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獲罪於天
“兩不相幫?”
北辰襄的眼眸微微一沉:“北滄要關起門來自家人打自家人,朕當然不會湊這個熱鬧。不過你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
“我?我當然是站在自己這一邊。”
白舒歌說罷從懷裏摸出一個白瓷藥瓶放在桌上:“這些藥夠陛下用上一陣子。”
“朕說了,朕要的是藥方。”
北辰襄打斷白舒歌的話:“還是你覺得靠這些藥就能控製朕?”
“陛下多慮了。”白舒歌笑著搖首道:“並非我不願交出藥方,而是因為即便陛下拿到了藥方,找不到藥引也是徒勞。”
“什麽藥引如此難求?總不會是龍須鳳羽這種傳說之物吧?”
“陛下可曾聽說過浮方城畢羅花?”
“浮方城我聽說過,可這畢羅花又是什麽?”
“是一種天外之物。”白舒歌說著又拿出一個黑色的木盒,他將上麵的緊鎖打開,北辰襄還沒有看清盒中之物就已經嗅到了那股沁人心脾的淡香,那個味道正和自己之前所服用的靈藥一樣。
木盒之中所盛的正是一朵浸在血中的畢羅花,看上去既詭異又妖嬈,但奇怪的是竟讓人聞不到一絲一毫的血腥味,仿佛連那血的味道都是甘甜芬芳的。
“這就是你說的藥引?朕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花。”
“這是自然,這種話隻生長在浮方城的地宮之中,一旦離開那裏就會枯萎,除非它能得到君家人的鮮血滋養。”
“這血難道是……君疏月的?”
白舒歌笑而不語地看著北辰襄,顯然他已經猜到了答案,這血確實就是君疏月的。為了培植畢羅花,他把君疏月囚禁在不見天日的冰牢裏,日日取他鮮血,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為的就是這一朵小小的畢羅花。
“朕聽聞他多年前就已經身亡,沒想到原來一直活著。”
“五年前許南風為了將他據為己有,安排了一場轟動武林的大圍捕,然後偽造了君疏月的死亡,騙過了所有人。”
“可是為什麽朕的病天下名醫都束手無策,隻有這朵畢羅花能解朕之苦?”
“因為……”白舒歌走到北辰襄的床前,俯身輕聲道:“陛下之所以天生體弱正是因為陛下的母親與這畢羅花一樣,都是天外來客。”
“休得胡言亂語!”
北辰襄聞言臉色一變,厲聲喝道:“朕的母後乃是南疆捐羅王之女,先皇禦筆親封的皇後,豈是你口中所說的什麽天外來客。”
“陛下不必急著否認,當年我在東玥皇宮第一次遇到陛下時,陛下因先皇過世哀思成疾,宮中禦醫束手無策,但其實陛下的病非是突發之症,而是生來就有的。這病在陛下的骨血裏,是君家人獲罪於天的懲罰。”
“白舒歌,你可知你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足夠讓你死上百次千次。”
北辰襄已經完全聽不懂白舒歌的話,說他出身南疆捐羅的母親與君疏月同宗同族也就罷了,但他是東玥王獨一無二的後代,是生來高貴的天之驕子,白舒歌竟敢說他的病是獲罪於天?
“陛下若是不信,可傳信一封回東玥問一問您的皇叔。”
當日白舒歌在北辰襄病發之際,曾在他身上看到過畢羅花的暗紋若隱若現,那時候他就知道這個孩子身體裏恐怕也流著君家的血脈。果然,在他將混著君疏月鮮血的藥喂給北辰襄之後,他很快便不藥而愈。
千百年來,君家人背負著上蒼的詛咒在這片不屬於他們的大地上悄然繁衍生息,但是他們的後代最終都難逃厄運。而君疏月是君家一族中最後的一個血統正宗的孩子,可是他也逃不過瘋癲至死的結局。
這或許就是命吧。
“君疏月現在何處?他還活著嗎?”
許久的沉默後,北辰襄終於又再度開口。白舒歌知道他已經相信了自己的話,也許在他第一眼看到畢羅花的時候他就已經感應到了他們之間莫名的聯係。
“他當然還活著,隻不過是活在地獄裏。”
對於君疏月而言,那確實就是人間地獄。
即便如今他已經脫困,已經感受不到那個身體所受到的折磨,但是在夢裏他依舊常常能夠清楚地看到白舒歌對自己所做的事。
他用鋒利的刀刃一寸寸割開自己的血肉,每一次下刀的位置都精準無比,能夠毫無偏差地捕捉到最易放血卻又不致命的部位,有些傷口裏甚至已經深可見骨,可即便如此他依舊死不了。
活不成也死不了,這就是白舒歌給他的折磨。
他不知道白舒歌緣何那般恨他,恨得像是要把他的血肉活剝下來。在君疏月的記憶裏,他一直是個溫和而優雅的男人,在芸芸眾生之中他雖出色卻又懂得收斂鋒芒,智慧卻又不顯山水,所以高傲如君疏月才會對他格外青眼有加。
然而直到最後他才明白,原來是自己瞎了眼,竟和一個衣冠禽獸做了朋友。
今夜,他又夢到了那間冰室,醒來時整個人像是從冰水裏撈出來的,每一寸肌膚上都鋪滿了一層冷汗。
夢裏那種血肉分離的痛楚太真實,真實得讓他以為自己又回到了那個冰牢裏。直到他從噩夢裏掙紮出來,被窗外刺目的日光灼痛了眼睛才恍然意識到那隻是一場夢。
一場夢而已……
君疏月從床上坐起身來,原本睡在他枕邊的許南風早已離開。或許他應該慶幸沒有讓許南風看到自己這幅狼狽不堪的模樣。尤其是……
他抬起手臂,發現不止是先前的右臂上浮現出了畢羅花紋,現在連左臂也已經出現了異變。
他之前為了掩蓋花紋不惜用熱水燙傷自己,但現在他不可能再故技重施,況且以這種異變的速度,很快這些花紋就會蔓延到胸口……
果然還是太心急了。
君疏月望著自己的手臂,真恨不得將這些花紋從身上剮了去。
他在床上稍作調息之後,總算勉強平複了燥亂的內息,可就在他要下床梳洗之時,眼前驀地一片天旋地轉,眼看就要摔在地上的時候,窗外一道人影飛掠而入,穩穩將他接住。
君疏月對於陌生人的氣息十分敏感,剛被對方抱住就馬上出手反擊,對方不敢反抗,被他一掌打在肩上,吃痛地向後退了兩步跪倒在地上。
“屬下奉命保護公子,絕無冒犯之意。”
君疏月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對方除卻一隻右眼,全身都包裹得十分嚴實。而這時他遮住左眼的眼罩突然滑落下來,君疏月注意到他的那隻眼瞳竟像是蒙著一層蟬翼般,在日光下泛著森森寒光。
這隻異瞳……難道他是……
對方慌忙將頭底下,但為時已晚,君疏月已經走到他的麵前,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強迫他抬起頭來。
他一生殺人無數,就算麵對惡鬼凶靈亦無懼無謂,但這個孩子他卻不能反抗,因為這是許南風的命令。
“你是從四方城來的?魏無涯是你什麽人?”
對方雖然閉口不語,但君疏月已經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天極山四方城,那裏傳說是陰陽兩界的邊界,城中子民天生異瞳,可通鬼神,但他們極少在江湖中行走,君疏月年少時為了尋找傳說中的四方城,一路向西奔走半日,翻山越嶺曆經艱辛,沒想到就在陷入絕境之時竟被四方城主魏無涯所救。
他們之間隻有半麵之緣,甚至當君疏月回憶起這個人時都覺得像是做了一場夢。世間究竟是不是真的有這樣一個地方,真的有這麽一座城,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君疏月,又或者真的隻有到了生死之際,魂魄飄向幽冥深淵的時候,四方城才會再度出現。
然而今天,他又看到了這隻異瞳,這個人真真實實地出現在了他的眼前,他有血有肉也有呼吸,並不是一縷幽魂一場夢境,那麽也就是說魏無涯和四方城都是真實存在的。
“看來這個問題的答案,我應該直接去問南風。”
就在他說這話的時候,那人已經悄無聲息地退出房間。他就像是一個影子,不能在陽光下停留太久,他屬於黑暗,孤獨,還有死亡。
“南風啊南風,你到底還藏著多少驚喜。”
君疏月緩步走到窗邊,此時間正是春光明媚,庭院靜好,偶有幾隻紙鳶在和風中穿雲而過,隔著高牆也能聽到外頭孩子的笑聲。
阿呂正在院中清掃落葉,不過他看上去心事很重,一片葉子掃了半天也紋絲不動,連招財進寶都看得煩了,忍不住用爪子幫著他撥弄。
君疏月站在高處向他看去,而阿呂也似乎感覺到了什麽,回頭朝著他的方向張望了一眼。君疏月忽然笑了笑,庭前落花如雨,他的眼中倒映著瀲灩晴光,碧空萬裏,凝眸笑靨,絕色無雙,仿佛是這紅塵之中至美的一幅畫。
但是他這一笑卻讓阿呂有股莫名的寒意從心底躥了上來。他丟下掃帚,匆匆忙忙從院中離開。
若不是你,我和南風豈會經曆這些生死波折?你說我該如何‘報答’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