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何苦來哉
陳憲在攻敵不備之後,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溜之大吉——對方根本不是劫財的,分明就是專門來尋自己的!
原因有三:首先,既要劫財,何須守在這裏?這條南北走向的破廟巷本就少有人來往,西有更為寬闊的延定巷,東有更為清幽的興忠巷,並且現在已到亥時行人更是稀少,若不是自己偶然從此走過,對方怕是一晚上也蹲不到一個人了。
第二,對方既然是劫道,自然是以持刀劫住前路為主,又何須讓兩個人在身後圍堵?
第三,那個壯漢看起來眼神凶狠、臉上透著戾氣,握刀的右手指節明顯粗壯,顯然是常年習武之人,這種人物絕不會是偶爾出來劫道求財的潑皮混混。
最後,之所以當機立斷的決定逃跑,是在這人伸手取財時,陳憲赫然瞧見了他腕上的刺青,當看到那刺青的形狀時,陳憲便再也不懷疑自己的猜測了,因為那刺青的圖案是——一朵蓮花。
白蓮教怎麽會跑到杭州來,而且還找上我了?
白蓮教,是一個貫穿了中國曆史近千年的神秘組織,自唐代初起,經過宋、元兩代的發展,如今動輒四處起兵已經成了大明朝的心腹之患,據民間謠傳,太祖皇帝當年打天下的時候,便是打著白蓮教的旗幟,用了白蓮教的大軍,所以現在白蓮教才連番生事……
得益於前段時間的鍛煉,此刻陳憲狂奔逃命的時候,竟然還有餘力去思忖——若是我練成了那個什麽致治經,不知道能不能打贏這幾個強人?
他轉念一想,算了吧,就黃落蘅那細皮嫩肉的模樣,也就是能劈幾張桌子罷了,論起打架絕對不會是這個白蓮教大漢的對手,於是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還是以後找機會做一把波波沙出來吧!
他一心逃命,腳步絲毫不停,須臾間就竄出了破廟巷,繼而向西一拐又快速的往千乘橋跑去,隻要過了千乘橋,就離錢塘縣的縣衙不遠了,那邊官差眾多,自己隻要一喊……
“你……”陳憲大口的喘著氣,在橋頭止住了腳步,抬頭看向站在橋頭的那人。
雪變的大了,楊絮般絲絲縷縷的落下,在橋麵、樹梢、屋脊悄悄的堆疊著,似乎是想用這種最冰冷卻又最溫柔的方式來將世界染成白色。
橋頭上站著的這人頭發散亂,虯須滿麵,即便此時漫天大雪,但他隻穿一襲單衣,手握一柄單刀。
“小子挺機靈啊。”他眯眼冷冷的看向橋下的陳憲,繼而伸手下意識的摸了摸猶自有些疼的鼻子,說道:“我受人所托,請你跟我走一趟吧。”
“誰?”陳憲勉強擠出一絲笑來:“好漢莫不是認錯了人?我隻是一介書生,從未與人有過恩怨。”
說到這裏,他又一拱手,自來熟的笑道:“更何況好漢身手如此高絕,自然應當去尋什麽玉麵書生、金毛獅王的麻煩,何必又來為難我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呢?”
魁梧男子邁步向下走來,邊走邊說:“陳憲,陳行之,家住竹竿巷,近日或因修葺房屋,而暫住於柳翠井巷環采樓後小院中。”
陳憲心中一冷,對方既然已經說的這麽清楚詳細了,那絕對早已經摸清了自己平時的行動軌跡,甚至……
小釵怎麽樣!?
陳憲想到這裏,頓時心頭一驚,急急的開口問道:“你去過柳翠井巷?”
“哼。”似是看出了陳憲心中所念,他冷哼一聲,不屑道::“我蘇心懲豈是以綁架女子相脅的小人。”
蘇心懲……帶長劍兮攜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這人看著粗獷野蠻,居然起了這麽個雅致的名字。
陳憲心中略微放鬆了下來,便一拱手說道:“蘇大俠,不知你是受何人所托?”
“你跟我去見了便知。”蘇心懲緩步走到陳憲身前,見這人似乎再無逃跑的念頭,就說道:“既知道自己跑不掉,你便乖乖跟我走吧。”
既然沒有直接取我性命,或許事情還有轉機。
陳憲跟在蘇心懲的身後,踏著剛剛堆疊起來的浮雪向東走去,另外兩人,則在幾步外沉默不言的跟著。
幾人先是過了仙靈橋,又一直向東走,此時天降大雪,路上再無行人,甚至連個更夫都見不到了。
仙靈橋往東是一條筆直的長道,兩側是不規則的大小巷子,陳憲考慮到前後皆有人包夾,再加上這個名叫蘇心懲的家夥身法高超,神出鬼沒,實在沒有把握從他手裏逃走,便一步一步跟著,直到一直走過了忠清裏又上了萬安橋。
眼看過了河便到城東的仁和界了,此時站在萬安橋橋麵上,陳憲略一遲疑,旋即心中知道,眼下可能是自己唯一能夠逃走的機會,便一咬牙向橋下的河中縱身一躍。
“嘩啦——”水花聲傳來,蘇心懲略微側頭看了看,旋即搖頭笑了,自語道:“何苦來哉。”
臘月的河水,轉瞬間就將冷意襲遍了他的全身,陳憲這一個猛子紮下來隻覺得全身就像被刀割了一般,又冷又重。
但既然已經走到了仁和界內,他便猜到了蘇心懲背後的人。
李佑乾,此人因為騷擾陸小釵被自己幾巴掌打的摔成了腦中卒,聽說是半身不遂了,如今自然會將這原因強按在自己頭上。
現在他更是連雇傭白蓮教的人來抓自己這種掉腦袋的事情都敢做,如果自己被帶到了指定的地方,恐怕必是凶多吉少了,與這生命威脅相比,冬泳又算什麽?
片刻後,陳憲將腦袋露出水麵,剛喘了口氣,就聽到岸邊有人拍手。
“好。”蘇心懲拍著手,嘴角帶笑:“我以為自己算是抗凍的了,想不到你小子竟不弱於我。”
陳憲一咬牙,便又潛入水中,順著河水的流動向南遊去。
當他再次冒出頭來的時候,依然能看到那個黑影站在皚皚白雪之中,對方語氣中有些驚詫了:“咦,你這耐力倒是極好。”
好你大爺!你跳下來試試!陳憲心頭怒罵兩句,卻又隻能繼續前行,他水性頗好,再加上現在順流而下,更是速度飛快,可是岸上的蘇心懲卻始終閑庭信步一般的遙遙綴著他,即使偶爾被房屋阻擋,他也會準時出現在陳憲下一次換氣的時候。
風雪飄飛,二人竟然就這麽一人穿著襖袍在水裏冬泳,一人穿著單衣在岸上散步,一上一下的一路行到了安樂橋。
安樂橋再向前,就是地下暗河,已經無路可逃了。
陳憲喘著氣,身體篩糠著爬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