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繁星（三）
“再等一會吧。”
季星河坐在長椅上，左右張望很是不安，俞中清隻說了午後相見，也沒給出一個準確的時間，她怕現在走了，放了鴿子，會惹得俞中清不高興。
“小姐，要不您先回去吧，我在這等著恭親王。”
思索片刻，季星河點了點頭，正欲回去，不遠處突然衝過來一個人，神色慌張，手上拿著錢袋，不時回頭看看，身後似乎有人在追趕他。
“小姐快躲開。”
小雅見季星河愣著，那人回頭的空隙也沒注意，直接就撞了過來。
季星河聽到提醒，來不及躲開，被那人一撞，腳下也站不穩了，向後退幾步，直接栽進了月牙湖裏。
“小姐！”
小雅大喊一聲，上前一步沒及時拉住季星河的手，眼睜睜看著她掉了下去。
拿著錢袋的男子站在湖邊不知所措，後麵追趕上來的人連忙把他壓倒，奪回錢袋。
領頭的追兵掂量著錢袋的重量，另外幾人對著男子拳打腳踢，嘴上說著汙言穢語。小雅急的眼淚都出來，對領頭的求助道：“我家小姐被他撞到河裏了，求你們快下去救救她。”
小雅一番話說完，領頭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突然咧開嘴一笑，露出了毛驢似的黃褐色大牙，“是誰家的小姐啊？讓我們救人，有銀子嗎？”
小雅被那聲笑弄得手足無措，後退兩步，視線落到別處。那人話說的極慢，一點也沒有要下去救人的意思，再不快點，小姐可真就出事了。
繞開領頭，她向另一邊方向跑去，大聲喊道：“我家小姐落水了，有人快下去救救她啊。”
月牙湖邊上也有平民，看到小雅穿著打扮都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婢女，除了救人，都多多少少抱著想要憑借此時飛黃騰達的心理跳下水去。
領頭見小雅這樣，頓時不樂意了，沉下臉來，對著身後的粗魯男子使了個眼色，那人立即會意，走到小雅旁邊，直接伸手將她推了下去。
小雅措不及防落入水中，她不通水性，索性原本在水中搜尋季星河的人眼疾手快，直接將她撈了上來。
“求你們快救救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是太傅府的嫡女，救到之後重重有賞，求你門快下去吧。”
又有幾個人跳了下去，依舊是一無所獲，小雅不斷哭著，她全家都在季家做事，如果季星河出了什麽事，他們一家也會跟著陪葬，如果她當時能反應快一點，也不至於如此。
小雅隻覺過了好長時間，終於有人抱著季星河遊了上來。圍觀的人早早就將醫館裏的大夫叫來了，老人家醫者仁心，焦急的向湖麵望著。
見季星河上岸，老人連忙跑過去，看見情況時，心裏涼了半截，伸出手指在對方鼻下探探，走到小雅身邊，搖了搖頭，“如果能再早一點救上來，我就能有辦法了。”
“你是說。”
大夫點了點頭，搖頭不住歎氣。一時間，圍觀的人群也都紛紛議論起來，說什麽月牙湖溺死了好多人，有水鬼害人的詛咒；有人一直看完全過程，說是怪花樓的黃老板。
日頭毒辣，小雅整個人昏昏沉沉，腦袋被七嘴八舌的聲音吵得頭都要炸裂開，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再次睜眼，她躺在醫館裏，身上的衣服已經幹透了，她揉了揉腦袋坐起身來，外屋的大夫聽到動靜走進來。
“陳大夫，我怎麽在這塊啊？”
大夫手上還抓著小秤砣，回答道：“你昏過去之後，來了一位富貴公子，將那名小姐帶走了，我就把你帶到醫館裏來了。”
說著，他放下手中的夥計，為小雅端來一碗藥，“這是清熱解煩的，喝了你能舒服點。”
小雅拿出身上的碎銀子遞過去，喝了藥之後便出了醫館，天已經黑下來了，她身後不知何時跟了一個人，白色衣裳，在黑夜裏顯得尤為醒目，但她自己對此毫無察覺，眼瞅著走到了太傅府所在的街上，後頸一涼，鮮血奔湧而出。
……
次日清早，季星夢一睜眼，便看見一臉諂媚的碧兒，她心中有些不悅，臉上依舊是木偶一般的神色，眉眼微彎，露出溫婉和順的笑容，開口道：“怎麽了。”
碧兒忙服侍季星夢洗漱，貼近主子耳邊說道：“大小姐落水身亡……”
說到這她又停了下來，但這事，季星夢昨天下午就知道了，或許的確是值得開心的事，但一條人命的逝去，她怎麽可能雀躍的起來。
“夫人已經下令了，等大小姐喪事過了，小姐您就去大小姐的院子住。”
碧兒臉上喜色不言而喻，季星夢微微皺眉，說道：“大小姐去世，全府，怎就你一個這樣開心？”
聽到訓斥，碧兒忙換上了另一幅麵孔，心裏卻在鄙夷季星夢心口不一。
“小姐不開心嗎？小姐這次，是直接入了族譜，劃在了夫人的膝下，雖說不是親生的，但現在大小姐死了，夫人能指望的，也隻剩小姐你了，那些原本為大小姐準備好的資源，也全都是小姐的了呀。”
碧兒分析的頭頭是道，季星夢無心再與她糾纏。
手指觸碰到冰涼光滑的綢緞，她在心裏歎口氣，竟念起了自己以往最討厭的地方，寄養她的天彩莊，太傅府的確吃得好穿得好，但比起自由的田園生活，她還是更喜歡後者。
隻是要忍耐喜怒無常的莊主夫人罷了。
“這次鳥語和花香跟著我，你留在院子裏，收拾東西吧。”
早晨是要學習書畫的，季星夢想去之前，見一麵夏眠，碧兒自以為聰明絕頂，跟著她，她自己討厭不說，也恐對方自作聰明，在當家主母麵前做了什麽蠢事跟著連累她。
碧兒有些不高興，不情願行了個禮，便出門去叫鳥語和花香。
太傅府內一夜之間就掛上了白綢，昨晚也因此走動的人多，季星夢也沒睡的太安穩，夢見了季星河好幾次又被驚醒，她麵色青紫青紫，渾身濕噠噠黏糊糊，頭發上還有不少水生植物纏繞著。
總覺得是自己搶了別人的東西，季星夢不安心。
站在院子外的婢女見是季星夢，也沒有進去通報，直接掀了簾子讓對方進來。
季星河的死對夏眠好像沒有任何影響，除了穿著和吃食用度簡單了些。
“你過來了。”
季星夢應了聲，走過去跪倒夏眠麵前。
“這是作何？”
夏眠問道，眼中看不見什麽神采。
“昨夜大小姐多次在夢中出現，心中不安，請夫人收回成命，允許我，回到天彩莊。”
“心中不安，的確是應該心裏不安。”夏眠挑眉，眼神示意鈴音，對方拿出一張紙遞過去。
季星夢接過，上麵是密密麻麻的半麵字，另一麵是一個男人的畫像。
那些文字是在說一座很有名氣的花樓，春意閣。季星夢知道那裏，她的母親，現在的棲身之所。
“這是？”
季星夢問道，夏眠望著她疑惑的神色苦笑一聲，解釋道：“畫上的男子，就是將星河撞下湖水的人，在你母親那做工，卻起了貪心，偷了客人的錢袋，被你母親的人追趕，慌忙逃竄之際，撞上了星河。”
“你母親害我失去了女兒，你作為她的女兒，留在這報答我一二，不願意嗎？”
季星夢心中微動，“的確，該當如此。”
“起來吧，即使是夏日，時常跪著也對身體不好。”
……
日子一天天過去，季星夢已經完全取代了季星河的位置，她，夏眠，季太傅，在共進晚餐是其樂融融，看不出一絲尷尬和隔閡。她事事都按照夏眠的心意去做，下人們隻看到夫人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祠堂再也沒關過人。
皇帝後宮又一次大選來臨，夏眠拉著季星夢說了好多好多需要囑咐的話，她眼裏閃著淚花，哽咽道：“我一開始，是不是就不該盤算著把你們送進那吃人的地方？”
季星夢知道夏眠對季星河的死也有愧疚，覺得是她嚴格控製女兒的出行，使得隻能偷偷跑出去，沒有侍衛跟隨保護，才會出此意外。
也許她的存在，隻是為了為生母和養母贖罪吧。季星河，果然是幸運而又幸福的人。
有些人生下來就能輕易得到的東西，她怎樣努力，也爭取不到一絲半毫。不過畢竟也不是打心底真的想要的東西，她不會產生嫉恨之情。
拭去夏眠眼角的淚水，她放柔聲音，說道：“母親沒有做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為人父母，誰都希望這樣，母親放寬心，女兒會為您做好姐姐沒有完成的事。”
平靜了心情，夏眠又喝了幾口茶水，問道：“可希望我把你生母帶到府裏來，畢竟你現在的身份，也沒法兒去那種地方。”
季星夢輕輕搖了搖頭，“不用了，明日進宮，還有不少瑣事還沒解決，明日，也定是要應付不少貴女……”
說到這，季星夢頭疼了起來，她的身份並不是什麽神秘的事情，不少世家女子都知道，每每參加宴會的時候，都免不了被一些看她不順眼的貴女冷嘲熱諷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