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楊錦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那一筆一畫都極為細致,絲毫沒有察覺到身側那渾身冒著冷氣的人。
秦慕陽看著她,烏黑的長發披散下來,右側別著那隻他撿回來的玉夾子,露出那曲線美好的側臉,雪白得近乎透明,她的神情專注,長睫似乎都沒有一絲顫動。他也專注地看著她,眼中的暴戾之氣一點點散開,直到消失不見。
他心裏悶悶的,帶著濃濃的苦澀,將軍帽隨手扔在了茶幾上,去架子上取了袍子過來。
“錦心,早晨天涼,披上衣服再畫。”秦慕陽輕柔的嗓音不覺帶著一絲卑微。
回答他的無一例外隻是無聲,這幾日來,除了剛醒來那日她對他說了一句話,後麵她再也沒跟他交流過,哪怕一個眼神都不曾給過他。他所有的關切她都不拒絕,但,也沒有半分回應。
秦慕陽捏了捏手裏的袍子,仍是輕輕給她披在身上,她舉起的右手讓絲鍛睡袍不停往下滑,秦慕陽無奈,隻得一直躬身替她拉著。
他離得她極近,她身上特有的淡淡的香氣,時有時無地撩撥著他的鼻尖,讓他的身體一陣陣發緊。秦慕陽撇開了眼睛,穩了穩心神不敢再看她,他眼簾下垂,楊錦心睡裙上的那抹血跡,就這麽突兀地闖進了他眼裏。
秦慕陽現在最怕的就是看到她身上出現一點點血跡,這會讓他再次想起她被鮮血侵染的樣子。
“這是怎麽回事?”秦慕陽急切地蹲身扳過了她的身體。
楊錦心有些氣惱地看著畫紙上拉出的錯誤線條,輕輕皺了皺眉。秦慕陽抬頭看了一眼她淡漠的臉,伸手將她抱起來,轉身將她輕放在沙發上。
秦慕陽迫不及待地掀高了她的睡裙,就見那右腿膝蓋上青烏一片,那破皮的地方血跡斑斑,露出了粉紅色的血肉。
“怎麽弄成這個樣子?”秦慕陽深黑的眼瞳看向她的,是無盡的心疼,他緊皺著眉,臉色暗下來,就連那關心的問句也不覺帶著冷氣。
見楊錦心一直扭頭看著她未完成的畫作,秦慕陽一陣氣悶,又不忍責怪她,扭頭高喊了一聲。
“廖勇,將醫藥箱拿來!”
說完,又輕輕吹了吹傷口,心疼地問道:“很疼吧,你忍一忍。”
廖勇很快敲門進來,同時進來的還有被劉嫂攙扶著的秦夫人,一見到這個樣子,驚叫了一聲。
“這……這又是怎麽回事?錦心怎麽受的傷!”
楊錦心沒說話,秦慕陽也沒顧得上回答,隻急忙拿過了醫藥箱,動作迅速地取了酒精棉球出來,剛準備按上去,又停下來,伸出另一隻手握住了楊錦心的手,抬頭看向她,柔聲道:“錦心,如果你太疼,就掐住我的手。”
他望著她,頓了幾秒,楊錦心仍然沒有回頭,秦慕陽無奈露出一抹苦笑,道:“我要擦了。”
說著,就一邊呼著氣,一邊小心翼翼地拿棉球輕蘸了一下,尖銳的疼痛讓楊錦心的身體反射性一縮。
“很疼是不是?我輕一點,再忍忍。”她那一縮,讓秦慕陽也不由得跟著縮緊了心,似乎那疼痛也伴隨著他。
“四少,讓我來吧!”劉嫂見狀,連忙上前一步,想要接替秦慕陽,卻被冷冷地撇開了手。
秦夫人看著秦慕陽那小心的樣子,心裏止不住一陣歎息,她的兒子她知道,表麵看似冷心冷性,其實,他比任何人都更容易陷入愛情,他太需要溫暖,太需要陪伴。這個溫暖是家人所不能給的,這個陪伴,也不能僅僅來自家人。
而那個外表看似柔弱,實則內心堅毅的楊錦心,才會是他心靈的最終歸宿。
隻是,他的這條情路走得太艱辛,那個如花般嬌豔的女子,讓他重重地跌了一跤。
秦慕陽一邊吹氣,一邊輕蘸傷口,而楊錦心除了最初的那一顫之後,後麵都沒有任何動作,酒精浸入傷口的這種疼痛,都沒能將她的視線抽回來。
秦夫人也隨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那畫紙上,一樹盛開的梨花,樹下,栩栩如生地勾勒著那個年輕人的身影,畫技高超,相片一樣真實,隔著畫紙,似乎都能感受到他眼中那如水的溫柔。秦夫人又將視線移到秦慕陽身上,暗暗在心裏歎了口氣。
很快又塗完藥,秦慕陽輕腳輕手地給她包好,楊錦心的小腿上那大片的淤青,映在她白皙的皮膚,看上去觸目驚心。
“這些地方還疼不疼?”秦慕陽一邊輕揉著她的腿,一邊柔聲問道,自然仍是沒有回答。秦慕陽皺眉看向她,眼裏出現了一瞬間的火光,還不待發作,又生生地壓了下去,轉化成無奈的苦澀。
“你趕緊去軍部吧,有我來照顧錦心,你放心。”
秦夫人也看得心疼,開口道,她害怕自己再這麽看著兒子近乎卑躬屈膝的樣子,會忍不住厭惡楊錦心。
秦慕陽這才抬頭看了母親一眼,頓了一下,點頭道:“也好,麻煩您了。”
又轉頭看著楊錦心道:“我先走了,很快就回來。”
秦慕陽一走,楊錦心就飛快地起身往陽台上去。
“哎,穿上鞋,天這麽涼,小月子也是月子呢!”秦夫人驚叫了一聲,劉嫂連忙提了拖鞋就跟上去。
楊錦心很順從地穿上了拖鞋,又執筆開始畫畫,秦夫人側身坐在了她身後的沙發上,招手示意劉嫂出去。
“我曾經讓人調查過你和你的家庭。”秦夫人緩緩地道,輕柔的嗓音合著窗外沙沙的雨聲,竟是說不出的協調。
見楊錦心仍是沒有反應,秦夫人也不介意,仍然自顧自地說著話。
“說實話,就你的出身來說,確實是配不上慕陽,但是,你知道我為什麽仍然接受你嗎?”
“不僅僅是因為你救過我,而是因為,你的母親。”
秦夫人看著楊錦心那猛然停下來右手,輕輕一笑地道:“是我欠你母親的,不,可能也不應該這樣說,總之,這就是老天注定的,讓我不得不妥協。”
楊錦心漆黑的水眸總算起了一絲波瀾,她捏著鉛筆的手緊了緊,再下筆時,那線條再沒有之前的和諧。
身後的秦夫人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就聽她輕柔的聲音,帶著幽遠的味道。
“她是那種讓人一見,就驚為天人的女子,我第一次見到她,就知道,他為什麽寧願卑躬屈膝的去求她,也不肯要出身良好的我。”
楊錦心手中的筆芯,就在這時啪的一下斷掉,她捏著鉛筆的手微微有些發抖,頭也隨之低下來。
一直看著她的秦夫人,淺淺笑了一聲,繼續道:“很巧吧,當初要不是我父親富甲一方,按老帥當年對你母親的心,說不定,這督軍府的夫人就姓曹了。”
“其實,我是很喜歡你母親的,那個時候,我曾想過要和你母親一起嫁進督軍府,可我最終還是沒過了自己內心那一關。如果,我早知道後來的督軍府會進那麽多人,我寧願接受你母親。”
“不,她不會,即使你願意,她也不會願意。”
楊錦心清澈而堅定的聲音突然插進來,讓秦夫人發自內心的露出了笑容。
“是啊,她很倔強,你父親去世後,你們過的那麽辛苦,老帥曾提出要照顧你們母女。”
楊錦心這次偏頭看向她,不可置信地反駁:“我不相信!我娘不是這樣的人!”
秦夫人點頭道:“是啊,她拒絕了,所以錦心,我是發自內心喜歡你,因為我相信,你的母親一定會將你教的很好,你一定會是秦家的好媳婦,一定會成為慕陽的賢內助。”
楊錦心聽她這樣說,臉色一變,又轉過頭去,將鉛筆拿起來,卻再也畫不下去了,就聽秦夫人繼續說道。
“我知道,你現在恨著慕陽,我也失去過孩子,知道你心裏的痛,錦心啊……”
秦夫人說到這裏,聲音哽咽了幾分,握住了她握筆的手,“沒有人比我更能理解你現在的心情,可是孩子,慕陽他再不好,你這輩子也就這麽一個男人了,你還能怎麽樣呢?你就真的要這麽恨他一輩子嗎?一輩子不理他,一輩子不跟他說話?”
楊錦心輕輕掙脫了手,低聲道:“那還要我怎樣?還要我怎樣?夫人,您告訴我,我要怎樣?”
那雙翦水黑瞳直直地看著她,她咬著下唇,眼裏帶著濃重的悲傷,那晶瑩剔透的淚珠仿佛馬上就要掉下來。
秦夫人慈愛端莊的臉上,滿滿都是無奈,她苦笑一聲,緊緊拉著她的手,“慕陽跟楚玉從來沒有同房過,他們結婚那天晚上,他也去找你了,對吧!”
這話一出,楊錦心一直看著她的眼睛,不自然的移開了,就聽秦夫人繼續說道:“她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他都不曾碰過她,更何況是其他人,錦心,慕陽並不是你認為的那種始亂終棄的人。”
楊錦心又微垂了頭,她心裏明白,秦夫人是想告訴她,秦慕陽和姐姐錦歡,可能並沒有那種關係,並且也是在示意她,秦慕陽既然願意娶她,就會一輩子認定她這個人。
秦夫人說完這些話,就出去了,留了讓她安靜思考的空間。楊錦心捏著鉛筆,偏頭看向窗外,自己的心情也像今日這天氣一樣,淅淅瀝瀝下著雨。
不到午間,就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片刻之後,就有人推門進來,進門就聽一個清脆的聲音,欲言又泣地喊了一聲。
“嫂子,你幫幫我吧,我來跟你道歉,現在……隻有你能幫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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