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天外之城
君疏月素來淺眠少夢,他不喜歡那種墜入夢境不知身是客的滋味,也是因為他害怕自己走不出來。
君家人的身體從十六歲時開始發生變異,爾後的十年時間他們必須不斷地修煉玉髓經來抑製身體上可怕的變化。君家人世世代代都在與這受到詛咒的宿命相抗衡,然而他們之中並沒有勝利者。大多數人選擇像段聞雪那樣散盡功力,然後進入永恒的冰封。
今日的段聞雪也會是將來的他,君疏月幾乎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你到現在還執意不肯跟南風說出真相?”
君疏月從夢中驚醒的時候,穀墨笙正坐在他的床邊,窗外不知從何時開始飄雪,他望著穀墨笙凝著霜華的白發,心頭莫名地有些酸楚。
“我不能……”
君疏月雖然是穀墨笙的徒弟,但是對待這個師傅他幾乎從來沒有過好臉色,這是唯一一次他卸去了冰冷的偽裝,將脆弱的一麵展露在穀墨笙的麵前。
“你怕他重蹈為師的覆轍?”
君疏月背過身去,窗外銀色的雪光如一層寒氣籠在他的身上,穀墨笙望著他的背影,一時之間竟也不知該說什麽。
“你的時間不多了,早做決斷吧。不然錯過了最後的時機,你……”
“如果必須以犧牲南風為代價,我寧可君家的血脈終結在我手中。”
“你!”
穀墨笙猛地擰過君疏月的肩膀,語氣中透著難得的嚴厲:“你什麽時候變得如此糊塗,你以為像段聞雪那樣散盡一身功力成為一個廢人就能保護許南風?”
“我死好過他死。”
“被留下的那個才是生不如死。”
穀墨笙說出這句話時,仿佛感覺有一雙無形的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君疏月這時才恍然清醒,他扭過頭微不可聞地說了一身抱歉。穀墨笙歎了口氣,伸手拂開君疏月遮住臉頰的亂發,他那張原本精致如玉的麵孔上如今已隱隱浮現出畢羅花的花紋,它們從臉頰一直蔓延到脖頸,再往下便是胸口……
池寒初的毒加速了他身體的衰弱,異變比想象中來得更早。白日裏他為了隱藏這個秘密不得不耗費更多的內力來壓製體內日漸沸騰的真氣,而帶來的後果就是讓這身體受到更嚴重的摧殘。
“他……現在還好嗎?”
“他一直在藥池中昏睡不醒,曲靈溪說他的身體恢複得很緩慢,也許再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未必能清醒過來。”
“但隻要活著就會有再見的一日。”穀墨笙望著窗外漫天的飛雪,幽幽道:“徒兒,聽為師一言,不要再等了,以許南風的資質再加上你我二人的□□,興許真能助你衝破玉髓經的第十重。這對你來說起碼是一線生機。”
君疏月口中的‘他’正是穀墨笙的戀人,亦算是君疏月的生身之父,這也正是他不能讓許南風知道的秘密。
君疏月曾經告訴過識歡浮方城也叫做天外之城,那是因為他們君氏一族原本就是從天外而來。這樣說或許有些不可思議,但其實千年之前這世上本無乾州大陸,是這座自天外而來的城池墜入深海之後,它的一部分並沒有被海水所淹沒,經過滄海桑田的變化,水麵上的部分成了今日的乾州,而真正的浮方城沉睡在乾州大陸的最深處,浮方城僅僅是這座城的一角罷了。
君家人從出生就和尋常之人不同,他們不需要經曆十月懷胎的孕育,他們的生命來自於父親的骨血。在浮方城最深處的地宮之中生長著畢羅花的花母,那朵母花盤踞在地心之中,她的每一片枝葉上都積蓄著生命原始的力量。君家人在成年後會被允許進入地心,選擇屬於自己的那一片生命之葉,用自己的骨血將其培育長大。
可是君家人雖然擁有著超越普通人的特殊天賦,但是經過了千百年的時間他們的體質依舊無法和這個世界完全融合,在他們年滿十六歲後,他們的身體會發生無法逆轉的病變,他們會成為嗜血的修羅惡鬼,修為越高越無人能敵。以君疏月如今的修為,放眼天下已是無人能敵,如果真的發狂入魔,那麽等待天下人的將會是無盡的血腥噩夢。
君家人一直靠修煉玉髓經來遏製病變的發生,但是迄今為止沒有人真正成功,因為要衝破玉髓經的第十重,唯一的方法是尋找一個資質過人並且與自己心意相通的伴侶雙修。當初君疏月不願將玉髓經傳授給許南風絕不是因為他資質太差,恰恰是因為他資質太好。而衝破玉髓經的最後關隘後會使雙修之人全身真氣逆行,必須由其中一人散盡自己的內力為對方疏通全身經絡,否則兩人都難逃一死。
所以段聞雪寧可自己忍受絕世的痛苦也不肯與池寒初雙修,因為同生共死易,生離死別難。
君疏月的父親當年就是為了保全穀墨笙所以在最後選擇犧牲自己。穀墨笙是唯一一個衝破了玉髓經第十重的人,但也因此差點失去自己心愛之人。
父親的經曆讓君疏月始終不敢踏出這最後一步,因為他知道以許南風對自己的執念,他必會一死來成全自己。這也正是他不願讓許南風知曉君家秘密的原因。
但是他不知道許南風正在一步步地接近這個秘密,他親手養大的孩子比他想象中更加出色,而想要保護他的那顆心也比任何時候都更堅定更執著。
許南風從瑤光閣回來的時候東方已見曙色,一夜的大雪讓整個浮方城都壓抑在一片冷清而厚重的氛圍中。識歡天不亮時就已經離城,他必須趕在項天陵到達浮方城前動手。紅袖曾問他難道一點都不擔心識歡的安危?許南風從來不打無把握之仗,他這次派識歡前去,目的並非殺人,隻是放餌。如果連這件事都做不好,段聞雪也算是白□□他了。
許南風在外奔波了一夜,實在是又累又倦,正準備回屋休息,這時阿呂突然衝出來一陣亂叫:
“老板老板,不好了!小黑不見了!”
好端端的一間屋子像是遭人洗劫了一樣,阿呂自己也是蓬頭垢麵一身狼狽。而此刻那寶貝靈蛇正施施然地趴在盤在許南風的肩上,嘲諷一般朝著他嘶嘶吐著蛇信。
愚蠢的凡人。
“老,老板,原來他在你那裏,嚇死我了,我半夜醒來見他不在窩裏,以為他又偷溜出去。”
“我睡不著覺就帶他出去溜了個彎兒。”
“……老板,我隻聽說過遛狗的,還真沒見誰半夜出門遛蛇的。”
“那是因為你老板我與眾不同。”
許南風說著丟了個帕子在阿呂臉上,為了找小黑他差不多快把屋子翻過來了,看這一頭一臉都是灰,活像是受了什麽虐待一樣。
“弄亂的屋子明兒起早打掃。”
許南風打了個哈欠,抱著小黑徑自往自己屋裏走去,阿呂一看外頭的天色,不由哭道:“老板,天都亮了,還起什麽早啊,我可是一夜沒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