”
“別怕……是我……我來了!”霍冬來一步一步走近,慢慢伸出了手,他向她露出了溫柔似水的笑,看著她看著自己慢慢安定下來,眼睛裏恢複了一絲神采。
飛快地抽走了她手中的刀,“啪”的一聲仍到了地上,一把將她摟進了懷裏,才驚覺她周身都冷得刺骨。他的心狠狠的痛著,不論秦慕陽對他做出過多少過分的事,他都沒有像此刻這般怨恨過他。
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在腦中閃現,霍冬來突然驚覺過來,拉著楊錦心就往屋裏跑。
他楊錦心安置在床邊,用被子將她包裹得嚴嚴實實,自己就急急忙忙地拿出了早已收拾好的行禮箱。
“錦心,換好衣服,我們馬上就走!”霍冬來拿出一套藍色夾襖來,蹲下來,拉著她的手,溫柔地看著她的眼睛,“我們今晚換個地方住,任誰都找不到我們,明天一早,我們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金陵,然後重新開始,過我們快樂幸福的日子,好不好?”
楊錦心隻呆呆地看著他,好半天,粉唇輕啟,未語淚先流。
“冬來……”從回來到現在,終於發出了聲音,她看著他,內心急跳如鼓點,水眸低垂,但終究還是堅定下來,輕輕說道。
“我已經……不……”楊錦心說到這裏,那已滾到嘴邊的兩個字,終究還是遲疑了,她閉了閉眼,心痛得無以言表。
又淚漣漣地抬起頭看向他,被淚水洗過的黑瞳,格外清澈見底。
“你……會嫌棄我嗎?”這是她必須要問出來的話,或許這件事不見得能擊倒她自己,但是,卻或許會是他們愛情路上的障礙,她——不敢賭。
雖然,當他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大概猜到了,但是當聽到她親口說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霍冬來輕輕捧起了她的臉,滿臉疼惜地看著她,她看到他黑曜石般的眼瞳裏有淚花在滾動,他就那些癡癡地看著她,慢慢露出了溫柔的笑。
“那你……嫌棄我嗎?”霍冬來輕輕抵著她的額頭,“我的錦心,是這世上最好的女孩兒,她一定不會嫌棄我的是嗎?所以,不管我們之間發生過什麽事,都會一直一直在一起是不是?”
……
翌日,天空昏暗,雲層壓得很低很低,北風四起,似乎又要下起雪來。
在這冷冽的寒風中,霍冬來將懷裏的人摟得更緊一些,低頭看著楊錦心凍得通紅的鼻尖,輕笑著安慰她。
“別急,船馬上就要來了,我們馬上就能走了。”
楊錦心“嗯”了一聲,重重地點點頭,右臉頰緊緊貼在他的胸膛,她離得他那樣近,近得連寒風都插不進他們之間。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長江,茫茫的江麵上灰霧蒙蒙一片,濃霧遮擋住了他們的視線,隻剩隨風起落的海浪時而發出的咆哮聲傳入耳際。
終於等到悠遠的汽笛聲傳來,從那濃霧深處隱隱能看到巨輪的輪廓,兩人相視而笑,眼睛裏閃耀著的都是驚喜、安心還有對未來的希翼。
眼看著巨輪駛近,時間尚早,碼頭上等候的旅人卻已排成了長隊。楊錦心看著那艘巨輪,一直懸著的心稍稍安下來一些,她一直隱隱覺得,秦慕陽不會就這麽輕易放過她,但是,從昨天到現在,他們還沒有遇到任何麻煩。
巨輪駛攏來,閘門緩緩開啟,霍冬來一手提起行李,一手牽起楊錦心,往前走去,感覺到楊錦心的手心滿是濕漉漉的汗水,霍冬來朝她露出了一個安撫的笑意。
有工作人員開始檢票,他們排在隊伍裏,前麵還有兩個人就輪到他們了,那人事先沒將船票拿在手上,現在放下行李急切地尋找,看得楊錦心出了一層薄汗。
總算輪到他們了,霍冬來將船票遞了過去。
突然,一輛軍車高鳴著喇叭,疾馳而來,後麵跟著一隊荷槍實彈的士兵,這讓碼頭上的眾人紛紛讓道。
楊錦心的臉一瞬間變得慘白,她反射性的往霍冬來懷裏縮去,碰掉了他手上還沒來得及交出去的船票,其中一張打著卷兒落入江水中。
楊錦心快要哭出來,直接就想要跳下去,被霍冬來拉住,他彎腰拾起地上的一張,遞給麵前的工作人員。這才低頭看著楊錦心,滿滿的都是無奈與不舍。
“錦心,你認真聽我說,我跟日本的朋友聯係好了,他會去碼頭接我們,你先過去,他會好好照顧你,我稍後再去找你匯合,路上要小心,要好好照顧自己!”霍冬來的語速急切而清晰,他一邊說著話,一邊將行李箱交到楊錦心手上。
“你別怕,箱子裏麵有足夠你生活三個月的生活費,你去哪邊等我,我一定會去找你!”
楊錦心一陣慌亂,緊緊揪著霍冬來的衣袖,淚光閃閃地看著他,“不,我們一起走,那麽遠的地方,我害怕!”
從軍車下來一名身穿鐵灰色戎裝的年輕軍官,大步穿過人群,往這邊走來。霍冬來回頭看了一眼,又轉身將楊錦心摟進懷裏,仿佛用盡了全力要將她嵌進身體裏。
溫潤如玉的聲音貼在她耳邊,“我愛你,你隻要記得我愛你,無論我在哪裏,我的心都在你身邊,別怕,什麽都別怕,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快樂的活下去!等著我,我會去找你,一定會去找你!”
霍冬來說完,捧著她的臉,在她額上印下重重的一吻,還不待楊錦心反應將她往後一推。
“快走!”
楊錦心一個趔秋,有工作人員上來替她提起行李,後麵跟上的人將恍恍惚惚的她,擠到了甲板上。
她想要再下船來,卻被人群擠得動彈不得,她高高仰起頭往回望,正好見到那年輕軍官走到霍冬來身邊,兩人說著了什麽,然後,霍冬來被帶上了手銬。
“冬來……”
楊錦心一聲急呼,眼淚就掉下來,像是聽到了她的聲音,霍冬來遠遠轉頭看過來,那麽遠的距離,他的眼睛一直看著她,隻看著她,那麽深情,那麽溫柔,總也看不夠似的,目不轉睛。
那軍官推搡著他往前走去,他終於轉回頭去,被推上軍車,車子啟動,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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