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2章 祭天討逆
陰陵縣東南郊,原本這兒一大片荒疏的小樹林被砍伐一空,代之是被平整出來的空地,三萬禁軍在此紮下大營,灰白的營帳連綿數裏,高聳的營柵轅門上旌旗招展,刁鬥聲聲,一片肅殺之氣。
正是黃昏時分,謝晦率數百騎從出縣城南門,後麵跟著數十輛滿載著糧草的馬車,在雨後泥濘不堪地路麵上緩緩而行,不時有車輪陷入積水泥坑,士兵們便去車後推動,以大木杠撬動車輪,前行得非常艱難。
陰陵縣不過是小城,庫存十分有限,縣令是兩邊都不敢得罪,幹脆臥病在床,啥都不管,就這點糧草還是謝晦親自出麵,城內大戶與縣衙一起湊出來的。
謝晦進了轅門就直回中軍大帳,派人召來撫軍長史庾登之、中兵參軍樂冏、谘議參軍何承天等數名中軍僚屬,以商議下一步行止。
等了許久,庾登之最後才到,見帳內沒有外人,便從袖袋取出一紙書信,稟道:“使相!下官剛接到巡營軍士上報,有人於營外射箭投書,請使君早作定計!”
“哦?是何書信?”謝晦一怔,伸手接過來拆開一看,見字跡寫得歪歪扭扭,十分難看,不禁皺眉,且上麵隻有廖廖數語:劉粹已病逝,宜速進軍攻取壽陽,遲則生變!
謝晦看完又驚又喜,遞給左右道:“這可真是天賜良機,諸位都看看!”
幾人很快看過一遍,谘議參軍何承天疑惑道:“庾長史,可問過軍士是否看到過投書之人呢?”
“據軍士所稟,投書之人離營柵有些遠,射出一箭便縱馬而走,軍士追之不及,卻看到那人背影甚是熟悉,且後背一把黃油布傘。”庾登之想了想回道。
谘議參軍何承天麵色微變,卻故作高興地笑道:“莫非是壽陽有人想暗通我軍,看來事情可成啊!”
“不錯!使君萬不可再拖延行軍,宜速戰速決。朝中五兵尚書至今缺位,補給有點斷斷續續,時間拖得越長卻越沒人願意出任,本來沒參與廢立之事的人自然不想淌這個渾水,而太尉府更對此事頗為抵製,當事諸公又要準備迎立宜都王,卻顧不上這些,再拖下去軍心將散,至今為止,逃散士卒已達千人。”中兵參軍樂冏附和道。
謝晦隻是微微點頭,心中卻是忽然想起,一把黃油布傘從不離身的人不就是王僮麽,那天他確實是讓此人隨劉曠之去壽陽的,其實他隻是看這王僮不順眼,總覺得王弘會借機監視自己,便幹脆把他打發走,不過現在這都不重要,劉粹若果真病逝,絕對是一個好機會。
“很好!明日一早加速行軍,務必在晌午之前趕到西曲陽紮營……”這麽一想,謝晦心中已經有了決斷,正要繼續傳下軍令,一名牙兵親衛闖進帳來。
“報!外麵有兩名僧人想要求見使君,但請示下!”
“僧人?”謝晦聞報訝然,但還是頜首道:“那便帶進來吧!”
片刻,一名身著杏黃僧袍的四十來歲僧人帶著一名灰衣小沙彌步入大帳,那僧人雙手合什,口宣一聲佛號,又道:“貧僧是壽陽城郊華嚴寺長老慧真,奉住持之命,前來有要事稟於謝施主。”
“壽陽城郊?”謝晦一楞,見那慧真說了一半,卻又不說是何要事,心中明白這和尚是要好處,隻好又道:“長老請進,若你所報之事果然有用,謝某屆時自會捐奉些香油錢。”
“如此……菩薩必會保佑施主大功告成,甚至位極人臣亦非難事!”慧真和尚笑眯了眼睛,諂媚地笑道:“據寺中沙彌打聽得知,在寺院山腳下紮營者便是那廢帝,施主隻需派數百甲士潛入寺中埋伏,由貧僧出麵將那廢帝誘入寺中,必可教其一網成擒,事成後報於京中,豈非大功一件。”
“咦?這倒不失為一個好計策!”謝晦麵露喜色,當下情況,大軍正麵進攻反容易激起軍士義憤,引發倒戈,是以連日來行軍很慢,可就算如此仍不時有逃卒事件發生,若能取巧達成目的,那自然就省事多了。
謝晦又問了華嚴寺與那廢帝行宮所在位置,接著說出劉粹病逝之事,但慧真和尚竟然不知情,隻好先召來一名校尉,又與中兵參軍樂冏下令道:“樂參軍!你對此計若無異議,那便與王校尉領五百精銳騎士,隨慧真大師先行去華嚴寺設伏,當如何行事,你可與寺僧商量,如何?”
“下官遵命!”樂冏躬身領命,與那王校尉告退出中軍大帳,自去調齊兵馬以備出發。
謝晦又命親隨重賞了慧真和尚二人,並許諾事成再重賞田莊、奴役、香油錢若幹,慧真和尚大喜,與樂冏等五百精騎出了大營,直往壽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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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正是六月十八,辛亥之日,大吉,宜祭祀。恰逢雨過天晴,朝霞映紅天際,淮水兩岸薄霧彌漫。
一大早,壽陽城南春申門大開,數千軍士列隊出城,從城門口護城河邊大道兩邊一直排列到城南三裏處,位於淝水之畔已有一個麵積頗大的圜丘,軍士環繞持槊而立,以作警戒。這圜丘據說是當年袁術據壽春稱帝,設壇大祭之處,現在不過是重新修複一下便可用了。
不多時,五百班劍侍衛簇擁著一隊車馬出春申門,其後是刺史府官員及各郡太守騎馬相隨,一直到圜丘前停駐。最前一輛大車門簾掀開,劉義符身著劉粹命織戶趕製的一套大裘冕,腰懸履霜之劍,在寺人於車轅放下短梯後小心冀冀地下車。
沒有辦法,這大裘冕是祭祀禮服中最隆重的一種,頭上冕冠是前圓後方的冕板,象征天圓地方,雖沒垂旒,但前麵伸出來比較多,若低頭這冠就容易掉下來,那可糟糕了。
身上內穿的是白色中單,外披寬袍大袖的黑色大裘玄衣,上衣下裳共繡十二章紋,腰係朱紅色鑲有玉片的大帶,正中垂下黃色大綬於朱紅纁裳、蔽膝之外,這樣走路時每一步都要很小心,踩到後麵幾乎拖地的下裳就很不好了。
正所謂“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祭祀是個很隆重的事情,而本朝開國,皇帝禮服其實還沒定,雖沿用前朝襲用東漢的,但又有官員覺得不妥,卻還沒改,所以仍是襲自東漢,而東漢效周禮,帝王六冕在周禮六冕的基礎上又加了武弁、燕弁,卻沒算在六冕內。
這次要祭祀的是昊天與五方大帝,再焚祭文禱告上天,奉命討逆,宣讀檄文,加恩一眾文武官員,組建討逆大軍,整個過程比較繁瑣。
因劉粹遇害,對外則稱抱病不能參加。劉義符親為主祭是為首獻,其次對禮儀諸事懂得較多的也隻有沈叔狸,便以其為亞獻;以吉翰為三獻。
照例是先奏禮樂,以軍樂鼓吹手充任簡化勉強湊合,在肅穆莊重的樂聲中,劉義符手扶劍柄,一步步登上圜丘,此時已有韓龜壽指派內侍陳設條案擺上祭品,劉義符先焚香燭以禱告,然後祝酒,從首獻到三獻一共祝酒三次,再吟誦祭文以焚之,看起來並不複雜,但耗時很長。
檄文宣讀之後,便派軍士攜帶事先抄錄的文本傳送周邊郡縣,最後是重頭戲。韓龜壽命侍從以托盤端上將早已備好的製書,開始一份份地宣讀,因為這是皇帝巡幸地方,率封疆大吏討伐朝中叛臣,不經朝臣由皇帝直發的叫製書。而製書自秦漢以來可是極少的,這時代自然也還沒有奉天承運一說,一般就是皇帝製曰或詔曰。
拜都督三郡四州諸軍事、建安侯劉粹為太尉,進一等侯,加食邑五百戶,總討逆行營諸軍事。
製授都督、征虜將軍、徐州刺史、新淦侯王仲德進平南將軍,兼討逆行營中軍諸軍事。
製授討寇將軍、陳郡兼南頓二郡太守高道謹進征虜將軍,兼討逆行營前鋒諸軍事。
製授龍驤將軍、汝南兼新蔡二郡太守沈叔狸領豫州刺史,兼討逆行營中兵參軍事。
其次吉翰、郭叔融、李德元、王公度、趙伯符、朱景符、劉懷之兄弟等等,全體加恩升官,豫州刺史府一眾屬官掛名於沈叔狸之下,但虛銜也加以提升,其中楊恭更被調為吉翰的副手了。
當日,劉義符於城內刺史府東麵不遠處的行宮大宴文武,而討逆行營自然設在刺史府,城郊大營以朱景符留守。豈料午後時分就有探馬回報,謝晦的大軍已抵達西曲陽城西十餘裏紮營,距離壽陽城東淝水之畔不過三十裏,若是快馬疾奔也就一個多時辰的事。
按事先議定策略,劉義符派楊恭、劉曠之為使,率三百騎親從直往謝晦大營,以圖緩兵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