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繁星(十一)
“娘娘,娘娘?”
花香輕聲喚道,季星夢連宮門最近都沒有邁出去,她將所了解打聽到的事情悉數告知。
“寧柏汐,現在怎麽樣了?”
季星夢腳下有些不穩,抓住花香的肩膀問道。
“庶人寧氏,賜毒酒一杯,現在,皇上找來了得道高僧,要將她與鍾粹宮,一起燒幹淨。”
花香也緊緊抓住季星夢的肩膀,想起夏眠的囑托,她手中的力道愈發重了起來,生怕季星夢不管不顧衝出去找皇帝。
“本宮……”季星夢說著,後退兩步坐到椅子上,視線轉到鋪滿宣紙的桌子上,自從蕭允禎發現她寫在寧柏汐畫像旁邊的詩句後,她也沒有再公然挑釁,這段時間連筆都沒有碰。
“把本宮鬆開。”
沉聲說道,季星夢斜靠在椅子上。
花香不明所以,站在一旁,手中的力道鬆了幾分。這德妃娘娘的反應,不在她的預料之中啊。
“鬆開。”
季星夢聲音提高了幾分,又一個小宮女走了過來,“娘娘,鄧公公來了。”
鄧福生。
蕭允禎身邊的鄧福生。
他來做什麽。
招了招手示意讓鄧福生進來,季星夢平穩了呼吸,又坐了端正。
“給德妃娘娘請安。皇上宣娘娘去鍾粹宮,親自觀看庶人寧氏受刑。”
鄧福生抬眼望了季星夢一眼,按照皇上的吩咐,他要把德妃娘娘的表情都描述下來。
“知道了。”
“那請娘娘,快點動身吧。”
季星夢點頭,神色凝重,一張臉緊緊繃著,看不出任何多餘情緒,由花香攙著,穿過禦花園穿過鶴圈,一路走向鍾粹宮。
殿中央的床榻上,寧柏汐被綁在上麵,身體本就弱,這樣一折騰,已經昏了過去。
木質的床榻和寧柏汐的身上都撒著淡綠色的液體,像是酒精一類的東西,季星夢沒見過。
在場的人,除了蕭允禎,還有皇後和麗妃。
季星夢行了禮,也受了應受了禮,就站在一旁,蕭允禎卻後退一步,眼中含著笑意,伸手握住季星夢的手。
身體輕顫,季星夢下意識想要閃躲,皇後的視線在第一時間投了過來,她回望過去,與那意味不明的目光觸碰交匯,心裏有些發毛,別開頭,正視著蕭允禎。
“愛妃。”
蕭允禎湊近幾分,在季星夢耳邊輕聲說著,“好好看看,那就是你的‘恨不相逢未嫁時’。”
如他所言,季星夢的目光又緊緊粘在寧柏汐身上,她好像已經醒來了,眼睛微睜,被綠色火焰吞噬,正痛苦的扭動著身子。
捆她的繩子也不知是用什麽做的,燒也燒不斷。
季星夢被蕭允禎握著手,和皇後還有麗妃一起看完了這場殘忍的刑法。
沒有燒焦的屍體,寧柏汐最後隻剩下一堆粉末,被一位道士收走,灑在一旁的巫蠱娃娃上。
“皇上,這宮殿,還需要徹底焚燒,才能永絕後患。”
蕭允禎淡淡應道:“就按道長說的做吧。”
話音剛落,在鍾粹宮偏殿住著的低位後妃們就走了出來,身後跟著拿著些許貴重東西的宮女。
“不可!”
道士大喝一聲,從宮女手中搶過東西就扔了進去。
“魔物恐怕會附著在器物上,一切都要小心。”
抱著東西的宮女此時臉上也寫著恐懼,心中對道士的話深信不疑,怕自己身上也沾染了魔物的氣息。
鍾粹宮最後被大火燒了個幹淨,季星夢一丁點也不落的觀看了這次“驅魔活動”。
蕭允禎的手一直沒放開過,道士又做了些奇奇怪怪的動作,眾人也都便散了。
手心不斷傳來溫熱的觸感,蕭允禎一路領著季星夢回了瑤華宮。
進了內殿,花香識趣的推下去。
“愛妃覺得,如何呀?”
細細把玩季星夢如羊脂玉般的手指,蕭允禎心情從一開始就很好。
“如何?”
季星夢望著他的眼睛,反問道:“皇上想聽我說什麽?”
“她弟弟無能,又打了敗仗,遠在南海,朕懲罰不到,就都將過錯加注在她身上,更何況,她還覬覦朕的女人。一箭雙雕啊,愛妃覺得如何,難道不是絕妙?“
季星夢苦笑,拍手道:“絕妙絕妙,皇上英明神武,所想出來的注意,怎麽能說是不好?”
“皇上請回吧,臣妾身體不舒服。”
冷聲說道,季星夢抽回手。
“愛妃好好休息。”
蕭允禎懶散答道,站起身來,又彈了彈身上浮灰。
……
自己殺了人,還想把錯誤都推薦她身上?
季星夢這樣想,雙手所觸及的東西全被她掃到地下,成色上好的瓷瓶碎成一塊一塊,蕭允禎聽到季星夢憤怒的宣泄,嘴角輕輕勾了勾,好心情的前往鶴圈看鶴。
花香聽見聲音忙跑進來,看到的就是地下一片狼藉,季星夢站在桌邊,手指甲扣著桌麵。
有些尖銳的“吱吱”聲在有些昏暗的房間一聲聲響起,花香看不見季星夢的臉,憑著一副大概的輪廓,竟覺得有些恐怖。
隻聽見季星夢嘴裏一直絮絮叨叨,花香依稀聽見“該死”“抵賴”諸如此類的詞語。
眼看著季星夢搖搖欲墜,就要倒下去。
“娘娘。”
怕她被地上碎片傷著了腳,花香快步走過去扶住。
“本宮的肚子。”
季星夢神色痛苦,捂著肚子癱軟在花香身上。
心中大道不妙,花香連忙衝外麵喊道:“快宣太醫,娘娘昏倒了。”
……
臉上又傳來些許熟悉的感覺,但這次頭疼的厲害,眼皮也重重的抬不起來。
嘴唇傳來些許濕潤,溫水被一點點喂了進來。
“醒了?”
聽到蕭允禎不太確定的詢問聲音,季星夢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來。
“直到德妃成產,朕都要宿在鍾粹宮裏。”
聽到這話,鄧福生連忙說道:“奴才這就下去準備。”
聽到腳步聲遠去,季星夢睜開眼,勉強抬起手來,想要將蕭允禎放在臉頰上的手取下去。
出乎意料,蕭允禎將手拿下去,又握住季星夢的手。
“皇上,剛剛說,生產?”
蕭允禎點頭,季星夢發覺自己的手被鬆開,自己的身體被扶了起來。
皇帝親力親為服侍自己,季星夢故意一點力氣也不使。
“怎麽,這麽快,就把那位拋之腦後,你心裏,沒有一點愧疚感?”
“是皇上處死了她,與我何幹?”
季星夢反問。
蕭允禎笑笑。
這是季星夢最後一次談及寧柏汐。
再次說起來時,已經是十多年之後了,她生下了四皇子蕭洵,皇後這麽多年,生下小公主蕭暮雪。
她總是會想起,在季府時,或是傍晚,或是在午後,夏眠對待季星河死時的冷漠和平靜。
後來花香說,她和夏眠越來越像了,她被位分越來越高,成為了宸貴妃,冠寵六宮,別說是生下大皇子的麗貴妃還是小門小戶出生卻越爬越高,生下六皇子的如妃,就連皇後,也都沒有她過的如意。
心裏又是習慣性的回憶,視線卻一直停在兒子手下的筆上。
見蕭洵寫的句子又不稱人意,季星夢柳眉蹙起,手中藤條揮了揮,打在了十歲孩子的後背上。
蕭洵疼極了,手中筆沒抓穩,宣紙上又寫出幾個醜字,緊接著,藤條又落了下來。
“還愣著做什麽,不快點哪張紙重新寫。平日裏先生是怎麽教的,這樣簡單的題目,你卻寫出如此糟糕的文章出來。”
季星夢板著臉訓斥,見蕭洵癟了癟嘴,她手又一揮。
“說了多少次了,連暮雪委屈時都不會噘嘴,你一個男孩子,這點苦處都受不了,以後做何事能成?”
情緒稍微激動了些,季星夢捂著嘴重重咳嗽著,五髒六腑好像都要被傾倒出來,她看了眼手帕上的血跡,快速擦掉嘴邊痕跡收了起來。
“母妃沒有時間陪你太久,自己也不能懈怠,要更加努力才是。”
她的聲音突然柔和下來,“母妃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對你的教誨,可都還記得?”
蕭洵還沒有回答,蕭暮雪手中拿著個風車,就蹦蹦跳跳的跑了進來,撲進季星夢懷裏,昂著頭撒嬌。
“宸貴妃娘娘,不要在打四哥了,那藤條朝陽試過,可疼得很。”
剛剛挨完打,手中穩的很,蕭洵像是未聽見一般,神色不變,繼續寫著文章。
“那可不行,隻有打過了,才會記得牢。”
一股甜腥又湧上喉嚨,季星夢將桌上酒杯裏的酒一飲而盡。
自從生下了蕭洵,蕭允禎就解了對季星夢的“酒禁”。
隻不過每月隻有一壺,比起以前的毫無節製,也管控的夠嚴格了。
“貴妃娘娘,您的臉色很不好,可是身體不舒服?”
蕭暮雪說著,踮著腳想要摸一摸季星夢的額頭,對方卻直接倒了下去,
……
不隻是這個月的第幾次昏倒了,季星夢這次的狀況要差的多,不知道是酒精長時間侵蝕身體所致,還是有什麽毒物隱藏在身體裏。
“蕭洵,過來。”
季星夢招了招手,蕭洵走到床邊,她摸了摸兒子的小腦袋,問道:“還記得母親對你的教誨嗎?”
蕭洵正想開口,季星夢做了個噓聲的手勢製止,“要牢牢的記在心裏,永遠都不能忘記,這是母親的願望,你要為母親實現,好嗎?”
“好。”
露出安心的微笑,季星夢眼前一片黑暗,她想了想,又囑托道:“你問問花香姑姑,我有一把防身用的東西,上麵的綠寶石格外好看,你替我,交給暮雪吧。”
蕭洵乖巧的點頭,季星夢雖看不見,還是笑笑,手漸漸無力的垂下去。
整個皇宮又掛上了白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