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心疼
我看著眉姐,搖了搖頭。
一定是壓抑了太久,心裏窩了太多的情緒,不然她也不會這樣。
眉姐短促笑了一聲,說道:“今天啊,還是他們夫妻的結婚周年。”
我心頭微跳,抿住嘴唇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翻過手,看著剛做的指甲,大氣貴氣,美豔又不失端莊,很像她這個人。
“我跟了他以後,沒有吃過火鍋、麻辣燙,所以重口味的東西,我一口不沾,為什麽呢?隻是因為他不喜歡。這些都不算什麽,但是,我喜歡什麽,他恐怕都不知道。”
眉姐自嘲的笑笑,摸了一支煙叼在唇間,“他以為他知道,其實我根本不喜歡紅寶石,也不喜歡什麽翡翠。這樣的日子我就想他能陪陪我,但是……不行啊。”
最後三個字,說得有些無奈又悲慟。
像重重的錘子,砸在我的心上。
我無話可說。
說什麽呢?道理她都懂,還是她教我的,今天要不是受了什麽刺激,再加上喝了點酒,她也不會說這些。
有些東西,在最早做出選擇的時候就注定要失去,比如我們,在選擇錢的時候,就注定要放棄一些感情,守住自己的心。
可話說回來,身心本是一體,要想分開,談何容易。
“抱歉,”眉姐握了握我的手,把眼角的潮意抹去,“今天……你更難過吧,應該是我來安慰你的,我自己卻成了這副德行。”
“眉姐,沒事的。”我輕聲說道:“你有什麽不痛快的就說,說出來也好。”
她正想說,有服務生敲門,進來放了一碟甜點,是兩塊黑森林。
我給了服務生一點小費,讓他帶上門出去,眉姐似笑非笑的說道:“我呀,見著我的親娘了。”
“什麽?”我詫異,“什麽時候?”
她一擺手,目光垂著,看著桌子上的酒杯,水晶杯在燈光底下閃著耀眼的光,她手指摸上去,光裏透出涼意。
“什麽時候不重要,總之就是遇著了,她都認不出我了,身邊還跟著一個俏麗的姑娘,雖然多年不見,但我還是一眼認出她們,她和我妹妹。”
眉姐說到這兒,抬眼看我,目光中盡是悲涼,無邊無盡,“你知道我當時的心情嗎,簡直激動的要死,世界這麽大,居然能讓我們遇上,我覺得這真是老天爺的恩賜,我當初被人拐賣,受盡了苦頭,逼不得已做了這一行,否則的話當時就剩下一口氣,不被打死也得被拉去喂了狼。我撐著忍著,不就是為了有一天能見著她們嗎?”
這事兒我多少知道一些,眉姐對外總說自己是孤兒,其實不是,她是被拐賣出來的,拐賣她的還是本村的一個女人,說是到外麵打開,一個月拿的錢比全家一年掙得都多,那時候眉姐家裏的小弟要讀書,妹妹生病,爸爸之前在山裏扛石頭滾了山坡,腿摔斷成了殘廢,雖然說還能走路,但也不能再幹重活了。
她媽媽是個沒有見過世界的山裏女人,什麽也頂不起來,隻會哭,這個家裏的一切就都落在了眉姐的肩膀上。
她太想讓這個家好起來,讓家人過上好日子,就答應了同村女人,一起去外出打工,她知道外出打工一定不會輕鬆,也做好了吃苦的準備,想著自己苦上幾年,讓家裏光景好了,也算是值得。
但她沒有想到,這一去,竟然會徹底改變她的命運。
那個女人就是在紅燈區上班的,無非就是騙她出去拉她入夥,不但把她賣了,還能賺點中介介紹費。
眉姐抹了一把淚,咧嘴笑道:“我後來還回去找過她們,但家都不在了,村裏人說我走後沒幾年全家就搬走了,不知去向。”
我點點頭,“我知道,這些你說過。”
眉姐又哭又笑,看得我心裏特別難受,“還有一件事,我沒有跟你說過,就是……後來我又去找過那個女人,她吸毒犯了癮,我給她買了點兒,問她什麽她就說什麽。你猜,她告訴我什麽。”
我搖搖頭,說不知道。
眉姐抽了抽鼻子,說道:“她說,她根本不算拐賣,不過就是瞞著我一個人而已。”
我心頭一顫,後背泛起涼意,“什麽叫……隻瞞著你一個人?”
眉姐突然笑起來,笑得十分大聲,但笑意卻沒有到眼底,“看你那傻樣兒,也驚著了?”
她這話的意思,其實再清楚不過,但我還是有些受不了,她一心為家裏人,十幾歲的年紀,這城裏的女孩兒們還在讀書,不知愁是什麽滋味,她就要背負一切遠離家鄉親人,到頭來,不過就是家裏人和外人合起夥來算計了她。
明知道那是火坑,默不作聲的看著她去跳,這種無聲的舍棄才是最可怕的。
我震驚的微微顫抖,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可想而知,眉姐當時知道是什麽感想。
“那今天……你見著她們……”我知道不該問,但她明顯受了刺激,需要傾訴,不然窩在心裏會更難受。
“我妹妹很漂亮,到這裏來讀書了,”眉姐又笑起來,“看起來我是覺得丟臉,怕讓她們臉上無光,不好意思再回去,她們不想我,錢照收不誤是真的,我寄回家的錢,我媽也算是精於理財,讓我那一雙弟妹都上了學。”
我喉嚨裏有些發堵,嘴也發苦,拖過黑森林無意識的咬了幾口,什麽滋味也沒有嚐出來。
眉姐繼續說道:“我今天跟了她們一小段,最後她們察覺出來,已經認不出我,後來我說了,我媽先是一愣,隨即拉著我妹妹說,阿香啊,這下好了,你這大學四年的學雜費,有著落了。”
我又震驚又無語,難怪眉姐會難受成這樣,這放誰身上誰也受不了啊。
正在這時,眉姐的手機響了,她低頭看看,把眼淚抹了抹,接通“喂”了一聲。
對方不知道說了什麽,很快掛斷,眉姐站起來說道:“他那邊結束了,我過去打個照麵。”
“你行嗎?”我看著她微微搖晃的身子,不禁替她擔憂。
“行,沒問題,你等我啊,一會兒送走他,咱們還得一起玩呢。今天你難過,我生日,互相陪。”眉姐一拍桌子說道。
“好。”我點頭同意。
她往外走,我有些不放心,跟在她後麵想送她進門,不成想,剛走到門口,裏麵的人出來了。
這應該是我第二次見她的靠台,上次見他是遠遠的見,沒有看清,這次近距離仔細一看,四十五六歲的樣子,身材中等,不算很高,保養得還不錯,挺拔,也不胖,沒這個年紀的男人常有的大肚子,頭發也濃密,理得很短,兩額角有點灰白。
額間的“川”字紋有點深,眼角的皺紋不重,輕輕散開,不覺得醜,倒有幾分滄桑。
總得來得,這個男人在同年齡的人裏,算是出眾的。
他看到眉姐,微微一皺眉,額間的皺紋更深,他沉默了一下,說道:“怎麽搞成這樣?”
這男人不怒自威,平時也帶三分官氣兒,一看這樣就不是太高興。
我在一旁解釋道:“眉姐高興,喝了兩杯,”我想了一下,補充道:“她今天不是生日嘛。”
男人怔了怔,隨即又恢複一臉的嚴肅,他緊抿著嘴唇,看著眉眼半晌,一時沒有說話。
我有些緊張,這男人陰沉沉,也不知道怎麽想的,要是因為這事兒惱了眉姐,可就麻煩了。
他身後閃出一個人來,說道:“是你?”
我掃了他一眼,連一個假笑也不想露,“顧總,幸會。”
顧衡的臉色有些不太自然,變了幾變,勉強擠出一絲笑,“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
他的目光在我和眉姐之間一掠,我想他真正的意思應該是沒有想到我會和眉姐,會和眉姐的靠台認識。
我短促笑了笑,“顧總不能預見的事情多了,今天就有好幾件吧。”
顧衡臉上的皺紋一抖,若有所思的掃了我幾眼。
眉姐眼角還有淚痕,我這會兒才顧不上顧衡,我攬住她對那個男人說道:“您有事兒先忙吧,我來陪她。”
眉姐說了,今天是他和他老婆的結婚周年,這日子肯定是要回家的,眉姐也清楚,但今天也是受到了雙重刺激,這才有點受不了。
男人看著眉姐思索了一會兒,淡淡說道:“不麻煩你了,我帶了司機,已經去開車了。”
眉姐笑了笑,舌頭有點發挺,“沒事,我和這個小姐妹能回去,你去忙你的,去過你們的節日,我沒事兒。”
“阿眉……”男人皺眉低聲叫道。
這一聲喚,眉姐的眼圈立即又有點紅,她偏過頭,沒有吭聲。
“我備了生日禮物給你,在車上,走吧。”男人緩緩伸出手,等著眉姐去握。
眉姐的嘴唇抖了抖,我知道,她是又開心又酸澀。
我悄悄握了握她的手,她衝我笑了笑,這笑容看得我心裏有點疼。
那絲絲縷縷的疼像細韌的絲,慢慢纏上我的心,一圈圈勒住,抽緊。
我不禁輕輕抽了一口氣,這種疼是真的疼,身體上的疼。
我吸氣忍著,想看眉姐跟著男人走,能夠開心點兒,但我沒有想到,那種疼來得特別凶猛,鋪天蓋地一般,刹那間就變得洶湧。
再也忍不住,我彎下腰悶哼了一聲,感覺冷汗瞬間就滲了出來。
“深深,你怎麽了?”眉姐急忙扶住我問道。
“我……”我想說,但真的太疼了,我用力抓住她的手,冷汗如雨下。
“深深!”
我身子往下滑,眼前也越來越花,天花板上的燈晃來晃去,像一片片明亮又模糊的光影,飄飄忽忽的遠去。
恍惚中聽到眉姐的驚叫,還有那個男人說讓叫救護車,但在最後失去意識的之間,我感覺到有一雙手攬往了我,我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深深……”我聽到那聲音忽遠忽近,他的呼吸在我耳邊,我下意識抓住他的衣服,還沒有開口,眼淚先流了出來。
“我疼……”
他用力抖住我,唇貼著我的臉,我低低抽泣,眼淚濕了他胸前的衣服。
他帶著我往外狂奔,一路上聽到有人在叫,走了一段好像又停下來,我迷迷糊糊勉強睜開眼睛,發現前麵影影綽綽站了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