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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蘭曲(二)

  鈴蘭也站著不敢動,過了好一會,她長舒一口氣,“他們走了。”


  地上蜷縮在一起的侍衛一動也不動,鮮血浸濕了鈴蘭的青綠色緞麵鞋。


  感覺自己攤上了個大麻煩,鈴蘭強忍著血腥味走過去,扶起奄奄一息的護衛。


  她最大的傷口在臉上,一路蜿蜒至脖頸處,像是被簪子使勁劃破的痕跡,另一處大傷口在後背,不過和臉上的比起來,又短又淺,是躲避時不甚劃破的刀傷。


  鈴蘭這塊沒有藥,隻能為護衛簡單的包紮好傷口,洗去手上和地上的血跡,走下樓去又是一股子酒氣。


  “你怎麽出來了。”


  柳媽媽埋怨道,按照規矩,鈴蘭這樣的姑娘現在還不能拋頭露麵被別的賓客看到。


  “我想出去買點藥,手指疼得厲害。”


  鈴蘭說著,露出自己有些許紅痕的手指,柳媽媽還想說什麽,她也不顧的太多,直接跑出了煙雨樓。


  ……


  當掉了簪子,買了些治療嚴重刀傷的藥,在藥師詫異的目光下,鈴蘭忙低下頭離開。


  回到煙雨樓的時候,床上沒有了護衛的蹤影,原本她用來寫譜子的書桌上,放著一張字條。


  歪歪斜斜寫著兩個字,“謝謝。”


  鈴蘭張然若失地把藥放到櫃子裏,拿起字條,上麵的墨還沒有幹,她猛地看向窗外,護衛還在那坐著。


  “不是走了?”


  護衛輕笑,牽動臉上傷口滲出血來,“準備走時,看見你抱著藥進來。”話音頓住,她再次開口,“我認得你。”


  “我也認得你。”


  護衛沒由來的一句話把鈴蘭逗笑了,她拿出瓶瓶罐罐,“你傷得很嚴重。”


  “你留著備用吧,我們家族的人啊,這點小傷口沒有大礙。”


  說的很輕巧,如果忽略有些蒼白的臉色,鈴蘭真要信了她,對方沒有繼續留在這的意思,她笑了笑,露出潔白貝齒。


  又和來時一樣,護衛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令鈴蘭有些意外的是,白雪很快就回了煙雨樓,帶著好多好多的東西。


  “喏,這個鐲子給你,也算是感謝你幫我出那個主意了,雖然後來沒用上,但畢竟是靠著你被明芙郡主注意到了。”


  接過成色上好的碧玉鐲,鈴蘭笑著表示感謝,“白雪姐姐,我的《陽春白雪》還沒有學會一半,再過幾天就是一個月期限了,有的姑娘已經學會了達到標準的舞曲了。”


  白雪露出歉意笑容,“對不起啊,是我耽擱了你,但是現在,我沒辦法教你琵琶曲了。”


  “哎?”


  伸出右手,白雪的右手指軟踏踏的垂著。


  “我犯了錯,被明芙郡主懲罰了。”


  她現在想想那天因一時任性所受到的酷刑,心裏還一陣陣後怕。


  能活著離開郡主府,再攢攢錢,以後能年老了,也能勉強過著日子。她從第一天踏入煙雨樓,就沒抱著能長久待在富貴人家的心思。


  “怎麽會這樣啊。”


  鈴蘭腦中護衛的臉一閃而過,麵上關心著白雪的手,心裏還是擔憂自己的事情。


  如果有這層原因,白雪再替她像柳媽媽求情,興許能延長時間有新的機會。她死也不去一樓陪那些肮髒的客人。


  “明芙郡主真的是很令人行動呐,說話完全不擺著架子,沒有任何看不起你的意思,有一次啊,我生病了,她排遣她的貼身護衛來給我送藥。”


  白雪陷入甜蜜回憶,嘴角漾著的微笑透露出苦澀。


  “貼身護衛?可是那天來煙雨樓時她帶著的那一個?”


  鈴蘭打斷道,護衛受了那麽重的傷,不知道有沒有妥善包紮恢複。


  “不是,兩個護衛長得不像,性格也相差很多,所以我記得很清楚,那天跟明芙郡主來醉紅樓的侍衛,冷冰冰的,給我送藥的,很是熱情。她給我說了好多好玩的事情,還有以前被郡主帶進來的人……”


  白雪一說話就容易帶跑話題,鈴蘭對她這種行為很是反感。


  “你有那個冷冰冰護衛的消息嗎?”


  話又被打斷,白雪心情也不愉快起來,“沒有哦,我就見過她一次,就是在煙雨樓的那天。”


  “這樣啊。”


  “不過我有一個傳聞,不知道是真是假。”明明隻有兩個人在的屋子,白雪卻突然壓低聲音,“那個熱情的護衛說,靈歌的臉被毀了,可能會被郡主厭棄,明芙郡主最喜歡臉好看的人了,連對身邊婢女護衛的要求也是要極好的相貌。”


  “靈歌是?”


  “就是那個冷冰冰的護衛啦。”


  掩飾住眼底的情緒,鈴蘭小口飲著茶水。


  “我這樣子,已經不能接客了,沒有琵琶這門手藝,就得降一等級,去一樓了。我跟柳媽媽打了聲招呼,你的事情,我也會說的,不過能不能同意,就看她了,我會做到我最大的努力。”


  事已至此,白雪的態度已經到了這個地方上,鈴蘭心中縱使有千種萬種不滿也都憋了回去。


  “多謝姐姐了。”


  ……


  白雪的請求自然被柳媽媽駁回,這些姑娘大多都是她從人販子那塊買來的,人情味良心這種東西她拋了個幹幹淨淨。


  煙雨樓日常運作要錢,白雪剛從郡主府回來,身上有不少錢,她就當把房子租出去了。可這鈴蘭,一窮二百,煙雨樓可不養閑人。


  一月的期限很快就要到了,鈴蘭索性也就不練琴了,到時候大不了心一橫,找個柱子撞上去。


  “哎哎哎,鈴蘭你幹什麽別想不開啊快下來。”


  身後傳來的呼喊聲,嚇得坐在窗沿上的鈴蘭險些栽下去。


  “白雪姐姐,我沒事,就是吹吹風。”


  回頭看著大驚失色的白雪,鈴蘭無奈笑笑從窗沿上下來,抖了抖灰塵,“我可沒有蠢到在眾目睽睽之下,死的這麽難看。”


  指尖向外指了指,花樓街道上即使是白天,也有不少行人。


  萬一從窗口跳下去反而沒有死成,出醜的模樣倒叫別人看了去,可真是尷尬至極。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是因為不想去一樓想要輕生,那樣我會愧疚一輩子的,如果到時候沒有賓客出價,我會拿出來我所有的銀錢把你買了。”


  白雪信誓旦旦說道,煙雨樓的規矩,新來的姑娘們獻藝結束之後,出價越高,就會擔任花魁。江寧自古以來的傳統,上到王公貴族傾城公主,下到農家夥夫青樓藝妓,多多少少都要會些東西。相貌次之,秦慕容那樣的,是個意外。


  如果獻藝結束,如果有姑娘一位賓客也沒有為她出價,就會成為下等妓子,到一樓去陪酒。


  “姐姐怎麽抱著這麽多東西?”


  鈴音知道白雪這樣沒心沒肺的人,說話大抵是隨口而來,並沒有當真,實現落到她懷中的包袱上。


  “這個呀,是我在王府落下的東西,都是毛巾手帕這些私人用品,明芙郡主真溫柔啊,我都被趕出府了,她不僅給了我一大筆錢,連私人用品都差遣貼身護衛送了過來。唉,說來,那個傳言證實了,靈歌護衛的臉確實被毀了,我剛才見她的時候啊……”


  “剛才是靈歌給你來送的東西?”


  鈴蘭第三次打斷白雪的滔滔大論,忙抓著她的手問。


  “是啊,她現在還沒走遠吧。臉上好大一塊傷疤,可嚇人了,她也不弄個麵紗圍巾帶上……”


  白雪後麵的話鈴蘭沒有聽,她打開窗戶,看見正從地下經過靈歌。


  “請你……請你等一下。”


  看到靈歌的聲音頓住,回過頭來,鈴蘭朝她招了招手,飛快的跑下樓去。


  “靈歌護衛。”


  鈴蘭喘著粗氣,跑到靈歌麵前。


  “怎麽了?”


  靈歌也好心情的帶上笑容,她的臉毀了,跟隨了郡主多年的她知道,這樣的一副皮囊,留有猙獰疤痕的皮囊,是沒資格繼續服侍在明芙郡主身邊的。


  不過是離開江寧而已,鄭國鳳翔大楚,天大地大,她不信沒有個容身之所。


  人是見著了,鈴蘭卻愣住,張了張嘴,“我……我叫敘鈴,是煙雨樓的姑娘,花名是鈴蘭。”


  “我叫靈歌,是明芙郡主的貼身護衛,不過很快就不是了。”


  靈歌輕飄飄說道,沒有半點留戀和不舍。


  想起來白雪所說的傳言,鈴蘭也為靈歌的離開擔心惋惜起來,“那以後你,多保重。”


  “我估計也活不過這兩天,你算是我來江寧第一個想要接近認識的人了,我家在大楚泉州一個叫柳香鎮的地方,那塊啊,隻有我一人姓敘,我跟你說啊,我這個姓氏大有來頭。”不知道什麽時候,鈴蘭也染上了白雪的毛病,說話間帶了哭腔,她抓著靈歌的衣袖,哽咽道:“如果可以的話,請你把我的骨灰帶到那去。”


  “為什麽會死。”


  靈歌淡淡說道,手揚起停在空中,對上鈴蘭紅紅的眼圈,在她頭上輕輕摸了摸。


  “我不想去一樓陪酒,過幾天獻藝,如果沒有人為我出價,就要去一樓了。我現在隻會彈個四不像《陽春白雪》,是不會有人在我身上花錢的。”


  鈴蘭一口氣說道,靈歌一直跟著明芙郡主,這種東西應該不會不了解。


  “就因為這個?”


  靈歌輕笑出聲,將鈴蘭碎發別到耳後,“就因為這個?”


  “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走呢,不出一分錢,我能帶著你離開煙雨樓,好不好?”


  正是因為受了一次重傷,靈歌恢複的過程中,關於家族的秘術武學又頓悟除了不少,功力精進不少,如果對上先前追殺她的那些人,一定能以十倍償還。


  “我還有些事情要忙,你可要快些決定。”


  鈴蘭抬頭,看著靈歌含笑雙眼裏自己的倒影,怔怔點了點頭。


  “好。”


  ……


  有了新的希望和寄托,新姑娘們獻藝的時間終於到了,白雪從早上到現在一直沒有露麵,左不過是因為先前許下不著邊際的承諾。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白雪的錢她還要留著以後,她現在手廢了,如果還沒錢的話,過得日子可以說是生不如死。


  雖然造成她現在處境的原因,白雪有很大一部分,但鈴蘭也不保證,按部就班學一個月,她能從對琵琶初通皮毛到精通。


  夜色暗下來,已經有姑娘上台表演了。


  一想到人不為己這四個字,鈴蘭就又擔心起來。


  剛認識不久的靈歌,會不會也是一時興起隨口說要帶她離開?

  “看你怕的,汗都出來了。”


  窗口傳來令人安心的嗓音,鈴蘭呼出一口氣,用帕子拭去額頭汗珠,“我以為你不來了。”


  “怎麽會,群主今天也來了,我還沒有正式跟她說要離開的事情,她也沒有提起來。”


  鈴蘭的神色漸漸暗淡下去,她聽到門口有人在輕輕喚她的名字,“我知道了,現在要出去了。”


  靈歌點了點頭,正要從窗口離去,轉過頭去說道:“敘鈴,我說到做到。”


  “我知道了”


  ……


  抱著琵琶緩步走出房門,鈴蘭果然在賓客席裏看到了秦慕容,對方也在看向她,玩味的目光和第一次在房內見她時一模一樣。


  《陽春白雪》被鈴蘭彈的十分糟糕,在坐的都是富家子弟,從小便接受音樂禮儀的教導。


  五百兩銀子起拍,沒有一個人出價。


  鈴蘭的目光投向明芙郡主身旁的靈歌,她神色淡淡,好像是一個陌生人,臉上的傷疤已經好了大半,看上去很是嚇人。


  “一千兩。”


  本以為已成定局的柳媽媽,正對鈴蘭的一副好皮相感到惋惜,她歎了口氣。明芙郡主突然叫價,她快速換上了另一幅麵孔,笑成了一朵花。


  最終鈴蘭就被明芙郡主用一千兩的銀子拍下來,她現在不敢看靈歌了,明明兩人之間清清白白,她卻生出背德感和負罪感,覺得是自己做了對不起靈歌的事情。


  ……


  和明芙郡主一起進了屋子,靈歌沒有跟在身邊,鈴蘭的不自在消退了幾分。


  喝了幾杯酒,閑聊幾句,鈴蘭不禁感歎明芙郡主的學識豐富,無論說什麽話題她都能接住,很讓人舒服的交往方式。


  說話時會認真看著你的眼睛,眉眼間滿是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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