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九章 賭塵心
盛景怡人,燈火如熒蟲。
山峰上,黑巢邊,樂婆拄著木拐,勉強撐起彎腰駝背的身軀,身旁站著的則是許多人目光匯聚的焦點——安君堂。
白衣如雪,長劍似玉,劍與衣美,人更美。
樂婆淺淺笑道:“一書娶親貼,此生安君堂。嗬嗬,這位江先生果真好才華,竟能想出在長生院題詞,最為點睛之筆的莫過於那一句‘大丈夫,縱將天人睡也’!好!豪邁!有誌向,哈哈哈……”
她老人家臉上的皺紋就像包子褶兒一樣多:“這件事可是早就傳遍了整個南海,現在不僅僅是許多人知曉我臨仙峰破例接進來了一個男人,現在還知道這個男人已經將娶女帝為妻當成了畢生的誌願。好!老身果然沒有看走眼,這小子不錯!很不錯!哈哈!”
安君堂平淡道:“那詩中天人,與我何幹?”
樂婆笑道:“女帝的性子是淡然了些,但好歹活了這麽久,心思總也不是尋常人那般單純,即便是不知這天人所指何人,難道還聽不出前文那句‘借得臨仙一水色,畫仙子,白衣魚沉雁落’中的畫中仙子是誰?每個人都清楚,整個上古聖地,隻有一個人最像仙子天人,這個人就是你。”
安君堂道:“我一生隻為護持他長安無虞,別無他想。”
“是是是,女帝與老身說過許多次,正因如此,你為自己取名為‘君堂’,安君堂。隻是女帝忘了,時間在變,世事在變,人也在變。燈燃燈熄,緣起緣滅,因果就是輪回,永遠沒有止歇之日。”
“因果輪回……”安君堂眼神又飄忽到一盞火焰搖曳的火把上麵,遠遠看去像極了燭火,“世事在變,安君堂始終都是安君堂。”
樂婆莞爾一笑:“女帝既然不信,你我不如也像江先生與苦婆那般,打個賭,如何?”
“什麽賭?”
“塵心。”
“怎麽賭法?”
“簡單,倘若女帝若是心中但凡生出一股想要隱歸凡塵,擺脫上古聖地,擺脫臨仙峰女帝的身份,恨不得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家女子,哪怕這種想法隻有一瞬,就是老身贏了,若是沒有這種想法,老身甘願認輸。”
“多久?”
“不久,十日,就以大年節的十日為期限。”
“可若是我生了塵心,你又如何斷定,我會如實地說出來?”
“你會說的,因為安君堂始終都是安君堂。”老者嗬嗬輕笑,清澈光亮的眸子充滿了慈愛,心中暗道:“傻孩子,自從你決定為這個男人毅然走下臨仙峰的一刻,這場賭局,你便已是輸了……”
山穀之中,苦婆表情陰沉:“多虧是托了江公子的福分,臨仙峰許久沒有這樣熱鬧過了!”
江長安麵臨花海站定,頭也不回,笑道:“苦婆不要覺得驚奇嘛,若是我贏了這一次,後麵大年節還會有更熱鬧的!”
“江公子就這麽有信心會贏?小心風大閃了舌頭!”
“勞煩苦婆記掛擔心我的舌頭,苦婆放心,我經曆過的大風大浪可是多了去了,這點小風連我一根頭發絲都傷不了!”
“好一張利口!我看你能得意幾時,今晚必定在此身消道隕不可!”苦婆暗哼一聲,也不再理會他,命令諸多弟子撤開。
站在江長安一旁的狐想容問道:“依照你的意思,一具屍體按照道理而言就應該有一朵血煞陰溟,你要如何解脫這些魂靈?你有沒有什麽辦法?”
江長安道 :“現在什麽時辰?”
“剛剛入夜。”
江長安道:“等。”
等了兩個時辰,月上雲端,深夜時分,忽然簌簌的聲音入耳,江長安喝道:
“來了!”
甲子時。
快要等得昏睡過去的諸多弟子聽到這一聲低喝頓時來了精神,循聲望去,霎時驚住——
一朵朵的花苞從地下破土而出,伸出地麵展開一個手掌形狀的血紅錦簇花團。這一幕看的所有人頭皮發麻,全身雞皮疙瘩都被驚起。
“這……”不僅僅是狐想容,其他人也被這一幕驚住。
絕塵穀,十裏花開!
鮮紅占據了這片荒棘的土地,像是地下鑽出的一張血色地毯,藍色的月輝之下顯得妖媚冷豔,清冷如許。
所有弟子全神貫注,驚愕非常,她們像是看到了世間最驚豔的美景,精彩絕倫,然而除了江長安之外,再沒有人去考慮著些花的根本是什麽,她們隻看到了美麗的表現,殊不知美麗表象下的殘酷,風光的背後往往是殺伐。
江長安卻看到了她們沒有看到的東西,他眼前仿佛一幅幅畫卷幻燈片似得緩緩放映。
她們都是臨仙峰的弟子,將熱血拋灑在這片土地上,將她們的信仰種在了這片摯愛的上古聖地,開出了最美麗的花朵。
江長安淡淡道:“血煞陰溟,花開甲子,曇花一現,隻為引渡那些伏屍的親人來尋覓回屍骨……”
簌簌——
果然,不到半柱香的時間,滿地的血色花朵便又收縮回了泥土之中。等到下一個甲子夜晚,他們還會接連次第而開。令許多還沒有欣賞完全的人扼腕歎息。
江長安靜靜站在原地,對一切的動靜都充耳不聞,然後回過神來他步入了這片埋骨之地。
“小弟弟……”狐想容正要跟隨上,急忙又止住了腳步。
這是江長安追尋的道,她走上去不會有任何助益反而會有可能對其產生影響,想通了這一點,狐想容遂也不再向前,站在原地看著他走入彌漫的迷霧中,身影漸漸消失。
身旁一群還以為這片區域有什麽秘寶的女弟子也想著躍躍欲試,一腳踏入,但一想到這裏曾是數萬亡魂的葬身之處,被女帝下了禁地的名號,難保不會有惡靈亡魂的出現,便也止住了腳步,隻看著那個一意孤行的白衣年輕人漸行漸遠,冷嘲熱諷的同時不免也有一些羨慕與敬佩。
江長安身旁充斥著迷霧,這片迷霧隨著他的深入而越來越濃。
“這些話如是隨道而生,可道無盡頭,她們為的又是什麽?不死心難道僅僅是執念而已?”
江長安自問自答,力圖尋找出最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