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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鷹犬之禍

  八月間,暑熱更盛,一場暴雨澆散了難言的苦熱和幹旱,給黎民蒼生帶來無量福氣。皇帝為了普降甘霖的事十分開心,絲竹管弦在宮廷的紫頂黃梁間回蕩不絕。


  這一日大雨甫過,空氣中清馨水汽尚未散足,一隻信鴿自梁間飛過,盤旋幾圈後落在屋中人伸出的左臂上。


  “兩位大人可知,什麽是朝中的鷹犬之禍嗎?”蕭琛從信鴿腿上取了紙卷兒,夾在指尖,朝對麵坐著的兩個人笑道。


  左邊一個老一些的撚著胡須笑了:“鷹犬?就是那些橫行霸道內衛吧。六年前皇帝登基後,除提拔功臣和心腹之外,又在六部及十二衛率之外設立了一個特務機構,名為‘內衛’。這些年內衛的聲勢不斷壯大,又有皇帝撐腰,別說我們了,就連當朝宰相,也不敢與內衛有什麽衝突。”


  另一個年輕些的對內衛極是嗤之以鼻:“汪大人也太抬舉他們了,不過是一群皇帝養的走狗罷了!”


  汪珩嗬嗬笑道:“胡大人才高八鬥,卻到底年輕些,不曉得內衛的厲害,老朽可是眼瞧著內衛這六年來是如何呼風喚雨的!皇帝有什麽密令,尤其是一些見不得人的事,都是內衛去處理的,內衛府的大閣領和副閣領,更是皇帝的親信,皇帝一向倚為左膀右臂的……”


  內衛府轄下人數眾多,大部分分布在全國各地,暗中刺探、監視大小官員言行,以及為皇帝暗殺政敵。集團十分隱蔽,且要求嚴格。


  能夠在皇宮中貼身伺候皇帝的內衛極少,俱是嚴格篩選、百裏挑一,選二十五歲以下的未婚女子,武功、文才、儀表、家世四項缺一不可。她們擔任墨天鸞最貼身的護衛,為皇帝解決“見不得人的事”。內衛隻聽皇帝命令,且往來宮中走動,無須通傳。


  皇帝的信任寵信,加上大臣的畏懼退讓,使得這些年內衛愈發權勢熏天,眼見著有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態勢。


  由於內衛的特殊地位和職責,朝中大臣和皇族親貴,對內衛聞風喪膽或恨之入骨,都是人之常情。


  蕭琛將手中的紙卷遞給汪珩,道:“大人說的是,內衛的可怕我也是領教過的。四年前,前任內衛府大閣領險些將我們橫天盟一網打盡,老主人如今提起內衛還是心有餘悸。”


  汪珩看罷了紙卷,順手將它遞給胡嶽斌,笑道:“前任內衛府大閣領的確厲害,現在的這位大閣領也不簡單呐。”


  “喲!”胡嶽斌對著紙卷感歎了一聲,“文澈瑾?一個十七歲的丫頭片子,居然能當上內衛府大閣領?”


  “文澈瑾……”胡嶽斌咂摸了一下這個名字,“怎麽從來沒聽過?可有什麽來頭嗎?”


  蕭琛道:“她原不叫這個名字,是進宮後皇上賜的。她本來姓鳳,名鳳南泱。”


  “鳳南泱……”胡嶽斌略微思索了一會兒,突然一拍桌子,“鳳南泱!莫不是從前的鎮國將軍家的女兒,五歲便被送進宮由皇上養大的那個!”


  “正是。”汪珩道,鳳南泱的才學他也十分賞識,如今說來如數家珍,“這個鳳南泱本事可不小,三歲識字,不到八歲便熟讀四書五經,十歲上便能以詩作示人,連翰林院的一眾學士都對她的文采青眼有加。隻可惜是個女子……”


  “女子又如何,當今聖上不也是女子麽?”胡嶽斌嘖了一聲,“該可惜的不是她的女兒身,應該是她這樣好的才情,卻做了皇帝的鷹犬——還是個鷹犬頭頭。”


  汪珩擺了擺手:“多餘的話咱們也不提了,還是說正事吧。”


  他轉頭問道:“剛才那紙卷上說,皇上派了內衛來查簡司晉的案子,蕭盟主預備如何做?”


  蕭琛道:“兩位大人隻管放心就是,二位是給足了銀子的,我們橫天盟自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此事斷不會牽連進你們。至於內衛嗎……”


  他頓了頓,語氣霎時森冷如冰雪:“皇帝讓她們查是一回事,她們能不能查出什麽來,查出來之後有沒有命回宮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汪、胡二人皆是滿意地哈哈大笑:“橫天盟辦事一向利落,我們自然放心。”


  蕭琛拍了幾下手,外頭便有一身材頎長的男人走進,身著玄色袍服,腰帶鬆散地在腰間係著,兩邊衣袍微微敞開,露出結實的胸膛和幹淨的古銅色肌膚。那雙眼卻清如溪水,與蕭琛對視一眼,拱手行禮道:“屬下參見盟主。見過兩位大人。”


  蕭琛指一指他:“這便是我和你們提起過的祝瀟陽,此次刺殺簡司晉拿到那封密信,就是他的功勞。”


  汪、胡二人微微點頭致意,汪珩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啊,看著年紀輕輕玉樹臨風的,沒想到做事也這麽利索。”


  “接下來解決內衛的事也會交給他來做,二位大人靜候佳音便是。”蕭琛拍了拍祝瀟陽的肩膀,顯然對他極是信任。


  文澈瑾一行人出了京城便徑直往西走,途中經過幾個酒家茶棚,文澈瑾都沒有下令停下歇息,她們所騎的四匹寶馬本是西域進貢的良馬,且是經過嚴格訓練的,長途奔襲了一夜後亦有些乏力。


  已是人困馬乏,傅鬱泠忍不住問道:“大閣領,咱們是不是找個地方休息一下為好?這馬都快受不了了。”


  文澈瑾伸手指了指遠處:“前麵兩百裏的南橋鎮就是咱們的目的地,莫要多話。”


  “大閣領為何要去那裏?不是說要去溯明山嗎?”殷絮梨不解道。


  文澈瑾道:“今日我去凶案現場探查,有村民稱亥時自己家的狗叫了幾聲,很有可能那時便是凶手經過的時候。而亥時南京城的城門早已關閉,隻有內衛可以叫開城門。所以凶手定不是提前潛伏在南京城內,而是在案發前經過溯明山到達張家村,而溯明山通往張家村的必經之路便是南橋鎮。”


  翌日清晨,南橋鎮還籠罩在漫漫霧氣之中,四名戴著帷帽的紅衣女子騎著馬,徐徐而來。


  馬已經是倦得顫顫巍巍一步三搖了,後頭三個女子也疲憊不堪,隻有為首的精神飽滿,雙眸炯炯有神地打量著這個還未完全蘇醒的小鎮。


  “大……大閣領……”黎抒言舉著水袋喝得氣喘籲籲,她自南京出來,馬背顛簸,文澈瑾又不許停下,她沒有喝上一口水,“不愧是大閣領,這體力比咱們好得不是一星半點。”


  傅鬱泠心疼地撫著自己的愛騎的腦袋:“小笨笨,乖啊,一會兒就給你吃草喝水。”


  一聽這話,文澈瑾這才想起來:“大家都餓了吧?”


  三人早已沒力氣回答了,隻眼巴巴地望著文澈瑾。


  文澈瑾極是爽快地一揮手:“我請客。”


  反正是奉旨公幹,回去找墨天鸞報銷就是。


  “可是現在還早,這些館子都還沒開門兒呢。”殷絮梨四下打量著,街邊除了一些擺攤賣菜的,那些門麵卻都關著。


  文澈瑾微笑:“不妨。咱們且朝城西走,過了九梁街,有間杜胖麵館,那是專門賣早點的,現在肯定開門了。”


  “大小姐怎的知道?”殷絮梨奇道,“莫不是我剛才竟累得睡著了,大小姐去問了人我都不知道?”


  在外不好暴露內衛的身份,殷絮梨便稱文澈瑾為“大小姐”。


  “這地方我常來。”文澈瑾不多解釋,殷絮梨也不再追問。


  “喲,大小姐!”小二似是與文澈瑾極熟的,笑嗬嗬地迎上來,將她們的馬往馬廄裏牽,“大小姐難得來一次,今兒這頓我請了。”


  殷絮梨遺憾道:“大小姐請一回客可不容易,我還想著能宰她一頓呢。”


  而黎抒言卻留意到,那個小二也是以“大小姐”來稱呼文澈瑾,心下頓時了然,與文澈瑾對望一眼,相視而笑。


  小二很快端上四碗牛肉麵,牛肉切得紙般薄,在昏暗的油燈光下發出誘人的光澤,麵湯上泛了一層紅油,散出蔥花的清香。四人餓了一宿,口水都快滴到裏頭了,便不再多話,各自拌了拌麵埋頭開吃。


  一夜的馬上顛簸,文澈瑾也不是鐵打的,哪有不累不餓的?


  隻是絕對不能輕易在下屬麵前展露自己力不從心的一麵。盡管傅鬱泠、殷絮梨和黎抒言與她感情甚好,但文澈瑾深知,要想真正讓下屬信任她這個首領,為她用心做事,就一定要能壓製得住她們,而不是一味打感情牌——自己畢竟是她們的大閣領。


  原來高處不勝寒,竟是如此淒涼的感受。自己尚且如此,那皇帝呢?她坐在那個金龍寶座上,夜深人靜時可也曾覺得孤獨嗎?


  文澈瑾輕輕搖了搖頭,阻止自己繼續這樣杞人憂天的胡思亂想。


  記得當初旁人嘲諷殷絮梨胸無點墨時,殷絮梨毫不客氣地頂了回去:“女兒家讀那麽多書做什麽,本就是心思細的,書讀得多了,心思也更多了,整日這樣胡思亂想心事重重的,豈不無趣?可見老祖宗說的,女子無才便是德,是有些道理的。”


  文澈瑾忍不住感歎,殷絮梨那個不著調的,偶爾說起話來倒也有幾分道理。


  文澈瑾滿意地喝完一大碗湯,身上也熱乎乎的,擦了擦嘴,唇上泛著誘人的紅潤:“你們的麵做得是越發好了,這新增的佐料肯定是絕密的吧?”


  小二邊收拾旁邊的桌子邊笑道:“哪兒啊,不過是最尋常不過的東西。隻是我家的師傅麵做得地道,吃著筋道得很,大小姐若是有興趣不妨去後廚看看。”


  “這就不好推辭了。”文澈瑾站起身來,“走吧,咱們去看看店家的麵。”


  三人會意,一同隨著文澈瑾進了後廚。


  後廚再尋常不過了。一個灶台,鍋碗瓢盆碼放得整齊,兩個大木廚上放滿了菜,牆角是柴火堆,後頭的後院裏還養著些家畜。


  文澈瑾在其中一個大木廚上敲敲打打了一會兒,木廚轟然打開,後頭赫然是一個暗門。


  小二隨著進來,低聲道:“大閣領請放心,屬下在外頭守著。”


  文澈瑾打開了暗門進入,裏頭是一間內室,不大,但是床榻衣櫥桌椅等物應有盡有,像是個正經的住處。


  文澈瑾在當中的椅子上坐了,三人謹守禮儀在她身後站著,文澈瑾也不跟她們客氣了,畢竟這會兒是要辦正事的,不是平時的閑散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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