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華容（五）
“怪她自己，把握不住的東西，非要不放手，引火上身，能怪誰呢？”
唐念滿不在乎的飲著酒，看著夜芙，認真問道：“我不想繼續了。可以吧？”
他的眼中摻夾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很是痛苦，好像在掙紮什麽一般。
夜芙避開唐念的視線，皺眉道：“你是不是壞了腦子。”
“你為什麽一直是這樣。”唐念沉聲問道，突然站起來緊緊抱住一旁坐著的夜芙。
“你會不會怪我。”
“你在說什麽。”
夜芙掙脫開，整理微亂的衣裳，不知道唐念哪根筋搭錯了，轉身要離開，見唐念又伸出手來抓住她。
心中升起怒火，不悅道：“鬆開。”
唐念抬起頭，眼圈泛紅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一般。
“為什麽你一直都是這樣，一直隻有我想起來，我受不了了，我再眼睜睜看著同樣的結局重複。我要瘋了。”
左手腕突然癢得厲害，夜芙低頭看去，自己手腕處不知何時冒出一條紅色絲線，和唐念手腕上的絲線相連。
伸手去抓，卻怎麽也觸碰不到。
“我要把千世結取了。”
隨著唐念話音落下，紅絲線很快就消失不見，一大段一大段不知名的景象全都湧入腦海裏。
夜芙腳下不穩，栽進唐念懷裏。
鼻尖嗅到鬆竹清雅味道，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
一時間夜芙想起了許多事情。
和唐念第一次見麵，不是在鳳翔夜芙太女的太女府，幾個輪回之前，在江寧的清竹園，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初見。
第一世，唐念是江寧最為年輕的左丞相，她是左丞相的胞妹。第二世，她是江寧最風流放浪的郡主，唐念是路邊買下的小乞丐。
所有的事情，該想起來的，都想起來了。
“你把千世結取了。”
夜芙垂下頭，眼中將要淌下來的淚水被她硬生生的逼回去。
管前兩世是何許人也，現在她是鳳翔的皇太女，怎能輕易流淚。
“你都不是楚歡了。”
唐念苦笑，看著緊咬著嘴唇不讓自己流淚的夜芙，“楚歡是個愛哭鬼，愛撒嬌要糖。”
像是回憶起什麽甜蜜的事兒，唐念眉眼一下子柔軟了起來，“倒是我不該貪念太多，人的一世，不就是有遺憾，何必強行牽線，影響了下一世。”
手腕晃晃，原本沉重如同枷鎖一般的紅絲線已經消失，唐念釋然笑著。
“結是你和本殿下當初一同種下的，你現在說取就取說改就改？”夜芙拽住唐念的衣領，“你拿本殿下當什麽？猴子戲耍嗎？”
“我喜歡的是楚歡，不是鳳翔太女也不是江寧郡主。”唐念毫不示弱的回道，目光觸及夜芙又一下變得柔軟，伸手撫上她的側臉：“你跟她一模一樣，你是夜芙是秦慕容，唯獨不是楚歡。”
“這就是你解結的理由？”夜芙笑出聲來。
唐念偏過頭，說道：“為什麽你一直也想不起來？因為你在第二世，就不是楚歡了。”
夜芙一下子啞住，千世結能讓今世無緣的戀人在往後的輪回裏都能再次相遇。
當兩人相遇產生同樣的感情，千世結就會喚起前世的記憶。
隻經曆了短短兩世，唐念每一世都要麵對沒有被喚起前世記憶的戀人。
沒有產生與第一世等同的感情。
唐念不敢細想。
“本殿下已經快要想起來了。”
良久，夜芙吐出這一句話，言畢，她自己都低聲笑了起來。
“解了好啊。”
她神色又恢複鳳翔皇太女的從容和驕傲，整理衣服上褶皺，抬步離去。
腳下踏過的街道無比熟悉。
前世的她，最愛來著花樓街享樂。
細細整理著記憶。
夜芙心口鈍鈍的疼。
這一世，她就快要想起來了。
她想起來過，就差一點。
手腕上空蕩蕩的令人不安。
為什麽，不再給她一點時間。
“你是秦慕容是夜芙，唯獨不是楚歡。”
唐念方才說過的話又在腦海中響起，夜芙停下腳步，下意識回頭望去。
那個一直跟在她身後的楚丞相，小乞丐，也不是如今的唐念了。
“說得瀟灑輕巧，倒是解釋解釋這一世為什麽會想起來。”
一個人站在路上驀然開口，路過的人都不禁多看了幾眼，以為是誰家的貴公子糟了病。
江寧七星，夜芙在這生活了兩世，腦中有無比清晰的地圖，走了最近的路，回了府邸。
擔心已久的寧靈武忙迎了上來。
“殿下？”
夜芙周身的氣場與往日不同，寧靈武試探性叫了一聲，心中卻是警惕了起來。
“把柔水叫到本殿下房裏來。”
柔水是夜芙親衛隊最擅長毒術巫術的南詔族人。千世結就是南詔族的巫術。夜芙不想就和唐念這麽掰了。
寧靈武卻遲遲沒有動作。
“怎麽了？”
夜芙話音未落，寧靈武就朝她攻了過來。
心中將寧靈武的懷疑猜了個七七八八，手腕一翻露出銀色刀刃，寧靈武見狀忙收了招。
“真是殿下啊，靈武還以為，是太子的人假扮成殿下來騙解藥。”
寧靈武為自己的自作聰明感到羞愧。
夜芙淡淡開口道：“長點腦子。”
……
柔水很快就被寧靈武帶了過來。
“千世結被解了，可還有第二次重新締結的機會。”
露出手腕，夜芙看見父後給自己親手係上的紅絲線。另一條給唐念的，她還收的好好的。
聽到“千世結”三字，柔水微微詫異，搖頭道：“千世結，隻能締結一次。”
“而且。”柔水補充道：“主動解除千世結的二人，下一世永遠也不可能再相遇。”
夜芙沉默不語。
明明還差一點她就能全部想起來。
還差一點就能像唐念證實自己的心意。
“沒有其他法子？”
“沒有。”
柔水閱讀過南詔族所有巫術的書籍，觸及到前世和靈魂這一概念的東西，更是因為虛無縹緲而被她細細研讀過。
千世結締結的要求很高，需要兩個人不摻和任何雜質的真心。但解除，隻需要其中一人在對方沒有想起來的情況下提到前世今生提到千世結的存在。
柔水知道，隻有第一世，兩人才能產生真正純淨的愛戀，大部分人，都是二人都想不起來，一世一世的相遇又分開最後千世結自己會消失。還有一部分人，隻有其中的一方想了起來，忍受著戀人變心的痛苦，然後親手解除。
……
唐念最後還是回來了，無論誰說什麽都不應答一句話。
夜芙簽訂了休戰協議，坐上回程的馬車。
女皇召見了她和唐念，說了婚事。
這一世兩人幾乎沒有任何阻礙就能相守一生，但這次，倒是他們兩人自己出了問題。
夜芙對婚事自然沒有異議，轉頭看向唐念，對方一臉平淡的謝了恩。女皇又問了些什麽，他也回答的恭恭敬敬沒有任何不妥。
兩人之間的疏離，讓女皇不禁擔心了起來。
“最後一世了，你不該高興？”
回去的途中，夜芙習慣性和唐念說這話，也沒有指望對方回答，她自顧自說道：“就差一點了，你急什麽，應該等本殿下想起來。”
“憑什麽要我等？”
唐念沉聲回道。
“你先想起來怪本殿下？”
“你後想起來怪我？你上一世也沒有想起來，你應該有記憶的罷，看看我上一世，是如何淒慘的獨自度過餘生。”
上一世的秦慕容郡主，風流成性慣了，許是性格使然，直到最後，看著飽受相思煎熬的唐念，竟沒有任何要想起來的跡象。
反而將他逐出了郡主府。
“你在怨恨這個。”
夜芙喃喃道，秦慕容做的事情，的確是匪夷所思，如若不是那樣清晰完整的記憶亦或是記憶中一模一樣的麵容，她都不相信秦慕容是自己的前世。
“何止。”唐念合上眼睛，眼角又有淚水滑落。
夜芙用指腹拭去，“解除了千世結的二人，永遠不會再相見了。”
唐念向後回避她的手，這些事情，他自然也都清楚。
“我不想再見你了。你們長的一模一。即使說話做事風格完全不同。”
他都會無法自拔的陷入進去。
就像這一世，和夜芙交往的次數半隻手就數的過來。
太可怕了。
他都沒有反應過來，還沒回過神來，他的視線已經從夜芙身上挪不開了，再然後，前世的記憶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來。
他想起第一世因為血脈相連，無奈之下隻能締結千世結，想起純真可愛的楚歡，那張和夜芙秦慕容一模一樣的臉。
他想起第二世，自己像個寵物般被秦慕容戲耍夠了快速丟掉，他苦苦哀求，想要說出前世今生的因果，卻全都當做打落和著血水一起咽下去的牙齒。
他在雪地裏活活凍死。
秦慕容在和自己的男寵恩愛歡好。
他不能說，舍不得說。
下一世無法和戀人再相遇，那輪回就沒有任何意義。
他不甘心。
“你和秦慕容一模一樣，一樣狂妄自大，一樣獨斷專橫，你玩夠我了，遲早撇下扔掉，你那所謂的賜婚，所謂跨越階級寧願放棄皇太女之位也要娶我的言論。可笑至極，秦慕容說過同樣的，有什麽用？這些話我能說出來漂亮一百倍的。你想要聽嗎？”
唐念的情緒突然變得激動。他大口喘著粗氣，與夜芙拉開了距離。
“你放過我。”
“父皇的聖旨已經下達了，你要讓本殿下成為天下人的笑柄？”
夜芙冷眼瞧著，緩緩說道。
唐念隻覺得她現在和秦慕容一模一樣。
“你既然這麽恨，早該解掉。”夜芙走在唐念前麵，“順帶一提，你現在這副模樣，也不是本殿下喜歡的，那個溫潤如玉的楚公子。至於第二世那個膽小怯懦的乞丐。”
“嗬。”夜芙冷笑，“除了皮囊一無是處，活該被人厭棄。”
……
夜芙和唐念的婚姻舉行。
鳳翔的皇太女娶了江寧平民，所有人都在詫異這件事情。
經過那次的事情之後，唐念和夜芙的關係一下子降到了冰點。
外人看來似乎極其恩愛甜蜜的婚姻。
夜芙一直在尋找能夠讓下一世的唐念和她再次相遇的辦法。
“殿下，有個老太太主動找了上來，說有法子要親口告訴殿下。”
柔水一直在奉命調查，此事無法聲張，一直以來進步緩慢，夜芙似乎也漸漸死了心。
“請進來。”
夜芙撂下手中的筆，這幾天說是幫女皇處理事情，大半的折子全叫她一個人看了去。
看到批鬥自己的奏折，還偏偏一點氣都不能動。
老太太很快就進來，身形如鬼魅一般，寬大的黑色袍子拖在地下，整個人看上去陰沉又可怕。
見了夜芙，也不行禮，露出個有些怪異的笑容，“大楚京都。”
夜芙靜靜聽著。
“有個叫‘群芳髓’的店鋪，你的任何願望，都能在那實現。”
輕輕挑眉，夜芙問道：“任何願望？”
並沒有質疑這件事的真實性。
這個大陸有千世結，有能化作煙霧的種群，實現願望什麽的，也不是很荒誕。
“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願望，要付出代價。”
咯咯笑著，老太太身形早已不見，隻在原地留下一小片碎玉，正泛著幽幽的綠光，書房內還回蕩著她的笑聲。
“去大楚京都。”
這般場景讓夜芙更加相信這件事的真實性，好不容易抓住了一點點希望，她不願意輕易放棄。
……
隻帶了寧靈武一個人，夜芙踏上前往楚京的路。
楚國雖地方不大，京都確實異常繁華，群芳髓也是極其有名的玉石店鋪，帶著一路風塵的夜芙下了馬，快步走近店門。
“這位小姐看看什麽？”
看店的是一位十二三歲的小女孩，穿著櫻粉色常服，手中正拿著一塊成色上好的鐲子。
拿出碎玉，老太太走之前留下的，夜芙帶在身上，想著應該會用到。
粉衣女孩微微一怔，接過碎玉，說道：“我姐姐出去了，客人先在此等候片刻，我出去尋她。”
夜芙輕輕點頭，在店裏隨意轉著，櫃台中放置的全是珠寶首飾，樣式做工都頗為考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