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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蘭台舊事

  許南風隱忍了這麽多日子,直到今日才終於得以宣之於口。其實君疏月說得沒錯,複仇和權力並不能使他快樂,那隻會讓他把自己禁錮在更深的痛苦之中。


  然而這卻無疑將蒙烈打入了無盡的深淵之中。他為了替父報仇已經付出了太多,如今唯一的希望就隻剩下許南風了,可他卻要放棄快要到手的勝利,去守著一個殘破不堪的廢人共度餘生,為什麽?!


  “你,你要離開北滄?”


  “對,我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許南風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我一刻都不想繼續留在這裏。”


  蒙烈望著許南風絕決而去的背影,握著劍的手不由顫抖起來。許南風向前走了兩步忽然停下腳步,蒙烈見狀以為尚有轉機,目光不覺一亮,然而許南風卻道:“當年新婚之夜,刺客本已經被聶王擒住,但最終他卻自願就死。”


  “你說什麽?”


  “聶王是自絕於世的。”許南風麵對震驚不已的蒙烈,依舊語氣淡淡道:“風氏後人並沒有殺他,隻是在他死後將他的首級帶回了他發妻的身邊。”


  “不,不可能!”


  蒙烈不可置信地搖著頭:“聶王英雄一世,豈會,豈會……”


  “這也許是我們父子之間唯一共通之處。”這或許是許南風第一次親口承認聶衡這個父親,因為在這件事上沒有人比他更感同身受。倘若將來君疏月先他一步離開,他對這個人世亦不會再有半分留戀。


  可就在許南風話音剛落之際,那長著異瞳的男子從院外走了進來,蒙烈一直覺得他形似鬼魅,陰森得很,但許南風似乎對他十分倚重,所以蒙烈對他的來曆更加好奇。


  “先生,宮中有信,景帝請您入宮商量要事。”


  “他能有什麽要事。”


  蒙烈十分不屑地冷哼了一聲。而許南風兀自沉思了片刻後道:“好,我馬上準備入宮。你們暫且留在這裏等我消息。”


  “那蕭府那邊……柳家的人如何打發?”


  許南風不答,隻是轉眼看向蒙烈:“景帝雖是平庸之才,但好在誌氣未消,而且宅心仁厚,若得賢臣良將輔佐,未必不可成器。”


  “他?”


  “你們與其在我這裏浪費時間,倒不如多花些功夫在他的身上。”


  蒙烈原本以為許南風這話隻是說笑,卻不想看到他表情十分認真嚴肅,像是真的在考慮這件事一樣。


  景帝若得蕭柳兩家齊力相助,複國未必無望。隻不過柳相在野多年,是否有複國之誌尚未可知。


  “你放心,我在離開北滄前會為你們完成最後一件事。”


  許南風徑自一人離開了小苑,此番來接他入宮的是景帝的貼身常侍李常福,當年景帝未登基前,他就一直侍奉左右,可以說是景帝身邊最為親近之人。每次景帝出宮或者私下召見許南風,也都隻有他一人常伴在旁。


  入宮的馬車在瀾城寬闊的路麵上徐徐而行,一路上許南風都看著窗外不言不語,李常福低著頭也不敢說話,但就在快到宮門前時,許南風突然開口道:“敢問李公公,陛下此番招我入宮所謂何事?”


  李常福一路上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聽到許南風問話才回過神來,許南風注意到他眼神中一晃而過的慌亂,心中不覺暗自一驚。


  “這……小人不知……陛下的事小人不敢過問。”


  許南風不是第一天認識李常福,這位老人雖然地位不高,但為人沉穩有度做事滴水不漏,甚至連鳳太後都對他讚許有加,但今天卻十分失度,像是驚弓之鳥,稍有風吹草動整個人就緊張起來。


  許南風嘴上雖然沒有多問,但李常福的異樣他都看在眼裏。其實在坐上馬車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這也許是場鴻門宴,但是他還是選擇單刀赴會,因為即便鳳太後不來請,他亦會在離開北滄前解決這樁糾纏了十多年的恩怨情仇。


  馬車一入宮,並沒有朝著流華宮的方向駛去,許南風看著窗外高大的紅牆和重重疊映的華麗宮樓,曾經的明豔都已經隨著歲月的推移而變得斑駁而滄桑。


  再美好的東西,如果總是一成不變終會被人所厭棄,也許很多年前母親正是因為看透了這一點所以才決然離開這座精致的牢籠,去獨自麵對外麵的風雨。


  許南風至今都還記得在她病重的那些日子,她總在昏睡中叫著丈夫的名字,她喜歡叫他聶郎,不是皇上,不是夫君,而是聶郎,那是他們之間獨一無二,最親密的稱呼。他知道母親到離開的那一日都深愛著這個傷害過她的男人,而且至死不悔。


  也許,隻是緣分太淺吧。


  “這裏不是流華宮。”


  車終於停在一座荒廢多年的冷宮前,他看了一眼一直低頭不語的李常福,表情平靜得像是早已料到了這一切。


  他還沒有下車,周圍已經有數百名弓箭手包圍了上來。他們就像是從天而降,突如其來地出現許南風的麵前。而許南風隻是慢慢站起身從車輦上緩緩步下,他的背挺得很直,腳步沒有一絲搖晃,雖然身陷重圍,卻猶如得勝歸來的王者一般尊貴和威嚴。


  在場眾人中也聶衡當年的舊部,所以當許南風走下車輦的一刹那,他們竟有種聶王重臨天下的錯覺。


  “沒想到太後宣見我這一個微不足道的庶民竟也要擺這麽大的陣仗。”


  李常福聽他這般說笑,不覺背後生出一層冷汗。一路上他什麽都不曾透露,可是許南風竟好像早已看透了一切,麵對如此陣勢還能麵不改色甚至談笑風生。


  “許先生,閑話莫說,請進吧。”


  今日帶兵前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奉國將軍鳳天南,當年聶王在位之時他一直不受器重,與柳嘯白之間頗有嫌隙,然而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的他已是千乘之尊位高權重,不但手握兵部大權,更是鳳太後倚重的要臣,朝中百官無不爭相巴結,然而今日卻親自來請許南風,由此可見鳳太後對此人的重視。


  李常福知道不久前鳳太後還故意在流華宮刁難過,景帝為此還特意偷偷出宮安撫,可是今日鳳太後卻突然命他以景帝名義去宣許南風入宮,這實在讓李常福感到蹊蹺。


  而且召見他的地方還是當年曦貴妃所住的太蘭台殿,這地方自聶王駕崩後便一直無人問津,早已成了一片廢殿。


  當年曦貴妃乃是聶王最寵愛的女子,可惜二十年前她無故離宮後便消失於人世,而她也正是許南風的生母,當年豔絕天下的北滄第一美人。


  如今香魂已逝,昔日的蘭台殿亦隻剩下一片斷壁殘垣。許南風腳步緩緩地從曼曼荒草之中穿過,仿佛透過那些碎礫和斷瓦都能依稀感受得到母親留下的餘溫。


  而就在那荒殿的盡處,一襲棗色華衣的鳳太後早已等在了那裏。她站在一堵斷壁前久久未動,目光閃爍地望著牆壁上那風化得辨不出模樣的壁畫。


  “當年本宮與你母親在先皇駕前獻舞,跳的正是這支四時白紵舞。”


  “我娘也說過,飛鳳一舞天下驚,人間再無傾城色。若論舞技,天下無人能出太後之右。”


  鳳太後聞言微微一驚,轉身看向許南風。許南風隻是微微點了點頭,並無下跪行禮的意思。鳳天南見狀上前便要將他按下,這時鳳太後擺了擺手道:“你們都退下,本宮有話要單獨對他說。”


  “太後……”


  “退下吧。”鳳太後的目光緊緊注視著許南風,眼波之中流轉著太多不可明說的情緒:“這蘭台殿內外足足有八百禁衛,若是這樣還拿不住他,那天底下便每人留得住他了。你說對吧,錚王殿下?”


  錚,那是許南風真正的名。他的其他幾位兄長在世之時皆已封王,他是聶家唯一的嫡係後人,聶衡僅剩的一脈骨血。


  許南風其實早就預料到那顆假頭顱瞞不過鳳太後的眼睛,所以被他揭穿了身份也並不驚訝。不過他想知道是誰在時隔半年之後點醒了鳳太後,因為天底下知曉這個秘密的人實在已經不多了。


  一個既知道自己的身世,又深得鳳太後信任,而且能夠說動她親自出手對付自己的人,會是誰呢?白舒歌,玉飛塵,或者還有北辰襄?


  “本宮第一次見到你時就覺得你有幾分眼熟。”鳳太後步履款款地走到許南風的麵前,目光銳利地將他又仔細打量了一番:“你有你母親的秀美,也有先皇的俊逸,你和先皇身邊的那幾位皇子完全不同。”


  “南風自幼生在鄉野之地,自然不比幾位兄長貴氣天成。”


  “錚這個名字雖好,但殺伐之氣太重,依本宮來看,倒是南風二字更知情識趣。”鳳太後笑道:“你娘給你取這個名字當真是慈母之心,用意良苦。”


  她說到這,目光之中驟然掠過一絲冷色,話鋒也陡然一變:“可惜你為何偏不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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