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追憶或者夢
牆壁上掛著擺鍾。
泛黃的大擺鍾,連在夜裏發出的聲音也是那種複古的‘嘀嗒嘀嗒’的響動。
幹淨敞亮。
是蘇木對這間屋子所想的,感官上最為貼切的詞語。
要具體來說現在的狀態,蘇木也不大說的清楚。
但唯一清晰的是那副可怕的光景。
可能在記憶上,蘇木這輩子也絕無可能忘記。
可怕的光景構成其實挺簡單的。
在蘇木遠在讀幼兒園的時候就已經認識她了。
一個紮著短短的雙馬尾,總是緘默不語,安靜的看一些除了她以外其他小孩子根本看不懂的晦澀難懂的書的小女孩。
那時候的感覺的話,頂多就是一個比較特立獨行或者說內向的小女孩吧。
或許是時間有些久遠了,蘇木不大能記起她為什麽會被孤立到那種程度了。
總之,在她升學讀三年級的時候發生了一些事。
具體來說就是被孤立,進而被欺負。
最嚴重的事情,莫過於蘇木親眼看著幾個頑劣——不,那已經算的上惡了。
眼睜睜的望著幾個不大的孩子趁著中午沒人,光明正大的拿出她的書包,脫下褲子往裏麵尿。
怎麽說呢?
就那種畫麵給了蘇木一種很惡心的感觀,和那幾個人雖說談不上關係多好,但總歸算是朋友,可那一刻蘇木覺得有什麽東西就在心裏邊破裂開了。
他們嘻嘻哈哈的,叫嚷著“你要不要來做一下試試看,很好玩的”這樣。
回憶起來這恐怕也是一件後悔的事。
因為那時候蘇木除了立在自己的座位上眼睜睜的看著‘惡’的發生,除了看以外,什麽也沒能做,甚至迫於‘集體’的勢,而附和的笑了。
蘇木永遠記得那天下午上課,她回到自己的座位,準備從書包裏拿出書,卻突然發現自己的書包被人那樣做了之後的表情。
別去擅自構成什麽複雜的表情。
其實她小小的臉根本就沒有任何表情,和所有人想的不一樣,她既不吵也不鬧,更不會哭,連眼皮也不曾徒勞的顫動過,隻不過是舉起右手很平靜的告訴老師自己的書包被人惡作劇了。
最深刻的不應該是那種歇斯底裏的表情,最讓人難以釋懷的應當是什麽沒有的表情才對。因為你永遠無法讀懂一個沒有表情的人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直到現在,蘇木也不明白她那時候到底在思考著什麽。
那之後,蘇木出於一種別扭的心理,這裏就姑且稱之為同情或者罪惡感,開始接觸她,和她說話,試圖和她做朋友。
然而很快蘇木就發現這是徒勞的。
也不是說她不願意和蘇木呆在一起,相反,不知道為什麽隻要蘇木和她坐在一起,她嘴角總會微微的帶著笑。但很少說話。
就算說了,蘇木也不大能理解她在說什麽。
比方說什麽‘死是生的對立麵’、‘自相像性’,作為一個三年級的小學生,還在背乘法口訣表的蘇木能聽懂什麽?
“我喜歡你。”
這是蘇木唯一能聽懂的一句話。
但那時候蘇木隻是能明白字是怎麽寫的,根本不能理解她說的‘喜歡’到底是什麽意思,他傻乎乎的以為就像是隔壁張阿姨說‘這小孩兒真乖,我喜歡’那樣的喜歡。
“我也喜歡你,哈哈。”
蘇木用自己這層理解回複了她,她圓溜溜的眸子明確的露出笑意。
這樣說是因為曾經蘇木媽媽教導過他,要是有認識的阿姨這樣對你說,你就反過來說也喜歡她,這樣對方會很開心。
“不要再靠近我,也不要再和我說話了。”
某天,她突然這樣說。
“為什麽?”
蘇木完全不能理解。
因為這沒有任何征兆,也沒有任何理由。
不。
也許是有理由的。
比方說自己雖然和她在一起接觸,但也從未斷了和那幾個之後受到老師責罵的施暴者的聯係。因為在集體中。
“你不要和那個怪胎一起玩兒,小心被傳染。”
‘集體’中有小孩子這樣警告過蘇木。
“沒事沒事,我就隻是跟她玩玩兒而已。”
蘇木嫌惡自己那種趨炎附勢的嘴臉。
或許這就是她突然那樣說的理由吧。
總之,那之後因為她單方麵的疏離,蘇木有長達一年再沒和她接觸。
五年級的時候,班級分成了1和2,她在2班,蘇木在1班。偶爾蘇木倒也還能看見她,她和以前沒什麽不同的,仍然是被孤立,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坐在座位上看書。
發生接觸是有一次契機的。
蘇木和那幾個施暴者發生了衝突。
原因是蘇木和那幾個人中的一個喜歡的小女孩走的近了一點。因為順路總是走在一起。
蘇木那時候不明白什麽是喜歡,也不清楚那算不算,總之不願意聽他們的威脅就匆忙的和那個女孩子撇開關係。
用小孩子心性想,憑什麽你們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說分開就分開,那不是很沒有麵子?
所以,蘇木理所當然的,在某天值日比較晚回家的時候,被那幾個人堵住了。
書包被他們扔進尿槽。
身體上也挨了他們很多拳腳。那也是自找的。
原本他們顧忌是朋友。或者說顧忌之前的作業都可以找蘇木抄,幫忙做,沒想著動手。
有人說隻要蘇木同意遠離那個女孩子就行。
但蘇木不答應。
他想,這件事全班都知道了,如果這時候急急忙忙的撇清關係肯定會很丟臉的。
不答應。
於是蘇木被揍了,書包也被扔進尿槽了。別懷疑,小孩子的惡放大起來是無限大的,因為他們缺乏明辨是非的能力。
那之後沒幾天,那幾個人又鬆口了。可能他們也不想失去蘇木這台便利的作業機,便又來找蘇木和談。
說要蘇木和喜歡那個女孩子的小男孩一起寫情書,到時候她如果選擇了蘇木,他們就不會再因為這件事說什麽。
蘇木同意了。
事實上,那個女生大概對蘇木是有好感的。
在一起遞了情書的那天下午,蘇木和那個小男孩就追著她問選誰。
大概是知道自己逃不掉,怎麽都得說個結果了,她就衝著蘇木紅著臉說了一個“你”字,然後飛快的跑走了。
“哈哈。”
蘇木沉浸在喜悅和得意裏,完全沒注意到身邊那個男孩扭曲的臉。
是啊,這件事全班都知道,蘇木輸了蘇木會丟臉,可那個男孩輸了,同樣也會覺得丟臉。
“蘇木,我覺得你這樣還不行,你還得像電視劇裏那樣正式的給蘇璃寫一封情書,這樣才算是戀愛。”
他說。
“正式的情書?”
蘇木那時候還不太能理解這些東西。
“是啊,我看電視劇裏大人們都是這樣的,寫一封肉麻的很長的情書,然後準備好定情信物,在情書裏留下見麵的地址,然後將信物給對方,這樣就算是訂婚了。”
“訂婚?”
“啊,訂婚就是說你們約定好長大之後要結婚,然後在一起生活。難道你不想和蘇璃一起生活?”
“想。”
蘇木想,要是能一直和她一起玩兒,那不是挺快樂的?
“我們幫你一起寫一封肉麻的情書吧,嘻嘻嘻···”
“不,我覺得這種事情不是自己來不行吧?”
那之後蘇木真的寫了一封一千多個字的情書。
寫好之後蘇木還費盡心思用了一個星期去大人晦澀難懂的書籍上找一些看起來高大上的段落詞語拚接,雖然不知道能不能表達自己的意思,但是他覺得隻要看起來高大尚,不讓自己顯得和同齡人那麽幼稚就可以了。
想起來,蘇木覺得那可能是自己第一次察覺到‘戀愛’這兩個字的初步含義。
猶豫了好幾天,蘇木在他們的慫恿下,終於在一個早上很早的就把情書悄悄地塞進她的課桌裏。
她會對我說什麽呢?
一想到那種光景,蘇木整個人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悅裏。
可最後發生了什麽呢?
蘇木吃完飯回教室午休,發現好多人圍在自己的課桌和那個女孩子的課桌旁,嘻嘻哈哈的談論著什麽。
蘇木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那種光景。
帶著刺鼻味道的液體在自己抽屜上匯聚成一灘水,從書包裏,從課本上,順著桌腿成一條細小的淡黃色的水路流淌在地上,然後又匯成一灘水窪。
那幾個開始慫恿蘇木要給那個女孩子送一封肉麻的情書的人,其中曾經和蘇木一起遞情書被淘汰的那個人如今從女孩子課桌裏搜刮出那封情書,一臉快意地站在講台上振振有詞。
“讓我們來看看這個尿在課桌裏的傻子寫了什麽給蘇璃呢?”
“我念一段你們聽好了啊!”
““你最可愛”,我說時來不及思索,而思索之後,還是這樣說,咦哇,好惡心。”
“哈哈哈···”
底下圍觀的孩子哄堂大笑。
“別急著笑,下麵還有啊。”
“你覺得你和天上的星星有什麽區別?當然是星星在天上而你在我眼裏啦!”
“哈哈哈!”
又是一陣爆笑。
而蘇木立在那兒,整個人渾身發冷。
“是你們幹的好事吧!曾經對夏橘幹過的爛事又搞到我頭上!你們算什麽東西啊!”
“還有你們!”
“你們看不到嗎?!是他們幹的這種惡心的事情,這好笑嗎?你們是有病嗎?真的就什麽事情都能笑得出口?!”
“之前的夏橘是,現在的我也要這樣嗎?!”
蘇木爆發了。
可換來的除了那種孤立感,什麽也沒有。大家都盯著他竊竊私語。
但他還有一根救命稻草。
蘇璃。
她是喜歡自己的,隻要她這時候站出來說點什麽,隻要···
“嘻嘻嘻,我怎麽可能喜歡這種人呢。”
她笑嘻嘻的說。就用前天下午紅著臉說過‘你’字的嘴說的。
破裂了。
消失了。
沒有了。
蘇木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東西,像是大病了一場,囁嚅著嘴唇最終卻什麽也沒能說出口,隻是用最冷最厭惡最惡心的眼神盯著蘇璃看了一會兒,像是要記住這張好看卻歹毒的嘴臉一樣,流著淚衝出了教室。
之後。,
蘇木理所當然的成了被孤立的對象。班上再沒人願意和他說話,包括蘇璃。
隻有一個人。
突然間又開始默默的坐在蘇木身邊,安靜的翻著本該不屬於這個年齡段看的晦澀難懂的書。
“這個世界上隻有我們兩個就好了。”
她說。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隻有我們兩個存在。”
蘇木神情懨懨的把弄著狗尾巴草。
“隻要你認為是那樣,我認為是那樣就好了。”
她的聲音一直都是很輕,但又給人一種不容置疑的感覺。
“做不到。我現在看見他們就覺得惡心,惡心!太惡心!”
“我幫你。”
“你怎麽幫?”
蘇木轉過頭看著她。
她笑了笑沒回答,隻是合上書離開了。
那之後蘇木在小學再也沒見過夏橘。
隻是在三天後發現那個之前讓自己被孤立的家夥轉學了,老師雖然什麽也沒說,但是有學生目擊到了,有傳聞熱烈的傳開了。
有人看到夏橘帶了一把水果刀,把那個人堵在男廁所刺了他大腿一刀,他們說,鮮血從男廁所裏淌到了外邊。
後來也沒多久,蘇木收到了一封信。
“如果我喜歡的人的世界滿是令他不愉快的色彩,那麽就由喜歡他的我來幫他塗改成他喜歡的色彩好了。”
這封信來信地址是一串英文,信息上根本看不出是誰發的。
蘇木後來去問過郵件上“P.R.a”、“2113”之類的是什麽意思,郵局的業務員說這代表信是從國外寄來的。
沒有署名,但蘇木知道信是夏橘在某個遙遠的地方寄的。
蘇木那時候就已經清楚了,知道了,自己已經被一個也許可以稱之為小說裏寫的病嬌那樣的女孩子喜歡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