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佟振華上台的第一件事,就是整頓金陵城的難民問題,青壯年人群,凡是家事清白,符合條件的,通通被招進了軍營,每人每日享受同等軍餉。剩餘的老弱婦幼,被統一安排到城東的貧民窟,政府協助搭了大量的窩棚,還將護城河上原本因為老舊閑置的吊腳樓,臨時撥給了軍屬難民居住,雖然仍舊算不上什麽好住處,但好歹有了遮風避雨的地方。
至於五髒廟的大事,婦女會也在這個時候跳出來表態,將會以婦女會的名義,捐贈糧食,每天按時在聖嬰堂發放,時間暫定一月,每戶按照人口數量領取少量口糧。同時,參議院和其他政府部門,開始向金陵各界募捐,捐錢捐物來者不拒。
同時,政府稅務部門表示,凡是城內商家慷慨解囊的,統一按照標準免除其相應的雜稅。
政策一出,金陵城內各種聲音都紛紛湧現出來,但大多數,還是稱讚政府有作為的好名聲。這讓佟振華上台不過短短三天,就引起了南方各界的擁戴,一時風光無兩。
就連督軍府的這幾日,秦夫人也讓所有人都搜搜有沒有不能穿的,不能用的,都通通拿出來捐掉。以至於今日一早,楊錦心還看著秦書瑤讓小丫鬟抱著一包衣服下樓來。
“我也想盡盡心意,但是翻了翻衣櫃,覺得那些我都還能穿,我還有幾樣不常戴的首飾,要不,我拿出來吧!”楊錦心看著她們都在整理衣物,也隨口說道。
秦夫人聽了連忙製止她:“別別別,你這傻孩子,大家也不過是捐些不要的舊衣服罷了,哪裏還需要首飾,你本來就沒幾件衣服,首飾也不常戴,都捐了,你戴什麽!做做樣子罷了,你有這個心就好了,其他不用放在心上。”
這話,讓楊錦心有些語結,她早該想到,在這個時代的捐贈,並沒有那麽純粹,官宦家庭維護一下自家的麵子,商家倒是真會捐點東西出來,但也大多心不甘情不願。
這麽一想著,就連著積德行善的好事,也變得功利起來,楊錦心也就再沒了興致。
八月初五這一天,楊錦心早晨起來,秦慕陽照例已經出了門。楊錦心選了一件月白暗花的旗袍來穿,綰好頭發,收拾利索就下了樓。
現在府裏的早餐,早就按照楊錦心的喜好,無論如何,總有一份中式餐點,每天配以不同的稀飯小菜。楊錦心今日心事重重,吃得很少,秦夫人敏感的覺察到了。
“今天怎麽了?”秦夫人放下報紙柔聲問道,“不合口味嗎?慕陽還特別叮囑了,早上開完會就回來接你出去,讓你準備準備,這早飯不吃,出去餓了可怎麽好!”
楊錦心聞言,心裏頓了一下,遲疑地問道:“四少有說,出去幹什麽嗎?”
秦書瑤嘻嘻一笑,插了一句:“嫂嫂這話問的奇怪,要去哪兒約會,是你們小兩口自己的事,母親怎麽會知道!”
楊錦心麵上一熱,再也沒敢多問,又剝了一個雞蛋在碗裏,把雞蛋吃下去,才算讓秦夫人滿意的笑了。
不到上午十點鍾,秦慕陽果真回到督軍府,一直守在大廳裏的楊錦心,一聽到門外傳來汽車聲,就趕緊站起身來,還沒向外走出兩步,就看見那高大的身影已經近在眼前了。
秦慕陽一眼就看見了楊錦心望眼欲穿的樣子,她身上月白的錦緞旗袍,更顯得她的皮膚透明似的白淨,那細長的眉,漆黑的水眸,不點而朱的唇,還有那盈盈一握的腰肢。這些,都是讓秦慕陽為之傾倒的清麗秀雅。
楊錦心看到他進來,心裏重重地一跳,交握在小腹的十指絞得更緊了,看向他的黑眸裏,有著掩飾不到的局促和慌亂。
“四少……你……回來了!”楊錦心咬著唇,特別不習慣地吞吐問道。
她這副等待丈夫歸來的小媳婦樣,讓秦慕陽很受用,一直放在她身上的視線,溫暖而寵溺。從他嘴裏吐出來的嗓音,也是近乎纏綿地說道。
“我回來了。”
楊錦心想要開口詢問,卻不知從何說起,就一時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隻一味地低著頭,咬著下唇,心裏的話一直就在唇見翻滾,卻始終開不可口。
“走吧,帶你去個地方。”
秦慕陽淡淡的聲音在麵前響起,讓楊錦心猛地就抬起了頭,黑亮的眼睛發出孩童一般,純淨至極的光,看得秦慕陽心裏一動,隻恨不得,拿出所有,來交換她此刻的眼神。
步入秋天的金陵城,美得忘乎所以。汽車從城中穿插而過,得到了妥善安置的難民,沒有再四處遊蕩,街上,又恢複了往日的人流如梭。
有軌電車的司機,搖著手鈴叮叮當當地駛過,人力車夫和報童的吆喝聲插在其中,再加上聲音拉得格外長的叫賣聲,讓這繁華的大街,生出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見到一輛軍車開道,周圍的人群老遠就讓開來,秦慕陽和楊錦心乘坐的汽車,很快便從熱鬧的城中出來。
汽車飛快地朝著西山而去,越往前走,楊錦心捏著手帕的手指越是收得緊,竟是將要揉爛的感覺,這條路,就是她今天心心念念想要去的地方。
西山的秋意更濃,遠處山間已經隱約可見到淡淡的黃色,一路都有桂花香撲鼻而來,路上的銀杏,樹葉也已經開始泛黃,但還倔強地掛在枝頭不忍離去。上午十分的天空是一種新鮮的蔚藍,綻放出柔和的光輝,澄清而縹緲。
秦慕陽一直偏頭看著緊緊盯著車窗外的楊錦心,看她的眼裏從最初的淡漠,漸漸流露出淡淡的悲傷,看她越來越緊地攥著手帕,直到指尖蒼白。
他緩緩伸出了手,修長的手指包裹住了她的手,再慢慢一點一點地打開,與她五指相握,將自己掌心中的溫熱,傳達到她微涼的手上。
“對不起,我一直也沒空陪你來看看嶽父嶽母,你放心,以後我會盡量抽出時間,陪你來給他們掃墓。”秦慕陽磁性的聲音輕輕響起,當初選址的時候,就刻意將母親葬在了父親身邊,這是楊錦心當時提的唯一的要求。
看著楊錦心深長的睫毛眨了眨,但仍然沒說話,隻一味地看著前方的路,麵無表情的一動不動,沒有看他一眼。
汽車很快就駛到了目的地,遠遠地停下來,楊錦心有些迫不及待地下推門下車,向前走了兩步,才後知後覺地站住了,回頭過來,有些局促地望著後麵的秦慕陽。
就見秦慕陽站在身後不遠處,手裏提著裝滿祭祀用品的籃子,也在望著她,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太陽就掛在他身後的半空中,那金色的光線,在他身上投下了柔和的光影,從遠處山穀中飄蕩過來的嵐風,掀高了他一角的風衣。
他正大步向她走來,軍帽簷下那刀刻一般的俊顏,越發清晰明朗,不過兩步就到了她跟前,微笑著朝她伸出了手。
“走吧!”
楊錦心低頭看著眼前這隻帶著薄繭的手掌,微微頓了一下,終是將手放了上去。
……
從西山回來後,楊錦心的情緒越發有些惆悵了,再加上,秦慕陽又正式通知府裏做迎接顧之禮的準備,也讓秦書瑤不見斷地使著小性子,督軍府的傭人在這幾日裏頗有些戰戰兢兢,連帶著整個氣氛都不怎麽好了。
顧之禮要來了,楊錦心卻還沒從周學仁那裏得到華靈聲的消息,這也讓她不免有些著急。這天,楊錦心再次往金陵大學而去,但願今天,周學仁能給她個答複,不然還真不知道怎麽向秦書瑤交代。
金陵大學校園裏的法國梧桐,已經開始有了落葉的跡象,還記得去年的這個時候,正是楊錦心背著母親和姐姐,偷偷來申請名額的時候,而今年的現在,她卻已是人婦的身份,雖然同樣走在相同的校園裏,物是人非的感覺,卻格外濃重。
“這個,就是華老師現在的地址。”隻有單獨兩人的畫室裏,周學仁一邊用顏料,輕輕在畫布上寫下兩個字,一邊低聲說道,“不過,他也隻是暫時在那裏,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離開。”
楊錦心看到那個地名,有些呆愣,然後又看著周學仁用顏料將那兩個字塗抹掉,讓它們跟其他的顏料混為一體,再看不出異樣。
如果,秦書瑤真要投奔華靈而去,那……這個地方,其實是最不適合的了。
在回督軍府的路上,楊錦心的心一直都在糾結著,那個地方,到底應不應該告訴秦書瑤呢?這個問題,一直在她腦中亂晃,直到一記緊急刹車,幾乎將她摔到在座椅下。
“怎麽了?”
楊錦心緊緊抓住了前麵的座椅背,才堪堪穩住了身形,抬起頭來,詢問司機老王,臉上盡是止不住的蒼白。
“太太,對不起,好像……撞到人了,您別下車,我去看看!”老王看上去有些驚慌,經過了上次遇刺的事,他每次隨楊錦心出來,都很謹慎,不想今天又出現這種事。
楊錦心應了一聲,就看著老王下車去,過了好一會兒,他仍然站在車前彎著腰,似乎是有些嚴重了。楊錦心想了想,也打開車門下車去。
許是聽到響動,老王趕緊回頭來,就見楊錦心已經下車來了,連忙就走到她身邊來。
“太太,撞到了一位小姐,但是,我確定是她自己摔倒的,我刹住了車,沒有撞到她,可她現在站不起來了。”老王有些委屈的說道,一臉的氣悶。
楊錦心聞言就加快了腳步,“沒關係,我們先看看人再說。”
說話間,已經到了車頭前,就見地上倒著一個女學生模樣的年輕女子,年齡不大,身上簡單的藍衣黑裙也遮擋不住她清麗的容貌。隻是此刻,她狼狽地倒在地上,雙手捂著肚子,白淨的臉上是近乎透明的蒼白,大滴大滴的汗水正順著臉頰汩汩而下。
楊錦心看著她的樣子,臉色立馬鄭重起來,趕緊彎腰去扶那女子,一邊招呼老王。
“她的情況不好,先把人送醫院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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