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鳳皇還朝
雖說許南風因君疏月之事恨慘了蕭常秋父子,但說到底他所做這一切皆是為了北滄,沒有半分私心,衝著這一點許南風也不能完全罔顧他的死活。
許南風一行人趕到蕭府的時候,瀾城裏大大小小醫館的大夫都已經被請了過來,正聚在房外商議對策。管家一見是聶王親臨,慌忙領著下人出門相迎。許南風帶了宮中禦醫前來,但是他給蕭常秋診過脈,知道他已是大限將至,就算是醫聖在此也未必能妙手回春。
“咳……咳咳……”
蕭常秋大概也是知道自己死劫難逃,索性將所有大夫都趕了出去,自己獨自一人關在房中。許南風在門外時就聽到裏麵傳來的咳嗽聲,老管家本想進去通傳卻被他攔了下來。
“你們都退下吧,沒有本皇的允許誰都不許進來。”
許南風說罷便推門而入,他甫一進入便聞到了一股嗆人的藥味和血腥氣,屋中門窗緊閉,昏暗的房間裏隻在屏風後麵透著一絲火光,蕭常秋佝僂府的身形倒影在屏風上,顯得格外的蕭索。
許南風悄無聲息地走到屏風後,蕭常秋並沒有察覺到他的到來,依舊埋首在案堆之中,他一手握著筆,一手攥著手帕捂在嘴邊。就算燈火昏暗許南風也看得到那手帕上已經是血跡斑斑。
如他自己所言,一生心血都交付給了北滄,最終自己剩下的就隻有這把枯骨,這副病軀。
許南風抬起手輕輕敲了敲屏風,蕭常秋驀地一驚,抬起頭來。
“陛,陛下!”
蕭常秋沒想到許南風會出現在這裏,大驚之下碰翻了桌上的藥碗,湯藥灑在書卷上,他要顧著收拾,又要忙著下跪行禮,一時之間更加狼狽。許南風走上前將他扶住,聲音難得溫和地說道:“你有病在身,不必拘禮了。”
“微臣謝陛下寬宥。”
他雖這麽說,但仍不肯起身,許南風看到他跪在腳邊,想起自己上一次來時故意逼著他下跪行禮的事,短短幾日間,一切就都變了。
“有什麽話你起來再說。”
許南風其實已經猜到了蕭常秋長跪不起的原因,如今的他雖命在旦夕,但也可以說是功德圓滿,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個兒子吧。
“罪臣惶恐,不敢祈求陛下原諒,但懇請陛下看在微臣多年來為北滄付出的心血,念在長公主當年護國有功的份上,饒靖言一命,將他流放異鄉也好,趕出北滄也罷,隻求……咳……隻求陛下……”
蕭常秋一口氣提到這裏已是極限,後麵的話都模糊在了撕心裂肺的咳聲裏。他伏在地上的身體不住地顫抖,像是會碎散開來一樣,許南風輕輕撇開了臉,他的麵上依舊毫無表情,冷峻得近乎冷漠。
“蕭相這一生無愧於北滄,無愧於聶家,日後丹青一筆,蕭相之名必會光耀千古,為後世之表。”
許南風說罷幽幽歎了口氣:“你沒有對不起聶錚,他沒有資格讓你下跪,你對不起隻是許南風而已。”
於國,你的所作所為無可厚非,但於私,這個坎許南風跨不過去。
“陛下……”
“我沒有殺蕭靖言,但是我發過誓,阿疏受過的苦必要從他身上討還回來。”許南風看到蕭常秋的身影在黑暗中不住地顫抖,他當然知道蕭靖言對君疏月做過什麽,他們確實沒有資格祈求許南風的原諒。
“我會安排他來見你。”
許南風說話間瞥了一眼桌上那墨跡未幹的奏折,蕭常秋即便到了此時都還在為他寫著治世平亂的良策,那每個字句裏都是蕭常秋的心血,都是他在流逝的生命。
“蕭相,這一生你後悔過嗎?”
“微臣……不悔……”
蕭常秋合上視線渾濁的雙眼,一滴藏了十年的淚順著臉頰滾落下來。從他十七歲那年在上林苑遇到長公主,她玉冠金甲,紅袍飛揚地縱馬馳騁在天地間,那一刻起她就已經烙進了蕭常秋的心裏,他的一生從此注定要奉獻給這個女人還有她深愛的國家。
這輩子遇到了你,我不後悔!
“蕭相好生安歇吧,本皇要走了。”
“陛下!”
就在許南風轉出屏風之時,蕭常秋忽然高聲喊住了他:“陛下!千萬當心白舒歌!”
聽到他口中的那個名字,許南風狠狠地一攥拳頭。
就算蕭常秋不提醒,他也必然不會放過這個人。因為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而這個人人都在尋找,人人都想除之而後快的白舒歌此時已經跟隨北辰襄回到了東玥。此番北滄之行,兩國聯姻之事雖因為鳳家的覆滅而被擱淺,但對於北辰襄而言,最大的收獲莫過於得到了白舒歌。
然而就在他們回到東玥不久之後,北滄就傳來了消息,許南風已經正式恢複聶王之子的身份,不久後便會登基稱帝。北辰襄與許南風也算是相識一場,當初他也曾有過招攬之心,但又擔心此人心機太深不好駕馭,所以未曾深交,加上後來在北滄發生的種種變故讓他們之間的立場再度改變,本以為在鳳氏重重包圍之下,許南風孤掌難鳴,沒想到短短半月之間北滄的局勢就已被他一手扭轉。
此刻紫宸殿中,朝臣們已經盡數退去,整個議事殿內就隻剩下北辰襄和北辰遙這對叔侄。安陵王之亂剛剛平息,東玥朝廷並不平靜,所以先前北辰襄在北滄遇險之事一直被緊緊隱瞞,北辰遙曾暗中派人前往北滄尋找北辰襄的下落但都一無所獲,沒想到就在他一籌莫展之際,北辰襄竟安然歸來,而且他回來之後,一身的傷病似乎也不藥而愈,北辰遙雖多番追問,但北辰襄卻並不明說。這讓北辰遙愈發好奇他在北滄究竟遇到了什麽事,亦或者說是遇到了什麽人。
“鳳家把持朝政十年之久,沒想到最後一夕顛覆,鳳太後連屍骨都未留下。北滄的這個新帝實在是個厲害角色,日後我們恐怕要多加留意。”
坐在金殿之上的北辰襄聞言不由苦笑道:“他豈止是厲害,他恐怕會成為我們東玥未來最棘手的敵人。”
“怎麽,你認識他?”
北辰遙一直在東玥坐鎮,所以對於北辰襄和許南風私下來往的事並不十分了解,不過能得北辰襄如此評價的人,看來確實不能掉以輕心。
“皇叔當日不是說到曾收過一份密信,信上說朕在北滄遇險,讓你盡快出兵向鳳氏施壓?”
“不錯,你在北滄遇險的事一直被瞞得密不透風,我在東玥一點消息都沒有收到,如果不是那封密信,我根本想不到項天陵會追到北滄去。”
“若我猜的不錯,這封信應該就是這位北滄新帝的手筆。他的目的就是要你發兵北滄,逼鳳天南帶兵離開瀾城,這樣一來他就可以輕而易舉拿下瀾城,控製皇宮,進而奪位。”
“可是他就不怕真的挑起兩國間的戰爭?”
“皇叔,你沒有和許南風這個人打過交道,他這個人是可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
北辰襄的話無疑讓北辰遙的憂心更重。東玥與北滄相鄰,兩國之所以能相安無事十年也是因為鳳氏掌權要先除內患,無暇外侵。如今聶王還朝,萬民歸心,兩國之間還能太平多久?這個新帝是否會像他父親一樣是個殺伐不斷的暴君?
“不過皇叔無需擔心,眼下他不會對我們下手,一來他新帝登基,朝中百廢待興,根本無力大興戰事,二來,有件更讓他頭疼的事等著他去解決。”
“哦?對他來說還能有什麽事比國事更重要?”
北辰襄輕輕笑了笑,其實他倒是希望許南風這把火能燒到乾州去,乾州與東玥若能聯手,也可以對北滄形成製約之勢,更何況他現在握著白舒歌這個秘密武器,隻要時機成熟,未必不能與北滄一戰。
這百年來東玥一直向北滄稱臣,年年納貢朝拜,以自己天子之尊要與他們聯姻還要親自前往瀾城迎娶,這是何等的屈辱。從前他頑疾纏身,不敢奢想未來,而如今正是他大展拳腳的時候,他怎甘心再屈居北滄之下?
北辰遙見北辰襄笑而不語,心中的疑慮更深,可他正要追問之時,殿外傳來侍衛的腳步聲:“陛下,太醫院來報,賀將軍醒了!”
“當真?!”
北辰襄眼前一亮,從座上猛然起身:“快,朕這就去將軍府。”他說著,臉上已不由露出了喜色:“白舒歌果然沒有騙朕,這畢羅花當真有起死回生的奇效。”
“陛下!”
北辰遙見他急急向往走去,突然出聲叫住了他。北辰襄腳步一刻不停地趕出去,甚至來不及回頭看他。
“皇叔,有什麽事待朕回宮再說。”
北辰遙望著北辰襄揚長而去的背影,心中忽有一種說不出的落寞之感。
這個他一手帶大的孩子似乎與他正在漸行漸遠,究竟是什麽讓曾經親密無間的他們忽然有了嫌隙,北辰襄又隱瞞了他多少秘密,還有那個白舒歌,他才是真正讓北辰遙不安的原因。
北滄皇帝已經發出了詔令緝捕白舒歌,而北辰襄卻執意要將他留在東玥,他難道不知此舉會引火燒身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