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其實,那隻手串,是前朝一位嫁入秦家的格格帶進來的嫁妝,後來就一直作為傳家寶和信物,傳了下來,並且……”秦書瑤說到這裏,停了一下,看著楊錦心的眼神格外認真,然後就聽她低低的聲音,繼續說道,“隻傳給秦家的兒媳婦!”
楊錦心倒吸了口氣,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又愣愣地抬高了手臂,這隻她一直以為隻是普通的手串,還靜靜地戴在她的手腕上。翠綠的珠子上,發出瑩潤的綠油油的光,所有的珠子皆是小指頭一般大小,個個圓潤精致的樣子。她曾經隻覺得,能讓秦夫人拿出手的,必定不是凡品,但她從來沒想到過,會如此貴重。
“這……這是……在烏衣巷的時候,夫人……就送過來的……我……真的……不知道。”這兩句話,讓楊錦心說得結結巴巴,她皺著眉,就要將手串取下來。
卻被秦書瑤按住了,“所以,我們第一次在你手上見到這珠子,心裏就已經明白了母親對你的心。嫂嫂,你還不明白嗎?四哥對你的心意,從一開始,就是認真的,否則,沒有他的認可,母親根本不會將它給你。四哥他雖然娶了楚玉做正室,但是,在所有人眼裏,你才是秦家的少奶奶,而她,隻不過是個擺設罷了。”
秦書瑤說完這話,眼簾下垂,嘴角浮出一抹苦笑,聲音更加低下去,“其實,我們這種家庭的女子,又有哪個不是如此呢?大姐、二姐、三姐、你看,馬上還要再加上一個我,我們都是注定了,要去做那根,為了家族繁榮昌盛的線。”
“五小姐……”楊錦心隻回握著她的手,心裏悶悶的,不知要如何去安慰她,卻見她莞爾一笑,又抬起頭來,眼中還帶著濃濃的悲傷,甩了一下垂在耳邊的發卷兒,打斷了楊錦心的話。
“既然開口了,我就一次性說完吧!還記得你嫁過來第二天,我們被圍在舊督軍府裏,母親交給你一隻信封嗎?”
楊錦心皺眉想了想,那天發生了太多事,不知道秦書瑤為何又突然說道了那裏,愣愣地點下頭,“好像是有那麽回事。”
秦書瑤淺淺一笑,繼續道:“我一直很疑惑,母親說是替四哥轉交的,但是,四哥一見麵就迫不及待地撕毀了,後來……我拚湊出了那封信,發現……”
“那其實,是一封休書。”秦書瑤慢慢說道,看著楊錦心瞬間瞪大的眼睛,又搖了搖頭,“不,確切來說,是一封四哥已經簽上名字的離婚書,那個……是給你的。”
好像天空響起了一個炸雷一般,楊錦心屏住呼吸,搖著頭,“我不明白,他怎麽會?他為什麽會?”
楊錦心隻覺得自己握著秦書瑤的手,指尖都已經泛起了疼痛,她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不好看,隻喃喃念道:“怎麽會?他那個時候,明明才……我……”
那強娶二字,已經在唇邊滾了滾,才被楊錦心生生咽下去,就聽秦書瑤低低的聲音,水波一般漂浮在空中,久久不能散去。
“是啊,他做了那麽多,為什麽好不容易才將你娶回來,又馬上想要離婚呢?嫂嫂,你好好想想,撇開所有的成見,用你的心好好想想。”
她的聲音大了一些,隱隱帶著羨慕的氣息,緩緩道。
“四哥……他到底有多愛你啊!”
……
夜已經深了,萬籟寂靜,窗外的雨聲更清晰地傳入耳內,臥室裏的燈已全部關上,那窗簾半開,夜風夾雜著雨絲爭先恐後地湧進來,惹得那陽台上新掛上去的一排水晶珠簾,清脆作響。
窗外是深秋雨夜漆黑的天空,花園裏一杆昏黃的路燈,冷清地俯瞰著被風雨摧殘著的,有些破敗的花木,落葉喬木在這個雨夜正式告別了最後一片樹葉。隻剩那木槿,還在倔強地盛放著,那花團錦簇的花朵,在風雨中高仰著頭。
楊錦心就縮在沙發上,陷在黑暗中,看著這一切,從窗外透進來的模糊光線,隱隱在她身上留下一圈迷離的光圈。
秦書瑤的話仿佛還在耳邊,一句一句的戳著她的心。回想起秦慕陽對她做的一切一切,楊錦心還是悲喜交加,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秦慕陽對她的好,她怎會感受不到?她也曾在某些時候,想過要去接受他,可每當她一有了這種想法,眼前緊接著,就會出現姐姐那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的麵孔,還有冬來倒在血泊中的樣子。
她可以忘記那個失去的孩子,可以不計較他對自己做的那些事,可是……姐姐跟冬來,都是她的親人啊!是她心心念念,一直想要保護的親人啊!
心髒陡然痛得厲害,就想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攥住了心脈,越來越用力,幾乎快要爆炸了。
楊錦心深深地彎著腰,整個人緊緊縮成一團,雙手捂住了臉頰,眼眶酸澀,火辣辣的疼痛,她急促地喘著氣,身體越發抖得厲害。就這麽好一會兒,才終於有火熱的液體從指縫中淌出來。
座鍾裏的布穀鳥無聲地跳出來,又已到了淩晨四點,一夜未停的雨,在這時終於漸漸停了下來,那無際的黑夜盡頭,有了隱隱一縷光亮,撕開了這濃濃黑幕,讓這拂曉前的天空,變成了一片墨藍。
黎明就要來了!
楊錦心隻覺得內心火燒似的,所有的事情,都一團亂麻地纏繞著她的心,雨停了,但仍有夜風拂動窗簾,水晶簾還在輕輕晃動,卻已沒有了聲響。楊錦心從沙發上下來,一夜未變的姿勢,讓她整個人都有些僵硬,動作極慢地挪到了陽台上。赤腳踩上大理石地板,刺骨的冰涼讓她打了冷戰,卻也讓她的動作靈便了些。
她緊緊抓住了雕花鐵欄杆,往窗外望去,路燈下得花園,一地淒涼的枯枝敗葉,但那簷下的菊花和掩映在葉片中的月季,經過雨水的洗刷,卻更加的嬌豔欲滴。
清風送來陣陣菊花和月季的香味,楊錦心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清淡的花香絲絲縷縷縈繞在周圍,經受過風雨的花香格外迷人。是啊,這些嬌弱的花朵,都能迎著風雨綻放,自己又有什麽理由,不好好的活下去呢!或許,每個人經曆的磨難,都是上天降下的一場風雨,隻有勇敢的迎接風雨的洗禮,才能綻放出更加動人的芬芳。
腦海裏又浮現出,跟秦慕陽相處的點點滴滴。在烏衣巷時,他親手熬製的粥,親手煮的麵;他不厭其煩地一次又一次地端著藥碗,隻為自己能喝下一口;他穿著大紅禮服,牽著自己走過紅毯的樣子;他滿臉鮮血撲倒自己的樣子;他背著自己走過人群的樣子……
心裏猛然湧出許多酸楚的,說不出道不明的情感,一次比一次重地撞擊著她的心。終於,楊錦心深深穿了一口氣,再睜開眼時,已經恢複了一片清明,她隻覺得心裏已經平和了很多,以前強裝出來的表麵平靜,終於撕下了勉強的偽裝。
姐姐,冬來……對不起!這一次,我想要試一試!
……
翌日八點,總也不見秦書瑤下樓來,隨著小丫鬟的一聲驚叫,讓大廳裏的楊錦心和秦夫人都驚懼地站起身來。
小丫鬟顫抖著將一隻信封交給了秦夫人,楊錦心提著心,緊緊盯著秦夫人撕開了信封。
“書瑤她……走了!”
秦夫人輕輕吐出一句,力竭地仰靠在了沙發上,手中的信紙也無力地從手中滑落。
楊錦心白著臉,顫抖地撿起那封信,果然是秦書瑤娟秀的字跡,她大致說了,要去追尋自己的信仰,別讓人去找她,會找機會跟家裏聯係,等等一些。
楊錦心越看越心驚,她沒想到,秦書瑤終究還是走了,走得悄無聲息,讓所有人措手不及。
“趙主任,馬上通知前往北方的各路關卡,一定要將五小姐攔下來。”楊錦心白著臉,卻異常冷靜地吩咐趙誌軍。
正處在無限自責中的趙誌軍,一聽到她的話,頓了一下,立馬立正行了個軍禮。
“是!”
“回來!”
就在趙誌軍轉身的時候,卻被秦夫人叫住了。
楊錦心皺著眉,疑惑地看著秦夫人,不解地道:“夫人,五小姐一定往北方去了!我們現在傳令下去,一定能在半路上截住她。”
“隨她去吧,誰也不許去追!”秦夫人這一句,竟是無比的威嚴,然後,就感覺秦夫人鬆了口氣,狀似歎氣道,“跟顧家的婚事,委屈了她,我怎麽不知道她的心思?這樣也好,不再走秦家女兒的老路,這樣也好,也好……”
秦夫人一連感歎了幾句,整個人的精神都不太好,楊錦心暗暗著急,趙誌軍更是左右為難的樣子。楊錦心看了一眼趙誌軍,又見秦夫人這個樣子,隻得先扶秦夫人回房間休息。
等她安置好秦夫人,再下樓來時,趙誌軍還一臉凝重地在大廳裏等著她。
楊錦心再抬頭看了一要秦夫人的房間,皺眉壓低了聲音,鄭重地對趙誌軍說道。
“我們不能眼見著五小姐去那麽危險的地方。”
“屬下馬上派人將五小姐追回來。”
楊錦心點點頭,想了一下,又道:“雖然,我也知道不太好,但是,能不能讓顧之禮幫忙截住五小姐,畢竟他對北邊的情況比較熟。”
趙誌軍想了一下,點頭道:“好!屬下立刻去辦!”
“還有……”楊錦心又連忙喊住已轉身的趙誌軍,“這事,先別跟四少說。”
“是!”
趙誌軍已經得令離開,楊錦心的心裏卻依然七上八下,秦書瑤的出走,緊緊攥住了她的心,她不敢想象,北上的路途有多麽的艱險。
楊錦心不停地在大廳裏打著轉,十指絞得死緊,就這麽過了好一會兒,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在腦中閃現,這讓她立刻揚聲叫了秦良。
“良叔,備車!我要去趟金陵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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