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含光鬼院
含光院內原本的假山遊廊似乎每年都有修葺,入住的時候也沒有半分荒廢的痕跡。
而在含光院的偏苑裏居然還有一個住著老仆人的地方,這個倒真的是她不知道的。
她在找到這個老頭之前,每夜每夜都會有仆人鬼叫。
若是叫來問話,多半就會回答說:“小人夜裏打更,走到偏苑的時候忽然就看見一盞白燈籠飄過去,這……這這這,這肯定是鬧鬼啊!”
撇去質子的身份不說,容烈好歹都還是容國的皇太子,就算是到了異國他鄉不受重視,也好歹不能怠慢的太厲害。
而將她放在不太幹淨的院子裏,自然是有損翟國的待客之道,傳出去也不好聽。
翟國皇太子翟姒聽聞了這件事,便親自前來。
他來的時候正是一個落雪的早晨。
明黃衣擺,青竹梨花傘。
身上還披著火狐裘。
容烈出來迎接,翟國皇太子笑顏一對,彎起的雙眼宛如月牙一般,帶著清卓的光。
有那麽一刹,容烈的手指尖僵硬了一下。
之後,十指都變得柔軟起來。
她常年習慣抿直的唇角,終究是沒能對這樣難得一見的絕世美男露出一個柔和的弧度。
翟姒撐傘到了院落門口,收傘,才問她:“聽聞太子在這院子裏住的不好。”
她點點頭:“夜裏有些吵。”
既然翟姒知道她在這院子裏住的不好,必然知道是為什麽不好。
她年齡尚小,卻是經過殘酷的宮廷生活的人,自然知道什麽時候話該多,什麽時候話該少。
若是在自己的容國,自己受寵,住了這樣的院子,必然要去告一狀,說是翟姒慢待了她。
但是,這裏是翟國,他不受寵,她隻是一個外人。
就算是去告一狀,翟國也不會向著她,不會因為她的院子裏鬧鬼就讓她住更好的地方。
翟姒將手裏的傘遞給身邊的侍衛,薄薄的唇角天上便是上揚的,不說話也自帶著三分醉人的笑意。
“你初來乍到,或許這院子裏的很多地方還沒有去過。”
她點頭。
她自然是有很多地方不曾見過。
身為一個質子,她無所事事,卻還沒有無所事事到到處去這個院子裏晃悠。
翟姒前麵帶路,明明已經是已到弱冠的男子,側身請她跟上來的時候還是友好的不帶一點架子。
容烈跟上去。
天上的飄雪已經停了。
他在前麵走,一隻一隻的腳印落在地上。
容烈在後麵跟著,穿著一身棉白色的衣裳,因為冬天怕冷,手上一個白狐皮暖袖。
翟姒在前麵走,邊走邊說話:“這裏以前是一個王爺買下養老的院子,那時候,這院子的所在地還有些偏僻,但是風景好,院子裏的小景都是別具匠心的。”
她附和:“看的出來。”
他回頭看她一眼,帶著笑:“是吧,我當時也很喜歡這個院子,所以在這裏住了小半年。”
容烈微微詫異:“太子殿下不是住在宮裏麽?”
翟姒輕輕搖頭,似乎回憶起之前發生的事情:“我六歲的時候,母後得了水痘,我被傳染,母後病死之後,我便被送到這個院子裏來修養,約麽待了小半年才養好身子。”
容烈看他的五官:“聽說,得了水痘的人會留下疤痕,你臉上為何沒有。”
他眉毛微微一挑,笑的醉人。
“很奇怪,那年的水痘沒有長在臉上,還是長在了這裏。”
說罷,他將右手的衣袖聊起來,果然,在小臂上有幾顆明顯的痘印。
容烈並未見過水痘,容國皇宮自他出生也並未有宮人染上過水痘。
她看著痘印,無從分辨,隻覺得翟姒大的胳膊很好看,宛若玉雕一樣,紋理弧度都那樣美好。
“這樣說來,這個院子原本是一個用來養病的別院。”
翟姒點頭。
容烈又問他:“既然是這樣,那這院子裏,多半是死過人吧。”
若是沒有死過人,又怎麽會有人說見了鬼?
翟姒也想到這一點,帶她往前走:“我已經十幾年不在這院子裏住過,或許是死過人的,但他們必定是隱瞞了我。”
“若你知道這院子裏死過人,那會怎樣?”容烈問他,想要知道這個翟國的皇太子對她是何態度。
卻沒有想到,翟姒勾唇一笑:“若是我知道這個院子裏死過人,必然是不讓你住在這裏的,畢竟不幹淨。”
容烈垂了垂眼。
死過人的院子是不幹淨,可是並不能讓她害怕。
她長大本就經過了不知道多少血腥,在離開容國之前,她還親眼看著玉貴妃杖斃了那個無辜的奴才。
皇後對她說過,無毒不丈夫。
心慈手軟隻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在這後宮之中,對別人善良就等於對自己殘忍。
所以,她不怕。
縱然是她害怕,又有誰能保護她?
她本身就是一個危險的人,如果不隱瞞住自身是女子的秘密,那麽在這個地方就沒有立足之地。
她隨著翟姒將含光院每一個房間都走遍,不知道什麽時候天上又開始飄起細碎的雪花來。
她的手一直放在暖袖裏麵。
地麵上濕滑,有一段路結了冰。
她走過去的時候腳下一個不穩,啪嘰一下就摔在了地上。
整個人都被這一下摔得發懵。
她走路是很注意的,因為皇後曾經告誡過她,皇子走路不能隨隨便便摔跤,若是摔了有損體麵。
但這一次既然是在翟國,摔了就摔了吧,也無妨。
前麵翟姒聽見聲音,很快過來扶住她的胳膊。
隻是在扶住她胳膊的那一刹,翟姒整個人都愣了一下,眼神也微微變了變,似乎是發現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
容烈被摔的發懵,沒有意思到翟姒的不對勁,對方扶著她胳膊拉她起來的時候,她便順勢就起來了。
“雪天路滑,你要注意些。”
她點頭,看前麵的路,卻覺得一片朦朧的淺粉色。
腦袋有些發暈,前麵的路更是看不清楚。
翟姒將她扶起來便要往前走。
她在原地站著,想要跟著翟姒的身影往前走,卻邁步就身體不穩的要摔下去。
還是趕忙扶住了身邊的假山,才穩住身子。
“你怎麽了?”
“我眼睛看不清楚路。”
翟姒這身回來,抬手在她麵前揮了揮。
容烈一雙大眼睛吃吃看著,即便有人在她眼前晃動手指,她也如同瞎了一樣看不清楚。
翟姒心裏已經有了底:“翟國多雪,你可能的了雪盲症,不用怕,休息一段時間就能看見了。”
說完,他從袖中取出一條發帶來蒙住她的眼睛,伸手去抓住她的手腕:“你先跟著我走,把你送回去了,我在看看這院子裏有什麽不對。”
兩人往前走,翟姒的記性雖好,卻不知道這個含光院在他離開之後每年都在修葺,有些地方的小路都改了。
兩人走了許久也還沒有到容烈的院子。
倒是前麵出現了一個看起來荒廢的小屋。
翟姒站住不動。
容烈看不見什麽,隻能站在原地問他:“太子看見什麽了嗎?”
“前麵有個小屋。”
“很奇怪?”
“很奇怪。”他記得當年住在這裏的時候,沒有這個小屋。
容烈倒是膽子大:“那就過去看看吧。”
翟姒看一眼她的臉龐,輕輕搖頭:“你在這邊等著,我過去看看。”
若是普通人在這個時候多半會緊緊抓住那個人,要求跟對方一起過去。
畢竟,在眼睛看不見了的情況下,身邊這個人就像是你的拐杖,若是沒有了身邊的這個人,就會害怕。
害怕自己被孤孤單單的仍在這裏。
然而,容烈卻沒有挽留翟姒,甚至是一句示弱的話也沒有說出來,隻是囑咐:“那還請太子小心。”
她是那樣客氣而疏離。
翟姒覺得她孤單的與眾不同。
就像是孤單生活了太久,已經不會去依賴別人。
翟姒獨自前去,容烈就一直在原地等著。
時間過得很漫長。
容烈的手指在袖子裏攥緊,放鬆,攥緊,又放鬆。
如此重複了很多很多次,翟姒卻還是沒有回來。
眼前帶著發帶,似乎是陷入了一片黑暗,她雙腳像是被牢牢的定在了原地,根本不動。
她不想動,也不能動。
就算是將臉上的發帶扯開,也看不見方向。
更別提是離開這個地方。
她安耐住心裏的焦躁,繃緊了神經等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鬼叫一般難聽的聲音。
她一愣,身體有些僵硬起來。
那個難聽的聲音就像是有生命一樣,在一分分的湊近她,向著她的方向越來越近。
腳下的步子想要動彈。
但是驀地後退一步之後,她才發現,在眼睛看不見的情況下隨便亂跑更不理智。
萬一是一下摔倒,那就更麻煩了。
她壓著心裏的恐懼,等著原地。
就像是一個冰雪娃娃一樣安靜。
即便是那難聽的聲音越來越近,即便是聽著那聲音渾身都要發抖,她還是沒有挪動步子。
那鬼叫的聲音終於在片刻之後到了距離她最近的地方。
她眉心皺起。
感覺到有一隻冰冷的手在靠近自己。
她想要往後倒退,稍微將身子撤開。
卻有人按住了她的後腦勺。
接著,一隻溫暖的手將她眼睛上蒙著的發帶解開了。
她睜開眼睛,在一片模糊中,看見一個穿著紅色衣衫的人跟一個模模糊糊的灰色影子。
灰色影子佝僂著背,看起來有些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