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四章 十六歲的宣隱瀾,如蓮的少年
晅臉上得意起來,眯眸淺笑:“我是主,你是客,是應該對你客氣一些,請問客人,閣下從何處來,要到何處去,戎某作為主人,很願意盡地主之誼,帶閣下好生遊覽一下這小鎮風光。小鎮的酒館不錯,如果閣下願意,戎某也可帶閣下前往小酌,暢談一下彼此美好的未來呢。”
真是給三分顏色就要開染坊的主兒呢。勒瑀從善如流:“也好,既然閣下有此盛情,勒某很願意與閣下找個地方小酌一杯。”
這人怎麽聽不出別人的客套話麽?遲鈍成這樣,是怎麽做王的?戎晅心中有成千上萬個詬病,但為了不失自己主家風範,頷首:“既然閣下有此意願,戎某自當主隨客便,請隨我來罷,這鎮子雖小,也有美酒。”
“客隨主便,請。”勒瑀欣然前往。
藍翾觀察著兩個男人的表情與動作:“這個意思,是二位打算單獨相處,已然沒有藍某介入的空間了是麽?”
勒瑀勾唇一笑:“藍夫子是怕本公子對戎公子不好麽?”
戎晅和顏悅色:“淼兒放心,為夫會恪盡東道主之誼,好生對待這位貴客,不會把他吃了燉了煮了下酒的。”
“好。”藍翾笑眯眯點頭,“既然兩位如此情投意合,準備比翼雙飛,藍某也不好在一旁妨礙了兩位,不如別過?”
勒瑀大笑:“藍夫子,本公子就此與你告辭了。”
藍翾懶洋洋道:“是,公子慢走,藍某不送。”
兩個男人各乘一楫小舟,去也。
那麽,本夫子也該回家帶孩子了。藍翾請船公掉轉方向,朝著家所在方向開拔。
*
“姐姐,你回來了!”
“前夫大人,您可好麽?”
“姨娘,那個偷窺的變態去哪裏了?”
“媽媽,媽媽,抱抱,抱抱~~”
藍翾才踏進自家院門,迎麵幾張臉迎來,嘰嘰喳喳,分外熱鬧。她俯身抱起自家那個張著小手求撫摸求擁抱的小寶貝,敲了一下厲空小朋友的額頭,對其他兩張臉眼白一翻:“想聽八卦的話,都給我回屋安靜坐著!”
藍翎兩眼一亮:“我去準備水果!”
苗苗興奮滿格:“我去準備點心!”
還真是富有八卦精神呐。藍翾抱著女兒,牽著甥兒回到堂內,才飲下一口茶,那兩位已然抱著水果點心衝了進來。
“來罷來罷,八卦時間開始!”
“時間寶貴,不可耽擱,馬上!”
藍翾將一塊軟糕塞時嘴裏,對著迫不及待的八卦臉刻意延長了咀嚼時間,直到完全下咽後,問:“你們想聽什麽?”
“想聽那位淦王來此做什麽!”
“難道他也要歸隱鄉間與我們做鄰居?”
“如果真是這樣就熱鬧了不是?每天都有好戲看,好期待喔。”
“是不是,是不是嘛?請告訴我,一定是!”
這兩個女人還真是意氣相投得緊,直讓他懷疑她們才是姐妹,而自己是個多餘的。藍翾歎了一口氣:“想聽的話,都給我安靜聽著,有些事,雖然曾經也是說過的,但都是一言概之,今日,索性滿足了你們的八卦渴求,聽我從頭道來。那時,依照這個世界的生理年紀,我不過十六歲……”
*
落蓮鎮鎮北一家不大不小的酒館裏,兩個男人坐在頂樓露天的雅座間,小菜三五樣,酒有十幾壺,已然是酒意醺醺,似醉非醉。
“說實話,你很嫉妒勒某罷?”勒瑀乜斜著眼問。
“啊?”戎晅苛擰眉瞪眼,“戎某為什麽要嫉妒你?我可是淼兒的丈夫,與她相守一生的人,要嫉妒,也是你嫉妒戎某罷?”
勒瑀撇嘴:“是嫉妒啊,勒某很嫉妒你啊,非常嫉妒!”
啊,王上是真的醉了,酒後吐真言了呐。勒瑀隨從常寶窩在角落裏,聽得愁腸百轉:但願王上酒醒後不記得今兒說過的話,嗚嗚……
“不過,就算勒某嫉妒你,也不能抹煞你嫉妒勒某的事實罷?”勒瑀得意道。
“……”戎晅一杯酒進口。
“宣最好的時光,都在我身邊呢,那個麵目幹淨,十六歲的小狀元,是勒某心頭永遠的珍寶……”
“嫉妒!”戎晅把酒盞重聲拍回案上,“戎某嫉妒,你竟然見過淼兒十六歲的模樣,嫉妒,戎某嚴重嫉妒!”
啊,倚在暗處牆上的鈄溯掩麵苦歎:希望您明朝酒醒後,一定要忘記了自己說了什麽。
“嚴重嫉妒麽?”勒瑀蹙眉,“嚴重嫉妒是怎麽個嫉妒法?”
戎晅拍案:“淼兒十六歲時是什麽模樣?快來說給我聽,快!”
勒瑀:“你醉了罷?”
戎晅:“你很清醒麽?”
勒瑀:“你這話中的意思,是說既然大家都醉了,索性把醉話說個徹底麽?”
戎晅:“隨便你如何理解。”
“好!”勒瑀執起酒壺長飲一氣,“你想聽,勒某還怕說麽?那個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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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宣隱瀾,拜見王上。”
那年的春天,十六歲的宣隱瀾高中榜首,成為當朝國相的門生,按旨拜見王上。朝陽殿外,幾株玉蘭樹下,宣隱瀾與另兩位站立多時,終於看到一位儼然與穿著那些同款製服地位不同的胖太監走了出來,命三人覲見。
“宣隱瀾?”頭頂傳來的聲音,與電視上常聽到的那些四平八穩正兒八經的皇帝老兒聲音不同,這個聲音裏,充滿了不以為意的輕謔,“你就是那個本朝五十年來最年幼的頭甲頭名,十六歲的宣隱瀾?肇相的那位得意門生?”
是啊是啊,我就是那個默寫了賈誼老爺子的大作考了第一名的時空穿越者,快點問完話賜我一個將將能夠養家糊口的小官做如何?宣隱瀾伏首:“草民正是宣隱瀾。”
立在左側首位的肇相掩口咳了一聲:“宣隱瀾,你已然高中榜首,從此為天子門生,已非草民,須記住這一點。”
這個世界,就這個老爺子麵相和氣,脾氣也和氣,是個表裏如一的好老爺子。宣隱瀾恭聲道:“學生記住了,謝恩師教誨。”
“恩師麽?看來肇相當真是很賞識你呢,肇相做了十幾年的主考官,那麽多的門生拜在相府門下,卻鮮少有人能稱肇相一聲‘恩師’。”
頭頂的聲音令她從骨縫裏彌漫出不適,宣隱瀾不必抬頭,也能曉得話者坐姿必定極不端正,既邪且斜。
“抬起頭來罷,朕要看看肇相的第一弟子長成什麽模樣。”
眉觀鼻,鼻觀口,宣隱瀾抬起頭來。
那是勒瑀第一次看到宣隱瀾的臉。
肌膚晶瑩,眉葉修長,鼻尖傲挺,唇色如櫻……他見多了各式美人,不能說這張臉令他如何驚豔,而是,他第一次見到如此幹淨的一張臉,幹淨得仿佛蓮池內新新綻放的蓮花。
“看朕一眼,朕想知道宣卿有一雙怎樣的眼睛。”
宣隱瀾向肇相投去一睇。
後者微微點頭。
宣隱瀾掀眸匆匆一眼,旋即垂瞼。
勒瑀一怔。以往的那些來到自己麵前的臉孔,無論偽裝得如何恭敬,眼睛裏總是帶著各種各樣的欲望,渴望高官厚祿,渴望一躍龍門,渴望恩寵加身,渴望門第顯貴……但這張臉上,對於他,對於肇相,對於這個朝堂,好似毫無所求,隻是因來而來,也想因去而去。
但,他是誰?他是當今最任性的王者。
“宣隱瀾是麽?”勒瑀端肅了聲嗓,“朕看過你的文章,可謂千古佳作,肇相當年也未必有你這等才華。朕設科考,正是為了將天下英才入我彀中,朕宣布宣隱瀾為金科狀元,賜金花玉帶,跨馬遊城,接受百姓仰慕。”
“……微臣宣隱瀾恭謝聖恩。”不但謝你,還要謝你全家,把那麽麻煩的事派到本人頭上!
頭頂上方,勒瑀又欽點了榜眼、探花,道:“稍後,朕在芳華閣設宴,讓百官好生看一眼朕新得的三位青年才俊。宣卿,你可擅長飲酒麽?”
“微臣……”不知怎地,宣隱瀾就知道她若是說自己不擅飲酒,上麵這人一定會將她灌得酩酊大醉,“微臣尚有一些淺量。”
“這麽說,你能陪朕飲上幾杯了?”
“微臣若有此榮幸的話。”
“看宣卿如此清秀文弱,性情卻頗有幾分豪爽呢。”勒瑀有些無趣,“既然如此,朕對宣卿抱以期待。”
宣隱瀾恭聲:“微旨遵旨。”
百官退散。肇相施個眼色,宣隱瀾掀步跟上。
“你方才的應對尚算機靈,看來王上的性子你多少感覺到了幾分。”
“王上的性子?”宣隱瀾可不記得自己感覺到那種東西,“天威難測,學生愚鈍。”
就是這種從來不自作聰明的地方才是聰明。肇相滿眼激賞:“芳華宴上不必擔心,為師千杯不醉,自會替你灌醉王上,其他事則要靠你自己了,若想在京都謀職,僅有為師一人的推薦終究還是容易授人話柄。”
其實學生當真小有酒量。宣隱瀾淺哂:“多謝恩師提點。學生自知年輕尚幼,資曆淺薄,比及在京都任職,更宜先到地方曆練一番。”
“嗯?”肇相微怔,“你不想留在京都?”
“學生想先到地方積累經驗。”
“是麽?”肇相一笑,“你可知你這些話若是傳到王上耳中,你一輩子都無緣做一個地方官麽?”
“朕已經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