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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私情(上)

  文澈瑾休養了兩日,風寒很快好了,她便回歸本職,隨侍在墨天鸞身邊。


  這一日用過午膳,蒙古的諸親貴和皇子們照例隨著墨天鸞狩獵,墨天鸞獵興極盛,眾人心下明白,便故意越跑越慢,扯開了一段距離。前頭盡數是圍場上放養的各色禽畜,以鹿、麋、羊、兔、獐為多,更有幾隻蓄養的半大豹子混雜其中,以助興致。


  墨天鸞和李成楠一同並駕齊驅,那些溫馴的牲畜如何能入李成楠的眼,唯有那隻金色的奔竄的半大豹子,才讓他熱血沸騰。他眸中大亮,興奮道:“皇上,那兒有隻豹子!”


  策馬奔過紅鬆窪,丘陵連綿起伏,文澈瑾原本有心跟上一些保護墨天鸞安全,奈何他們所騎的大宛駒乃是天下良騎,奔跑飛快,文澈瑾的馬追趕不上。


  墨天鸞和李成楠很快奔至一茂密林中,落葉厚積,道路逐漸狹小,跑得再快的馬也不知不覺放慢了腳步,緩步悠悠。


  北方高大的樹木林葉厚密,蔽住了大部分陽光,隻偶有幾點斑駁的亮點灑落,像金色的銅錢,晃悠悠亮得灼目。四周逐漸安靜,身後的馬蹄聲,旌旗招展聲,呼呼的風聲都遠離了許多,唯有漸漸陰鬱潮濕的空氣與幹燥的夏末的風混合,夾雜著藤蘿灌木積久腐敗的氣息,不時刺激著鼻端。


  四下渺然,一時難覓豹子的蹤影。墨天鸞有些悻悻,正欲轉身,隻見左前方灌木叢中有一皮色雪白的小東西在隱隱竄動,李成楠一眼瞥見是隻野兔,便張弓搭箭“嗖”的一聲射了下來。


  他撿回野兔掛在馬鞍上:“隻有隻兔子實在可惜,不知那豹子跑去哪裏了。”


  墨天鸞笑道:“你喜歡狩獵猛獸有何難的,一會兒咱們去射熊羆。”


  說話間,斜前方的灌木叢隱隱響動,李成楠係繩子的手頓了頓,不動聲色地道:“好啊,那臣便與皇上比試一下,看誰先射死熊羆。”


  隻是一瞬間,那灌木叢中閃出一抹金色。它幽綠的眼中陡然冒出兩條金線,赫然描出吊睛銅目、滿口森森利齒,正是一隻猛獸的形狀!


  墨天鸞和李成楠的坐騎察覺到了危險,本能地嘶鳴了一聲,前蹄高高揚起想要逃跑,墨天鸞毫無防備之下便被摔下馬來,李成楠驚呼一聲,上前扶起了她:“皇上!皇上您怎麽樣?”


  墨天鸞尚未回過神來,隻聽那豹子狂嘯一聲,有猛獸的腥風陣陣撲麵,豹子轉瞬即至。它來勢洶洶,身姿矯健,李成楠縱使鎮定一些,射了幾箭卻都被它靈活躲過。


  李成楠有一瞬的絕望,難道一番苦心,真要葬送在豹子爪下?他的意誌隻軟弱了片刻,目光在落到某處時,立刻冷靜而堅決道:“皇上快走,臣保護皇上!”


  他的話音剛落,隻見斜刺裏一個人影貼著草皮滾過,大喊了一聲“皇上”,便擋在了二人身前。同時,他一支長箭放出,射中前方豹子肩胛處,然而一箭未死,它吃痛之下越發生了獸性,怒吼一聲,張牙舞爪地向前撲來。


  不過是轉眼的空隙,一箭自稍遠處射來,正中豹子額頭中心,直貫入腦,隻聽一聲狂嘯,那豹子劇痛之下狂吼數聲,聲動雲霄,終於隨著額頭一縷濃血的流出,倒地而亡。


  墨天鸞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隻覺得冷汗淋漓,濕透了衣裳。片刻,她終於回過神來,才發現李成楠張開雙臂,死死擋在那豹子奔襲過來的方向,墨以年持著弓箭站在前方。


  文澈瑾背著箭囊趕了過來,伏地道:“卑職救駕來遲,請皇上降罪!”


  墨天鸞餘悸未消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那豹子是你射死的,這是你的功勞。功過相抵,起來吧。”


  “謝皇上寬恕。”文澈瑾依言站起。


  墨天鸞緊緊攬住墨以年的肩頭道:“朕的好兒子,你來得及時,否則朕和清安君都要命喪於此了。”


  墨以年微微一笑:“這是兒臣的分內之事。隻不過方才兒臣見清安君不顧一切擋在皇上身前,兒臣倒是十分動容。”


  墨天鸞眼中亦有感動之色:“朕知道你的心。”


  李成楠淡然自若道:“如榮親王所言,這也是臣的分內之事。”


  林間的風夾雜著八月初北地的秋意,帶給皮膚低涼的溫度,卻壓不住心底衍生的滾熱。


  文澈瑾看著那隻豹子,隱隱明白了什麽。


  她緊緊握住手中的弓箭,弓箭上細密的雕花密密麻麻硌在肌膚上,讓她在痛楚中生出冰寒般的清醒。


  蒙古的諸親貴很快趕了過來,得知皇帝墜馬受驚,不由得嚇得跪在地上連連告饒。墨天鸞到底沒傷著,也不願再追究,索性寬宏道:“此事不怨你們,是朕跑得太快,你們自然跟不上。好了,別嚇成這樣壞了朕的興致,朕還與清安君說好了要去射熊羆。”


  她說著拍了拍墨以年的肩膀:“你隨朕一起。”


  自木蘭圍場回宮,風波餘影漸漸淡去,卻生出一種煊煊的熱鬧。除了李成楠愈加得墨天鸞信任寵愛之外,得益最多的便是墨以年了。首先是墨天鸞對墨以年學業和騎射格外關照,每三日必要過問。繼而是這一年墨天鸞的萬壽節,突厥使者來賀,墨天鸞便命墨以年應待。而墨以年亦十分爭氣,頗得使者讚許。而後最令朝野震動的是,在重陽之後,墨天鸞便重新啟用了賦閑已久的陳琰為榮親王太傅。


  這不啻是巨石入水,引得眾人側目。因為陳琰便是先帝做太子時的太子太傅,先帝駕崩後他便乞骸骨頤養天年,如今他做了墨以年的太傅,難免讓眾人頗多猜測。


  過了初秋便是深秋,連著初冬,南京城的冷意總是來得迅疾且不動聲色。


  禦花園中的楓葉已全然泛紅,萬葉千聲,迎風作響。文澈瑾岑寂獨立,一襲尋常深淺二紫色緞袍,舒袖臨風,卷起衣袂翩翩,湛然如謫仙。


  這般站著發了許久的呆,卻聽身後是黎抒言的聲音,一改往常的鎮定自若,有些按捺不住的急促:“大閣領!皇上召見!”


  文澈瑾疑道:“今日的班我已經值過了,皇上說了有什麽事嗎?”


  黎抒言茫然道:“卑職也不曉得。方才是武清瑜和杜清淺一同在皇上身邊貼身伺候,卑職站在門外。皇上突然把卑職喚進去,讓卑職來找大閣領。隻是……”她有些難掩的不安,“皇上的神情不太好,大閣領小心應對。”


  文澈瑾迅速換了內衛服前往顯陽殿。


  午後的陽光輕沛得如金色的細沙,揚起秋色如葡萄美酒般光影瀲灩。隔著陽光遠遠望去,輝赫在一片美景中的顯陽殿顯得格外肅穆而有些格格不入,似一沉默的巨獸,虎視眈眈,伺機而動。


  黎抒言道:“鬱泠陪著大閣領進去,卑職在外頭守著,若是有什麽變故也好有個餘地。”


  文澈瑾快步進殿,墨天鸞肅然坐於龍椅之上,武清瑜和杜清淺立於階下,馮希慕竟也站在一邊,沉默間隱隱有一股山雨欲來之勢。


  文澈瑾見此情景已覺不好,猶自鎮定下來,跪下行禮道:“參加皇上。卑職聽聞皇上傳召,便急急趕來了,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墨天鸞沉默不語。


  等了一會兒不見回音,文澈瑾複又重複了一遍,可墨天鸞依舊沉默著。


  文澈瑾不敢再出言,垂著頭拚命思索著所有的可能性。


  是墨以年的謀劃暴露了?還是墨天鸞想起她父親的事,終於要遷怒於她了?亦或是自己做錯了什麽渾然不覺?還是……


  思緒千回百轉間,殿門吱呀一聲再度開啟,文澈瑾聽著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而後是她十分熟悉的聲音:“臣李成楠參加皇上。”


  墨天鸞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坐著,方揮揮手道:“人齊了,你說吧。”


  武清瑜道:“卑職遵命。”


  文澈瑾忍不住抬起頭看著她,這才發現她半邊臉有些發紅,唇角有鮮紅的血珠沁出,鮮豔奪目,似是方才被墨天鸞打了一巴掌。可她毫不在意,隻含著痛快的笑意恨恨看著文澈瑾。


  她似乎很滿意此刻文澈瑾眼中的驚愕,目光淺淺劃過她的臉,方道:“內衛府大閣領文澈瑾與清安君李成楠私通,罪不容誅!”


  她一語未落,李成楠麵上生了一層寒霜。文澈瑾邃然一驚,心底某個隱秘的角落似被什麽動物的利爪狠狠一抓,痛得心髒肺腑皆搐成一團,漫漫生出一股寒意,凍得整個人格格發抖,幾乎不能動彈。


  傅鬱泠愣了一會兒回過神來,嗬斥道:“武清瑜,你血口噴人!”


  武清瑜狠狠瞪了她一眼,猛力一咬唇,發了狠勁道:“皇上,卑職有證據!”


  墨天鸞極簡短地冷冷道:“說。”


  赤色的腰帶纏在馮希慕腰間,似毒蛇“噝噝”吐著的鮮紅信子,直欲置人死地。他靜靜道:“臣來說吧。”


  他詭秘一笑:“大約在上一次內衛擴大編製,新內衛入宮後不久,有一日臣發現臣豢養長大的一群鴿子裏少了兩隻,有人告訴臣,看見是身著內衛服的女子射了去。臣心下不平,便前去內衛府想討個說法。不料大閣領不肯將那人交出,僵持之下,清安君來了,把臣一通教訓,打發走了。臣當時便覺得奇怪,清安君一向不理會旁人的事,最是清高無比的,怎麽那一日見臣與大閣領有些衝突,他便如此一改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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