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九章 等我
月光如水，衝刷著地麵上的血、肉和黑暗。
院落中的火焰依然在熊熊燃燒著，火焰正中的屍體已經焦黑一片，此刻恐怕就算是鄧茂七親自前來，也絕對無法辨別出這具屍體的原本主人是誰。
“軍師，不，陳鑒胡之前說要在村口的土地廟裏等我們！”施興說完了這句話之後，便一咬牙，閉上了雙眼，將雙手平伸在胸前。
葉希八閃電般的出手在施興的手腕處飛掠而過。
“啊！”施興痛苦的蹲伏了下來，眼淚也不由自主的從雙眸間湧出。
他知道，自此以後，自己就成了一個廢人……
“你這雙手，若是日後好加調養，或許還能夠提些輕物，但是——”葉希八說到這裏，便隨手將施興腰間的刀鞘抽出，扔進了身後的火焰裏：“想要再握刀，是不可能了。”
施興本就是鄉間潑皮混混，自幼便靠著一雙拳頭混口飯吃，耕田種地、讀書識字這種事情，在他看來簡直就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然而自此以後，他甚至不能夠再提刀了……
要如何去混飯吃？難道要淪落街頭，去與乞兒爭食？
施興越想越覺得驚懼，他恍然發覺，自己竟然沒有絲毫謀生之路！
不對，我得想辦法提前告訴軍師，再逃走，軍師見多識廣，又讀過書，他一定能夠幫我！
葉希八隨手將手掌上的血汙在衣襟上抹了抹，旋即又卷起衣角，細細的將那柄柄鐵長棍擦拭幹淨。
做完了這一切之後，他才轉過身來，目光掠過怯生生站在院落角落裏的母子二人，大步向門口走去，冷冷的說道：“走吧。”
施興用手肘撐著地麵，站了起來，麵色哀苦的跟隨在葉希八的身後。
葉希八走到了宅子的街門之前，輕輕的推開了大門，正準備一步邁出，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女子的呼喚：“葉大人……”
葉希八隻是眯了眯眼，旋即便恍若未聞的繼續往前走去。
“大人！”琳娘小跑著衝了過來。
葉希八聽到身後的聲音越來越近，便皺著眉頭停駐了腳步，他連頭都沒回便不耐的說道：“這些人做錯了事情，我已經殺光了他們，你還找我作甚？至於施興，我既然已經廢了他的雙手，若是陳鑒胡當真在土地廟裏，我便會放他一條生路。”
“葉大人！”琳娘拽著兒子的手掌，衣衫不整的跑到了葉希八的身後，她先是抬眸瞧了一眼一言不發的施興，方才泣不成聲的說道：“奴家不是要求您殺人……”
“那你喊我作甚？”葉希八轉過身來，側頭望著麵前的女子。
此刻他才有功夫打量打量這個俊俏的寡婦。
琳娘三十五歲上下，年齡雖然不小了，但是身段妖嬈，由於她本就身高不高，再加上她是圓臉，所以一眼看去她的容貌也並不像實際年齡一般，反而像是二十五六歲的女子。
“大人，奴家本是孤兒寡母住在此地，平日裏靠給人做些針線為生，但是現在……”琳娘說到這裏，便聲音轉弱，整個人也抽泣了了起來：“琳娘家中已經盡是死屍，再也無處可去，葉大人，您是個好人……”
“嗯？”葉希八這是第一次聽到別人對自己用好人這兩個字作為評價，他顯然有些不適應的側了側腦袋。
“奴家願意跟著大人，為您做牛做馬，還請大人……”
葉希八一皺眉，打斷了琳娘的話，冰冷的問道：“你要跟著我？”
琳娘一見葉希八表情轉冷，便再也按奈不住心中的淒楚了，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般的不斷滴落，泣不成聲道：“現在外麵兵荒馬亂，奴家已經再也沒有地方去了，還請大人莫要嫌棄……”
“夠了。”葉希八被她哭的心煩，便一擺手：“我自己都不知要往何處去，你們跟著我又有什麽用處！”
“大人！”琳娘突然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繼而抬手又將木訥呆滯的孩童同樣拉到地麵上跪成了一排，哀求道：“奴家母子二人，隻求有一條活路……”
葉希八冷漠的搖了搖頭，旋即便不再理會這女子的糾纏，踏步行出了門去。
葉希八和施興二人越走越遠，耳畔的哭泣聲也越來越遠了……
他心中明白，其實琳娘之所以願意給他當牛做馬，也確實是沒有任何選擇了。
沙縣自打鄧茂七起事之後，一直被作為叛軍的大本營，往來皆是破皮無賴和江湖中人，她們母子往日裏也沒少受到折辱。
但是即便如此，這裏還算是有些基本的規則，能夠讓周圍的百姓有生計，琳娘母子的日子倒還能夠過的下去。
隨後琳娘更是找到了吳都作為靠山，算是過上了半年的好日子，奈何吳都卻死於陳鑒胡之手……
現在鄧茂七的大軍已經往東邊撤退而去，接下來將要路過這裏的，或者是官兵，或者是流寇……
這無依無靠的母子二人，住在滿是屍體的房中，迎接著未知的來者。
或者，再她們母子餓死之前……這裏永遠不會有人經過。
葉希八頓了頓腳步，旋即又再次向前邁出了兩步，然後再一次停駐不前了。
施興見走在前麵的葉希八走兩步停一步，不由得有些疑惑，他正準備開口詢問，卻見葉希八猛地轉過身來。
葉希八冷冷的瞅了施興一眼，旋即大步向回去的方向走去。
施興停駐在原地，看著越走越遠的葉希八，有心想要逃走，心中卻又不敢。
然而葉希八仿佛把他忘記了一般，越走越遠，直到走到了那遠處猶自跪在地麵的母子身前。
“大人！”琳娘抬起頭，抹了一把臉頰上的淚珠，滿臉憧憬的望著眼前的男子。
葉希八張了張嘴，想要說話，隨後卻又放棄了。
最終他遲疑了許久，方才說道：“你們且暫時跟著我吧，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你便帶著孩子自謀生路去吧……”
葉希八說完了這句話，仿佛從心裏麵卸下了一塊大石頭。
他輕輕的籲了口氣，剛剛轉過身來，卻陡然發現施興並沒有跟在自己身後！
“等著我！”葉希八毫不猶豫的拋下一句話，繼而腳步如風，轉眼便向土地廟的方向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