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獨坐鄂州
船隊逆流而上,過采石磯,恰好夜裏明月高懸映照江中,前身的文藝基因又重新活躍而起。
飲酒,捉月,詩歌吟唱。
傳聞詩仙李白就是在此酒醉捉月落水,李煜也向江中倒了一盞酒致以緬懷。不管傳聞是真是假,李煜致敬的是李白的那種瀟灑和曾經的大唐盛世。
而也隻有那種大唐盛世中,才會有那種豪放瀟灑的詩人出現。
船很慢,過了七八日才到池州,這是杏花清酒釀造之地,也是南唐朝中大佬宋齊丘曾經的謫居之地,而後來他也是被餓死於此。
過江州時,已經離開金陵二十多天了,這裏有一條支流在此入江,若是溯遊而上,就能到南唐重鎮洪州了。
習慣於高鐵飛機的李煜,第一次感受到了古時交通的沉慢。
“殿下,前方就是鄂州了。”終於,南唐鄂州,以後的武漢三鎮的武昌到了。
現在,在鄂州城內,還有一支鎮軍武昌軍。
李煜領的是武昌軍節度使,並加了鄂州刺史,所以現在在鄂州這一畝三分地上,軍政大權名義上都歸他了。
江風襲來,樓船靠岸。
岸邊,鄂州的軍政官將恭敬地等待著。
踏離船艙,趙燦和一群兵仆在前麵開路著。
遙看著岸邊的官員將軍,李煜往日的一些壓抑心情忽的舒展開來了。的確,金陵龍盤虎踞,自己一個小小皇子,也必須得小心翼翼地行事。
現在來到鄂州,自己獨坐一地,天高氣爽。
“武昌軍節度副使,歸德將軍劉仁瞻見過六皇子殿下。”
“鄂州別駕高越見過六皇子殿下。”原來的鄂州刺史被李璟調任它州,暫代鄂州刺史的就是原來的鄂州別駕高越。
……
“劉將軍,高先生不必多禮。”李煜也很恭敬,未來的一段時間,這鄂州的軍政之事,還離不開這二人。
若是能與二人一開始就和睦相處,甚至將他們拉為自己心腹,那才是最好了。
“以後都不必叫我六皇子,太過生疏了。”李煜拱手一禮道,然後繼續,“劉將軍,從嘉在宮中就已經久仰大名,若是不介意,喊我從嘉即可,或者直接喊我節度使也行。”
說著,李煜向著旁邊的兵將拱手致意,“既然奉皇命擔任武昌軍節度使,大家也不必在乎我這皇子身份,來了武昌軍,就是武昌軍的人,諸位兵將,喊我節度使即可。”
李煜來鄂州,最重要的就是控製住武昌軍,所以這見麵稱呼,就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了。
若還是“皇子皇子”地稱呼,雖是高貴,但也疏遠了兵將。
李煜話畢,在劉仁瞻的心裏卻是湧起了波浪。
“好一個老成少年!伸手拿權又滴水不漏,人不可貌相!”
十四歲的年紀,說話處事卻是先發製人,不留一點餘地,卻看起來又是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
“見過節度使大人!”已過五十壽辰的劉仁瞻也不是什麽雄心勃勃之輩,李煜進一步,他也不甚在乎。
武昌軍不大不小,也就兩萬餘人,李煜想搶奪兵權他是看出一點眉目了。
但他本身就無自立之意,也無獨占兵權之心,朝中也沒有依附何人,六皇子喜歡兵權就拿去罷了,況且六皇子他本身還是皇上封的武昌軍節度使。
明正言順,理所應當。
“見過節度使大人。”旁邊的兵將都轟然應到。
“見過節度使大人。”正此時,旁邊的鄂州別駕也補充道。
“誒,高先生不必如此,若是稱呼從嘉,還是刺史較好。”李煜擺手止住了高越,這兵將喊他節度使,那文官還是喊他刺史較好。
文武還得分開來好。
“見過刺史大人。”高越垂手致言,心裏也對這位六皇子有了一些看法。
雄心勃勃,年少老成的皇子,未來定有作為。
“見過刺史大人。”高越旁邊的文官們也都跟著垂手致言。
……
“江邊風大,咱們還是先去城內吧。”江邊定稱呼之後,李煜心裏甚是滿意,看來劉仁瞻還真是如史書所記載的那樣,南唐忠心之輩。
而這鄂州別駕高越,也是識得大體之輩。
鄂州第一步,走得很穩,或者說,這些人都是樂於配合他的人。
一群人,擁簇著離開碼頭,向著城內走去。
“節度使大人,給您接風的宴席已經準備好了。”劉仁瞻慢步在李煜左側,抬手指引,“車馬俱備,您請上車。”
前方,一輛黑楠木車身,雕梁畫棟,掩著金黃色布簾的馬車停在大道邊。
“劉將軍,這馬車,挺不錯的,但從嘉覺得還是跟大家在一起比較好。”李煜搖了搖頭,現在是人生奮鬥時期,必須得躬耕於兵民之中。
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這點政治覺悟他還是有的。
“牽匹馬來。”李煜指了指旁邊的兵丁,然後朝著眾人道,“從嘉雖處皇室,但騎馬的功夫也不差。”
“那匹黃鬃馬就行了。”兵丁們似乎在猶豫牽什麽馬過來,李煜直接指明了一匹不算太差的黃鬃馬。
“刺史大人,您身份尊貴……”
“不必。”李煜打斷了旁邊高越的話,“什麽馬都無所謂。”
城內的酒樓並不遠,李煜騎著黃鬃馬,穿過青黑的城門,慢慢悠悠地朝著裏麵行去,後麵跟著一幫文武官將。
十四歲的他看起來頗為青澀,不過在這個時代已經算是成年人,加上又是皇子,又平添了一份華貴。
後麵的隊伍也都騎馬跟隨,五代十國都繼承了大唐的尚武之風,武將騎馬理所應當,而文官更多的也都是馭馬而行。
進入鄂州城內,李煜環顧四周。前世他也去過武昌,隻是那裏早已沒了古城,今世再臨鄂州,還真是頗為生疏。
城內,清水淨街,黃土鋪地,兩邊百姓都瞪著眼睛看著這一眾顯貴。
兩邊的兵丁維持著秩序,李煜頗有一種古裝劇的感覺。
隻是,這“群眾演員”的氣色都不甚如意,臉色蠟黃,蓬頭垢麵者不少,大多衣服頗為舊亂。
目光中,有著對這些大官的希冀,似乎在想著能不能得到一些賞賜。有的更是可憐,兩眼呆滯無神,生活的重壓讓這些百姓已經麻木。
這個戰亂時代,安穩地苟活著一條小命也就是不錯的生活了,能油光滿麵,精神抖擻地活著除了官宦就是富賈地主。
不是每一座城市都是金陵。
“高別駕,這鄂州城內的百姓的生活就多勞煩你了。”黃鬃馬上,李煜突然拱手一拜,言語也頗為洪亮,神色極為誠懇。
這是李煜今天由衷地拜托。
這些麵黃肌瘦的百姓在金陵城內並不多,今天近距離直視這些可憐的目光後,作為本地刺史,百姓父母官,有著現代人靈魂的他突然感覺到了時代的責任。
他李煜也第一次正視到了自己的身份。
以前他隻是皇子,或者是穿越客,似乎就是為了自己而掙紮。後來被封為節度使和刺史,他也沒感受到什麽重任,隻是看到了權力。
隻是親自來到這裏,才深受觸動。
“刺史大人,高越定當盡職盡責。”此時的高越,發現剛剛青嫩而老謀的皇子,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身上似乎散發著一種悲天憫人的氣息。
李煜的話在官將中引起了一陣驚歎,眾人紛紛拱手,“刺史(節度使)大人憐恩!”不管如何,這位新來的上司絕對不是暴虐驕躁之輩了。
不過李煜和眾人的表現,在百姓中也沒有引起什麽大的波瀾,隻有一小部分人群產生了一些騷動。
魯迅筆下的民眾是麻木的,但一千年前的民眾又有何區別呢?碼頭上他的得意,被百姓的目光掃得七零八碎。
……
“走吧,宴席就算了。”李煜突然失去了與眾兵將官吏推杯弄盞的興趣。
“劉將軍,高別駕,勞煩你們直接帶我去兵營和刺史府看看。”
“節度使大人,您這一路奔波勞累,兵營還是改日再去,先去節度使府休息吧。”劉仁瞻看出了李煜的疲憊。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