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李葉大婚 風光氣派
三天後的一個下午,下班後的李葉從工廠裏走了出來,他低著頭步履匆匆地走著,像是有心事。方菲站在廠門口,她手裏拿著一封信,正笑眯眯地看著朝她走來的李葉。
“我看傳達室有你的信就主動替你收著了,寄信人叫劉芳,是你什麽人呀?”方菲見李葉快走到她跟前了卻仍沒有發現她,心裏有些氣不過。她見李葉抬起了頭,於是想氣氣他,就任性地拆開了信件。
“給我信。”李葉伸手去抓,但被方菲敏捷地躲過了。此時他驚慌失措,因為劉芳寄來的前一封信上還是寫滿了相思之苦。
“我的詩歌已經被更多人認可了。”方菲拿著信讀了起來。“你是第一個讀到這首詩的人,這也是我寄給你的最後一封信。”
接著,方菲念起了信上的詩。
《一棵樹》
曾是輕風把我送向遠方
她呢喃著溫柔的謊言
要把我留在溫暖的南方
可是那丟棄了我的薄情風
終於沒能帶我飛過遠處的山崗
貧瘠的土地如此如此荒涼
一滴水也似救命的雞湯
我做了荒草叢中可憐的孤兒
秋雨過後
冰冷的泥土不僅弄髒了我幹淨的衣裳
還有無情的埋葬
嗬!我曾是母親枝頭孤高的寵兒
隻不過是一次誤入歧途的隨風飛翔
結果卻是孤苦伶仃深陷窮鄉僻壤
憂心忡忡於永遠見不到一絲光亮
我寂寞了整整一個冬季
欺騙過我的風啊
終於原形畢露
無日無夜的為勝利嘶喊歡唱
我以為我已死亡
可是為何仍有思想
直到——
泥土你怎麽不再冰冷?
難道也是與這滴水成冰的冬作鬥爭?
這散發著溫暖的泥土啊
請容許我首先將你原諒
可你為何不斷的提升著溫度?
直至我再也喘不過氣兒來
破殼彈出的腦袋終於見到太陽
昨日還揮之不去的濃重悲傷
在欣喜歡快中一掃而光
我已是兩瓣柔嫩的芽兒
與周遭小草親密無兩
小草對未來終究沒有任何幻想
可是啊
一顆大樹的心總是充滿向往
頭頂為何籠罩著藍色巨傘?
麥苗怎能比我強壯!
當身軀終於不能托起心的重量
我開始恐慌
怕那幹涸的土地
和流竄於土地下嚼食根莖的毒蟲
怕那炙熱的驕陽
和彌漫在空氣中蒸燎葉脈的熱浪
怕冬日的寒風
寒風能凍碎我期待春天的盼望
怕夏日的暴雨
暴雨能淹沒我不值一提的分量
我已是一株筆直的小樹
勇敢的心使我漸露鋒芒
軀幹上分離出綠色枝蔓
枝蔓輕而易舉的托起鳥的重量
可是
遠道而來的耄耋老朽卻將它們狠狠折斷
那骨肉分離後的傷口又被無數隻黑色螞蟻拚命撕咬
萬念俱灰的心啊!
再也沒有衝破頭頂穹廬的念想
一顆無言的樹,隻能——
抓緊泥土
汲取養分
老舊的告別新生
新生的取代老舊
這樣默默的生長啊!
加粗!——長高!——加粗!——長高!
一場野火輕易燒掉秋草
螞蟻變成灰燼
我在烈火中忍受疼痛
我在深夜裏撫摸傷口
我以為我將在難熬的冬季死去
可是
為何來年的春天仍是!
加粗!——長高!——加粗!——長高!
我雖不能邁出半步
但也省卻了迷路的煩惱
向著藍天走去吧!
那是我唯一的前途與出路
現在,我開始驕傲
我已看不清腳下的小草
鳥兒在我懷抱裏築巢
螞蟻要花上半天腳程才能爬到樹梢
我開始驕傲
晴空萬裏使我安詳穩重
風兒來臨我開始手舞足蹈
視覺的錯誤讓我誤認為
遠處的山崗不過與我齊平
那撕破蒼穹的雷電
隻是個唬人的家夥
——曾經能把我輕易吹起的風啊!
在你發狂的夜
我的根基隻不過平靜的搖
但——
雨過天晴之後
啁啾的鳥兒與飄忽不定的雲彩掛在天空
它們早已清楚永遠逃不出蒼穹的籠罩
而我,是一棵大樹!
終於有一天
那些傷害我的人聚集在我的周遭
我仿佛聽到了他們的聲音:
風兒告訴我丟棄是因為前方有饑餓的鳥群
秋雨告訴我地下有等待滋潤的麥種
泥土告訴我風吹日蝕後便沒有生的力量
老朽告訴我縱橫的枝蔓會讓我迅速變為薪柴
而巨傘呢
為何夜間變成黑色
還點綴著無數光亮?
地上乘涼的老朽與稚童給了我答案:
爺爺,天上的星星在什麽地方?
孩子,它們在天外,一個不屬於我們的地方……
嗬——蒼穹!
您的寬厚與仁慈是否已將我原諒
您默默的為我阻擋了多少隕星與熱光
又醞釀了多少甘醇雨水供我分享
我備受寵愛至今
悲哀在今天死去
我在冬天領悟,春天成長
而我終將死亡
我的軀幹就是我的墓碑:
無怨無悔
走向孤獨
為自己擁有生命而感到驕傲吧!
而又有多少人至始至終覺得
自己是一個肉體
而不是一個擁有靈魂的生命!
“這些東西對你有用嗎?”方菲把信紙疊起來塞進信封中,在李葉眼前晃來晃去。
“誰寫的,就對誰有用。”李葉冷冷地說。事實上他內心十分慌亂,他害怕信上出現任何曖昧的字眼,引起方菲對自己忠誠的懷疑,那必將又是天大的麻煩。還好他的擔心是多餘的,無論誰去看這都是一個普通的信件。
方菲把信揉成紙團,丟進路旁的垃圾桶中。
“別以為這兩天我什麽都沒做。”方菲用胳膊挽著李葉,帶著哀怨的調子嗔怪道,“在我的不懈努力下,母親終於完全同意了我們的婚事,是完全哦。哈哈,我母親又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她隻是刀子嘴豆腐心罷了。你知道的,天底下哪個母親不婆婆媽媽?哪個母親對自己女兒的婚事不是格外重視呢?說你幾句就生氣啦?心眼怎麽比婦道人家還小呀。不過看你唉聲歎氣的樣子,我心裏也很難過。你知道我媽是怎麽說的?她說,‘當一個男人發出第一聲歎息之後,也就證明他真正地成為男人了’”
李葉並不搭話,傲慢而又冷靜地走著。他緊繃著的麵孔就像是一個打了勝仗而又不驕不躁的將軍一樣。方菲覺得此刻的李葉散發著強烈的男子漢氣概,令她著迷,於是她挽著李葉的胳膊更加用力了。
當天晚上,笑容又爬上了李葉的臉。方菲做飯時誤把鹽當做糖用,炒出一鍋如同鹹菜一樣的晚餐;兩人剛吃一口,抬起頭四目相對緊緊盯著對方,同時明白了真相,隨即笑得前仰後合,歡快的眼淚不斷湧出。入睡前夕,李葉撫摸著未婚妻滾圓光滑豐乳肥臀,忽然想到了劉芳。“與之相比,劉芳的身體顯得那麽簡陋不堪、單調乏味。”李葉心裏想,“與一個不想與之上床的女人的愛情怎麽會長久呢?”
不一會,方菲傳出了輕微的鼾聲,她睡著了。李葉沒有一絲睡意,劉芳的身影一直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洶湧而來的愧疚感使他很難受。他悄悄起床,穿上衣服離開了房屋。他來到垃圾桶旁,費了好一會才把那團揉皺的寫著詩歌的紙團找了出來。他把紙碾平疊好,用雙手貼在胸前,眼淚嘩啦啦的往下流。
半個月後的一個下午,李葉帶著父母去方菲家商量親事。晚餐相當豐盛,各色美食把桌子擺得滿滿當當,顯得很隆重。李葉覺得此刻自己很受重視,所以前段時期受的委屈很快就煙消雲散了。方燭和李樹邊吃邊聊,偶爾舉起杯子輕輕地碰一下,然後各自一飲而盡。吳霞早已被胸中悶著的千言萬語撬開了牙齒,她先是誇獎兒子上學時期在文學方麵的驚人天賦,接著又說他的日常表現:品行端正、待人寬厚、孝順懂事、踏實能幹等等。當她喋喋不休說了一大堆後,忽然發現王美臉上露出了深深的厭倦,於是趕緊轉移了話題。
“未來會好起來的。”吳霞自信滿滿地說,“我和丈夫還能為兒子賺二十年的錢!整個家庭都把心放在一個人身上,這個人想不過好都難;我們一家人齊頭並進、不辭辛苦,如果這樣還過不上好日子,那麽道理上完全說不通。我們雖然身為農民,但勤儉節約、吃苦耐勞的秉性已經深深刻在我們的骨頭上。等我倆老了也不需要子女擔心,城市不留我們,但土地留我們,即使全種懶莊稼,日子也會過得相當不錯。現在全部都是機械化了,跟以前種地完全不同,根本不需要浪費太多心思和力氣,播種、收割全部由機器完成,糧食販子天天在家門口轉悠。聽身在美國的女兒說——”當吳霞說到“美國”這兩個字時,語氣顯得很重,臉上的自豪感增強了。“不久的將來,中國也會取消農業稅,甚至還有補貼,會有專門針對農民的醫療保險和各種優惠政策。對於方菲肚子裏的孩子,到時候我換一個簡單輕鬆的工作,專門去帶孩子,嗯,如果您對我的教育不放心的話,孩子您來帶我也沒話說,都是一家人嘛。但無論如何都不會給兒子增添任何負擔,還會盡力從經濟上補貼他。家裏各種事務都由我來操心,讓小夫妻倆沒有後顧之憂,專心工作……”
令王美意想不到的是,一個農村婦女的一番話竟然讓自己啞口無言。她的笑容變得真摯而友好起來。她也不甘示弱,為了貪圖一時口舌之快,做出一些實質性的承諾,包括巨額的嫁妝以及這幢樓的二層房間作為他們的婚房等等。晚飯的氣氛越來越融洽,李葉不自覺地回想到前段時間的過激反應:他氣勢洶洶地奪門而出,在回去的路上撕心裂肺的痛苦,失去理智的詛咒和謾罵……現在看來,那都是因不成熟而產生的不可理喻的幼稚而又愚蠢的表現。
奉子成婚選在了一個諸事皆宜的好日子裏進行。兩家人一同前往男方家鄉,他們在縣城的酒店住下。婚禮就在這個酒店舉行,相關事宜由一家婚慶公司全權負責;這種模式在當今已成常態,但當時的農村並不多見,所以顯得很是風光。消息在李寨傳得沸沸揚揚,李樹那相當爭氣的兒子娶了一個有錢的城市姑娘這件事成了時下最為人們津津樂道的事。
一輛輛大巴車載著半個村莊的鄉親們去往酒店赴宴,席間,眾人變得相當規矩禮貌,不再相互拚命灌酒,不再肆無忌憚大聲喧鬧,不再對新人開一些惡俗的玩笑……錢玲老太身著新衣精神煥發,她坐在首席位置,在無數祝賀聲中開開心心地度過了不尋常的一天。
三天後,兩家人回到竹山村,接著又為這對新人舉行了一場隆重的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