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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遭受毒打 花柳纏身

  李葉遇到紅紅的第八天晚上,秋風乍起,把每一片葉子都吹得沙沙作響。小鎮氣氛突然冷峻蕭索起來,似乎一切都變得很奇怪:燈光不再柔和,歌聲不再悠揚,日頭落得很快,河水開始渾濁……一切都顯得急匆匆的。這天晚上,當他們的身影從胡同中走出來時,已經到了淩晨。街道空蕩蕩的,被風吹得異常幹淨。一個人影都看不到。


  “嘿,李葉,我覺得現在的生活好像古代的皇帝一樣。”趙風大步流星地走著,心滿意足地說道。


  “在我看來,的確像你所說的那樣。”李葉附和著。


  “試想,一個晚上換兩個女人,一個月也花不了五千元。”趙風若有所思地說,“五千元的支出我可以承受,但一晚兩個女人,我可承受不了。哈哈哈。”


  笑聲傳進李葉的耳中,他凝視著趙風得意忘形時的笑臉,忽然想起了蒯彧先生的警告:“當你的快樂達到姐姐時,麻煩很快就會找上門來。”


  李葉內心有些惴惴不安。他轉述了這句話給趙風聽。


  “人嘴臭,壞事像蒼蠅,一說不吉利的話就會把壞事招來。”趙風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可是內心因為聽了李葉的掃興話明顯有些不高興。


  三分鍾後,麻煩來了。六個二十多歲的人圍住了他倆,用力扯著他倆的衣袖,把他倆帶到一處陰暗的牆角裏。


  “我怎麽看你們倆都像是逃犯。”為首的一個瘦高個麵露凶相,狠狠地說。


  “我想您是誤會了,我們都是清白人。”李葉慌忙地解釋道。不過,他的臉隨即挨了瘦高個三個重重的耳光。李葉的臉被打得通紅,嘴邊已經掛上了鮮血,他的腦袋眩暈得厲害,耳朵裏響起了汽車喇叭一樣的尖銳聲響。隨後,又有一個人用腳飛踹在他肚子上,他的身體重重地撞在背後的牆上,腹部傳來的劇痛和背部遭受的猛烈撞擊讓他根本說不出話來。他倒下了,身體蜷縮在地上,像寒冬裏一隻被凍得瑟瑟發抖的流浪狗。恍惚中,他感覺到衣服口袋被翻了個遍,聽到趙風帶著哭腔的求饒聲,聽到幾個劫犯惡毒的恐嚇聲,聽到腳步漸漸消失。二十郎當歲的年輕人愛出風頭,口袋裏經常裝著所有家當,為的是結賬時掏出一疊鈔票,以顯示出自己的富有和闊氣。李葉在這場災禍中失去了將近一千元錢,那是他所有的積蓄;趙風的損失雖然是他的兩倍,但那些損失他完全可以承擔得起。


  半個小時後,李葉才能勉強站起身來走路。他被趙風攙著,兩個人默不作聲地緩慢前行著。


  “直接去警局吧。”李葉提議道。他的聲音因為腹痛而變了形。


  “報警?”趙風覺得李葉思想很天真,他不耐煩地說話,“你他媽活在什麽樣的世界裏?他們有一百種方法可以讓我們住進醫院。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他們是什麽人?無恥下流,殘忍卑鄙,什麽事都能做出來。再說了,他們能把妓院開到派出所對麵,你告訴我要報警?”


  第二天,李葉被腹部的疼痛喚醒。事實上,昨天晚上他已經被疼痛折磨得夠嗆。他的臉腫得像茄子,麵部肌膚因為毛細血管破裂而顯現出道道紫紅色。中午,他拿著趙風給他的五百元錢去了診所。醫生詳細診斷後,排除了腸道穿孔的可能性,隻給他開了一些緩解疼痛的藥物。一整天,他做任何動作都相當緩慢,以避免疼痛加劇。對於帶給他傷害的那群人,如果他願意去打聽、去找,肯定能找得到。他不敢采取任何報複行為,於是心中的恨意就變得相當多餘了,於是他心中沒有了恨意。他開始看到自己懦弱的一麵;體會到一股油然而生的無力感,一種與生俱來的膽小怕事;也意識到自己的學生時代是自大和愚蠢的。那六個強盜的樣子,他一個都沒看清,唯一的記憶是在倒地的一瞬間,看到為首的瘦高個脖子上有一片倒三角大紅斑,紅斑中間長著一顆指甲蓋大小的黑痣,黑痣中心生出一根黃毛。


  趙風沒有遭受毒打,他甚至認為這是幸運的。對於當晚被劫走的兩千多元錢,他安慰自己說:“就當是破財免災啦。”


  此時,一種名叫“非淋球菌”的細菌已經在他的尿道中找到了一個舒適的巢穴。


  幾天後的一個早晨,趙風小便時發現下體有異樣,他從未見到過這樣的異常現象,聯想到自己不良生活作風,心驟然緊張起來。第二天早晨,他又見到了與昨天同樣的現象,從他當日把一批產品規格做錯這件事上可以判斷出,他的心思並不在工作上。第三天,情況依舊,甚至更加嚴重。中午,他去了鎮上的醫院。醫生看了他的情況,告訴他這種病隻是簡單常見的炎症。此後數日,他每天都用稀釋過的高錳酸鉀清洗並敷上紅黴素軟膏。十天後,情況不但並未有任何好轉,他開始有了全身症狀。他頭暈乏力、惡心難受,四肢顫抖的幅度甚至可以用肉眼觀察出來。低燒的感覺無時無刻不在伴隨著他,他開始頻繁地往醫院跑,醫生根據他提供的的信息相繼給他做了前列腺炎、炎和肝腎功能檢查,但檢查結果皆屬正常。第十五天,趙風的身體異常表現加劇了。他開始吃不下飯,也沒有一絲饑餓感;下體的痛苦折磨著他的大腦神經,那些神經仿佛已經被疾病所控製、所撕扯、所噬咬,尿液黃得像橙汁。他的各個主要關節開始酸痛,更為要命的是,他開始咳嗽,並且連續半個月時間都在腹瀉;每天天一亮,他就會在巨大的恐懼中驚醒,渾身盜汗;他的嘴唇龜裂流血,舌苔又厚又黃,像是撒上了一層蛋黃粉。他的精神和體力也迅速下降,一到晚上,他連站立都是艱難的,隻要過了九點,眼睛就完全睜不開了。


  第二十五天,他緩慢地行走在大街上,此時他正前往醫院檢查自己是否染上了AZ病毒——他很清楚這種病毒的目的。此前,他已經在懷疑自己可能患了AZ病的煎熬中度過了三天。三天前,當“AZ病”這三個字鑽進他的大腦後,他立刻衝向宿舍中,把門反鎖上,任憑身體慢慢癱軟下去,最後像一攤肉泥那樣完全倒在水泥地上。他的眼淚漱漱流個不停,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拳頭狠命地擊打著地麵。此後三天,隻要有親人的麵孔從他腦海中閃過,他的眼淚就立刻噴湧而出;一到晚上,他就在醫院門口徘徊良久,然後找個黑暗的角落哭上一會。他斷定這個世界上沒有比他更痛苦的人了,而更令他痛苦的是,一旦患上這種可怕的疾病,任何人都不會同情。


  他終於去醫院做了抽血檢查,檢查結果告訴他以後不必再為AZ病這件事而憂慮了。雖然疾病仍在折磨著他,但是趙風從拿到檢查報告的那一刻開始,開心得像是所有疾病都遠離了他一樣。從醫院走出來,他喜極而泣,並且任憑眼淚在臉上流淌而不拭去;他抬頭挺胸、昂首闊步地走在大街上,毫不躲避路人的目光。他認為此刻的眼淚代表著他的清白,在這自證清白的淚水中,一切病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病。


  往後的日子裏,病痛繼續折磨著他,他仍舊咳嗽,仍舊吃不下去飯,仍舊排出橙汁一樣的異味巨大的尿液。有天晚上,一股怒氣不斷煽動著他,使他想要複仇,把所有妓女都給感染了,讓她們也嚐嚐自己遭受到的痛苦。可是那些精明的妓女麵對嫖客時,根本不會幸福地閉上眼睛,如果她們不能看見嫖客健康無損的下體,是不可能同意和他們發生性關係的。當妓女看到他的異樣,立刻就把他踹翻在地,並且不斷辱罵他,詛咒他。十個小時後,有一個幾乎所有妓女都有些麵熟的男人患了性病的消息就在妓女圈子裏傳開了,妓女們人心惶惶,開始更加細致地觀察客人的下體,並做好更安全的保護措施。


  往後,再也沒有哪位妓女看到過趙風了。


  一個月後,趙風瘦了五公斤,好消息是,他可以吃一些食物了。但是他的精神和體力仍然沒有恢複,隻要持續站立超過半個小時,雙腿就開始發軟。小鎮醫院的大夫看到他的症狀久久沒有消失,於是建議他割去包皮。趙風覺得麵前的庸醫並不比自己高明到哪裏去,隨後他去了全市最大的醫院檢查。市醫院的醫生也覺得趙風所說的“極端痛苦”是刻意誇大病情感受,希望得到重視;他們把看到的病症也歸結於包皮炎所致,隻不過多出了一項支原體和衣原體的檢查。對於他體重在短時期銳減這件事,醫生建議他去消化科檢查,並毫不掩飾地告訴他罹患重大疾病的可能性。趙風又一次陷入巨大的痛苦中。他長時間和痛苦作伴,已經精力憔悴,再也經不住任何打擊了。那段日子他的確很不好過。更加全麵的檢查結果在一周時間裏陸續出來,全都沒有大的異常,隻是白細胞計數升高表明了身體正承受著炎症的損害。


  ……


  最終,病因呈現了出來。第三次檢查報告得出了支原體呈陽性的結果,並且,在超聲檢查中,發現他腎髒中有一團直徑超過六公分的必須要手術切除的囊腫。此時,他已經患病半年之久,非淋球菌已轉為慢性,並且具有抗藥性。


  趙風在切除了腎髒囊腫之後,又吃了許多藥才獲得了健康。


  在他隔三差五往醫院跑的患病期間,工廠老板的不滿達到了極點,在他腎髒動手術時果斷結束了長達兩年的合作。對於趙風而言,禍不單行的是他的父親趙剛造血功能忽然出現問題,從此之後,麵色蠟黃的趙剛需要定時去醫院輸血才能維持生命。趙剛一個人幾乎不能獨立生活,妻子李英更不能失去工作,為了方便照顧父親,趙風很快就去了父親所在的城市。三年後,他和一個長相普通、老實巴交的農村姑娘結了婚,並在一年後有了一個女兒。他的日子過得很艱難,常常入不敷出,生活像一個鋼鞭不斷抽打著趙風,使他疲於奔命。他已經無力撫養第二個孩子,他也並不想要第二個孩子。


  趙剛傳宗接代的希望破滅了,認為家族已經絕後,為此,他曾流過幾滴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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