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隻將食粥致神仙
“嗚……”雲行西一臉不甘地下了飛機,“為什麽一靠近就消失了呢……”
“咳。”樓五塵輕咳了一聲掩飾了一下自己忘記了某件事情的尷尬:“那個,彩虹原本就隻是陽光被空氣中的水滴折射和反射形成的七彩光譜,並不是實際存在的物體……呃對了對了我們已經到了,走吧走吧,那邊就是村子了。”
樓五塵轉移著話題,有些敷衍地在幽浮號旁放了一個防護罩,逃開雲行西有些哀怨的委屈的視線,往小村子走了過去。
那是一個坐落在坡下的普通小山村,幾十戶人家三三兩兩地散落在山坡前後。似乎是因為時間還早的緣故,村子裏並沒有見到什麽活動的人影。
大概都還在外麵幹活吧——問路計劃失敗的樓五塵隻好四下張望起來,按著王育水的描述尋找著屋旁枇杷樹最高的人家。
“——這邊似乎這樣一種習俗,孩子出生的時候,長輩往往會在門前種植一棵枇杷樹。”樓五塵介紹道,“在這裏的人看來,枇杷樹與人的生命之間似乎有著某種神秘的聯係,枇杷樹越壯實茂盛,人也就越平安健康。”
與樓五塵記憶中幾年成型的培育果樹不同,這裏的枇杷樹生長頗為緩慢,幾乎要幾十年才能長成,恰像是隨著人的成長而漸漸長大的一般。而當人去世的時候,親人們也會伐倒他的枇杷樹,然後用精心處理過的樹材壘成柴堆,將逝者與他的枇杷樹一起燃盡,最後將骨灰收殮到樹心木雕成的小盒中——在這有些質樸卻又莊嚴的儀式中,這裏的人們就將自己的一生,從生到死,從綻放到凋零,都與一顆枇杷樹緊緊地聯係起來了。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樓五塵忽然想起自己曾經學過的課文,卻也說不清是一種怎麽樣的心情。這個小山村有些特別的傳統裏,似乎有某種讓人寧靜的安詳力量,從一棵棵高低百態的枇杷樹上輕輕地蕩漾了開來。
“……嘛,總之,枇杷樹最高最壯的人家,一定就是村裏最年長的老人了。”樓五塵帶著雲行西走到了一戶人家前,“應該就是這裏了。”
這是一個不大的小院落,與別家層次飽滿的樹列不同,這家門口隻有一棵高大遒勁的老樹,和一棵生機盎然的小樹,看起來有些錯落的零亂感。樓五塵走到古舊的木門前,木門飽經風霜的紋樣帶著些許滄桑的氣息。門麵隱隱映著不少零星的藍色花紋,那是貼在門上的魚尾巴風化後的遺留,這裏的人似乎認為這樣做會帶來好運。樓五塵輕輕扣了扣斑駁的藍綠色銅環,在木門上敲出清脆的篤篤聲:“王大娘?王大娘在嗎?”
“……看來不在呢。”樓五塵放下門環轉過身來,“行西,那我們
——”
“欸樓師兄,你看那邊是不是——”
樓五塵順著雲行西指的方向看過去,一個瘦小的人影正從山坡上快步往村子這邊走來,急促的步伐顯出幾分焦急的神氣,卻似乎因為身體的緣故怎麽也加快不了步子。樓五塵和雲行西對視一眼,便大步向村子外迎了過去。
“你們是哪葛兒勒——哎呀恩公!”
“大娘不敢不敢!”樓五塵連忙將欲要行禮的大娘給扶了起來,“您最近還好吧?我帶來的育水給您的信……”
“水娃兒勒信?恩公走屋頭坐,屋頭坐!”
王大娘熱情地領著樓五塵與雲行西打開了自家的院門,邀著他們進了堂屋。王大娘拿起抹布用力地將兩張竹椅子擦了又擦,拿起來又拍了拍用袖子蹭了蹭,然後才有些歉意地遞給兩人:“恩公坐,坐,坐!哎呀介屋頭亂兮兮勒,不好意思得很……我切倒杯茶來!”
雲行西被這熱情的陣仗弄得有些不安,輕輕拉了拉樓五塵的袖子問道:“樓師兄,這是……什麽情況?”
“這個嘛……”樓五塵微微尷尬地撓了撓鼻梁,“質樸的勞動人民是這樣的,習慣就——嘛,倒也沒有習慣的必要吧。”
說話間,王大娘已經端著兩個素色的茶碗回到了堂屋:“介是我們個人掏的茶葉,恩公,還有……”
樓五塵看出了大娘些許的猶疑,笑著接過茶碗說道:“大娘不用麻煩了,這是我的師妹雲行西。我姐姐她病已經好了,正跟著她的師尊修行了,謝您關心了。對了,育水讓我給您帶了一封信。”
王大娘有些局促地將手在圍腰上擦了又擦,連聲說著對對對,卻不知是在感慨什麽對。
“這邊的方言,‘對’大致是‘好’的意思。”樓五塵側頭向一頭霧水的雲行西低低解釋了一下,“還有這個茶水,不習慣的話不用勉——”
“——呼,呼。”樓五塵話未說完,雲行西卻是已經端起素白的茶碗輕輕吹了一口氣,然後小貓嚐水般可愛地輕啜了一口,“——好香!大娘這是什麽茶?”
“喜悅就對,喜悅就對!介是我們個人勒土茶,上不得席麵——恩公,水娃兒他最近,最近啷個樣喃?”
“育水他最近很好啊,成功築基,進入了上門,現在是天上的仙人了……”
樓五塵一邊描述了下王育水的近況,一邊拿出了身上的書信。讓他有些詫異的是,大娘竟然能夠自己獨立閱讀書信,這稍稍有些超出他的預想,讓他不由得修正了一下自己原先的看法。
王大娘靜靜地看著信,樓五塵也不著急,在溫和的陽光裏緩緩地啜著清香的茶水,看著身旁好奇地喝著茶打量四周的少女,心中浮起一種“這樣也不壞嘛”的恬然愜意情緒。
——不過也就是一霎而已。
要過悠閑的日子還太早了。樓五塵心中剛轉起這樣的念頭,就見王大娘緩緩放下了信,臉上露出有些複雜的慈愛表情來:“唉……”
樓五塵心中大概知道原因而喝著茶保持著沉默,雲行西卻是好奇地問道:“大娘,怎麽了嗎?”
“唉……水娃兒喊我切城以頭住,問題是城以頭我人都認不到,而且我要是走咯……”王大娘歎了一口氣,目光飄向了門口的枇杷樹,“哪個來看水娃兒勒樹喃?介是他勒根喲!”
“不說咯不說咯!恩公辛苦你咯,來來來坐到候一哈,上回你走得急,這回一定要嚐哈我們介兒勒特色——”
——————————————
“……王大娘……”樓五塵有些糾結地看著大娘端出來的菜肴,視線在大娘和雲行西之間交替,欲言又止地抬了抬手。
王大娘端出來的是一盤地道的臘肉香腸,切成薄片整整齊齊地碼在瓷盤子裏,紅浸浸、油汪汪,噴香誘人。每一片肉都仿佛百裏挑一的美人似的有著完美的身段比例,一皮三肥六分瘦,瘦的幹爽明豔,肥的晶瑩發亮,在素雅的白瓷底色襯托下,更是能把人的魂都勾出來!
旁邊是一盆白裏泛紅的兒菜湯。農家慣省,煮臘肉的同時,便往往捎帶著煮些時鮮青菜,出鍋便又是一道湯菜。此刻這一盆娃兒菜,因為共煮臘肉香腸的緣故浸上了那誘人的肉香,香腸上透下的些微辣味和娃兒菜本身的清甜鮮嫩不僅沒有衝突,反而形成了一種絕妙的平衡,其中滋味,真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眼前的美食勾起了樓五塵有些久遠的回憶,味蕾上被喚醒的印象急迫地催促著他,可樓五塵卻隻能殘忍地拒絕了來自本能的訴求。
“王大娘,非常感謝您的好意,但是我們……”樓五塵心情複雜地拒絕道。
修道者築基之後不食人間煙火,腸胃習性已然變化,在他的理解中,就像是長期饑餓的人一樣,胃壁和腸子內壁都幾乎要貼合起來了,一下子進食會對腸胃造成很大傷害,甚至還會造成電解質失衡之類的再進食綜合症……總之有害無利。所以,哪怕是大娘的一片好意,樓五塵也隻能——
“唔?!好吃!樓師兄,這個好好吃!”
“??!”
還在組織語言的樓五塵目瞪口呆地看著雲行西夾起一片晶瑩剔透的臘肉拈進了嘴裏,臉上浮起不可思議的訝異表情,然後驚喜地又夾起一片肉,邀功似地伸向樓五塵:“大娘,這個太美味了!師兄你要試試嗎?”
“……”
“師兄,稍微一點……沒事的吧?”
“……”
樓五塵無言地拿起筷子接過雲行西遞來的臘肉。看著笑得眼
睛眯成一條線連聲說著多吃點的王大娘,樓五塵不由得想到——
這孩子是單純的貪吃了一下呢,還是說,她比我要更纖細地照顧別人的感情呢?
——罷了,無非事後難受幾天嘛。樓五塵遞過一個‘你好自為之少吃一點’的視線,然後一閉眼,將臘肉猛地塞進嘴裏,感受著隨油脂一起在唇齒間爆裂綻開的香氣,仰頭灌了一大口清甜的兒菜湯。
……不也挺好嘛?樓五塵回味著久違的美味,心想若是永久地失去了這些,倒也實在是少了頗多趣味。
樓五塵和望過來的雲行西對上視線,放下碗衝她微微笑了笑,和她異口同聲地說道:
“好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