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貌合神離
曲靈溪剛從柳庭雪處離開,便看到許南風負手等在了長廊盡頭。他笑著從腰間抽出一杆煙,兀自點上,然後腳步徐徐地走了過去。
“如何?他可都說了?”
“真相如何,你不是都已經料中了麽?”
曲靈溪此番前來試探,自然也是許南風的意思。曲靈溪本就是世間難見的奇人,天下間能入他法眼的人屈指可數,更別說像許南風這樣的後生晚輩,但是這些日子的相處以來,他對這個小子確實是由衷的佩服此人之聰慧實在是當世無雙,再加上如今他又是北滄之王,權勢地位天下無人可及,日後若再練成玉髓經,前途實在不可限量。
許南風聽了他這話,心裏已經有了答案。其實早在醫館發現識歡的時候他就已經有所懷疑,隻是君疏月當局者迷被他迷惑了雙眼,其實隻要細細一想就能明白。當夜那醫館已經被許南風的人重重圍住,別說一個大活人,就是一隻蒼蠅也休想飛出,而他們闖進房中的時候,房裏就隻有昏迷不醒的識歡的柳庭雪,所以他說是池寒初打傷了自己當然不會引起懷疑。但是試問天底下有誰能從許南風還有君疏月的眼皮子地下悄無聲息離開的呢?
而且許南風詢問過曲靈溪,識歡所中的那一掌究竟威力如何,得到的答案是傷雖重卻絕不致命。以池寒初那般狠毒的心性,要殺一個人一定是一招斃命,絕不會故意避開要害隻造成重傷的假象,所以唯一的解釋是識歡的傷隻是一個障眼法,為的是取信於君疏月。
所以許南風做了一個大膽的推測,就是要麽池寒初根本沒有出現在醫館,要麽就是他從來沒有離開過。所以許南風故意在明玉殿激怒識歡,曲靈溪說過有些心智不全的人的確有可能因為過度的刺激而無藥自愈,但是一個人的眼睛不會騙人,識歡縱然再恨君疏月,但他終究隻是一個孩子,一個孩子的愛恨不會隱藏,而如今這個識歡的眼睛裏卻隱藏了太多的東西。許南風永遠不會忘記池寒初當初來到一間小棧問計於自己的模樣,這些年來他依舊記得這雙眼睛,並且時時刻刻提醒自己要讓這種人遠離君疏月的身邊,再不能傷害他分毫。
池寒初,我本已經打算放你一馬,奈何你卻自尋死路。
“南風小子,你不會是打算去殺了那孩子吧?”
曲靈溪在許南風的眼中看到一絲寒意,他這顯然是已經起了殺心。
“老頭子有言在先,如今那孩子雖然已經被控製,但是那身體依舊是屬於他的,如果你貿然出手殺他,到時候死的隻會是那孩子,真正的罪魁禍首隻是少了一個替身罷了,他仍然可以去尋找其他的傀儡。”
“如此說來,我該如何斬草除根?”
“唯有找到真正的池寒初方能讓那孩子脫困。”
其實不用曲靈溪提醒,許南風也已經派人在瀾城內外搜查池寒初的下落,這個心頭之患不除,他一日難安。
“識歡當真能夠恢複如初?”
曲靈溪聞言,意味深長地看了許南風一眼:“別以為老頭子不知道你打的什麽鬼主意,你恨不得那小子一輩子癡傻下去是不是?”
“如果他不能放下段聞雪的事,我就留他不得。”
“倘若有人傷了你摯愛之人,你能說放下就放下?”
許南風深深倒吸了一口涼氣,慢慢合上雙眼:“阿疏當初為段聞雪付出的已經夠多了,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血來給他續命,就算他不殺段聞雪,段聞雪也已經時日無多。”
“這些話你說得輕巧。”曲靈溪嘴邊浮出一絲冷笑:“南風啊,你隻有在麵對疏月的時候,你的心才是熱的。”
“南風,執念太深終成魔障。”
曲靈溪最後拋下這句話便轉身離開。而許南風卻僵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執念太深,終成魔障?
他早已心魔深種,不可自拔了。
此時的明玉殿中,君疏月還在設法驅散識歡體內沉積的邪功。當日池寒初將自己九成的功力傳給了識歡,因為今日的識歡被魔障纏身,根本無法擺脫他的控製。君疏月正試著用玉髓經喚醒他的意識,此法雖然對君疏月的功力是極大的消耗,但卻也漸有起色,如今他為識歡傳功的時候已能感受得到他體內的玉髓經在抵抗羅刹心經的吞噬。
然而就在此時,明玉殿外忽然傳來一片惶急的腳步聲,擾亂了君疏月的心神。傳功之時最忌分心,他的心一亂,剛剛穩住的內息又朝著奇經八脈之中散開,識歡一時收不住自己的內力,身體猛地一晃,一口血噴湧而出。君疏月慌忙撤掌,但自己亦被震得向後倒去。這時蒙烈已經率眾闖了進來,可還未靠近就被一道強勁的掌風擋住。
“都給我滾出去!”
君疏月性子沉靜,向來處變不驚,但這一次卻是真的動了怒。眼看著識歡已經快要找回自己的意識,結果他們卻突然闖進來攪局。而蒙烈還未意識到自己已經闖了禍,白白受了君疏月這一掌心裏也有些惱火,語氣生硬道:“君公子,屬下奉陛下之命前來保護君公子。”
“我的話你是不是聽不懂?”
君疏月一掌劈開擋在床前的屏風,那氣勢逼人的一掌逼的蒙烈眾人連連向後退去。君疏月飛身而出,眼中寒光湛湛,令人生畏。
“我讓你們滾出去,立刻,馬上!”
“君公子,這是陛下的命令。我們必須馬上帶走識歡。”
“那就讓你的陛下親自來跟我要人。”
君疏月此言一出,蒙烈被嗆得無言以繼。這話換別人來說已算是大逆不道之罪,但偏偏說這話的人是君疏月,那麽可見此事確實隻有滄王親臨方能解決了。
“帶著你的人,給我滾出去。”
君疏月已沒有耐性繼續跟蒙烈周旋,袖風一揮,將他們盡數掃出門外。蒙烈從未見過君疏月如此蠻橫無理的一麵,想來是真的被惹急了,此刻再闖進去豈不是自尋死路?
況且他們‘夫夫’二人床頭打架床尾合,最後倒黴的還是自己這個外人。
不過,也許這次真不是床頭打架床尾合那麽簡單……
君疏月怒斥了眾人之後馬上又返回房中,識歡方才一時內息不穩,幸好君疏月及時點住他的穴道,否則必定走火入魔。
許南風這時派蒙烈過來,顯然也已經覺察出了識歡身份的真相,這正是君疏月最擔心的事。以許南風那種趕盡殺絕的性格,一旦知道識歡可能會威脅到自己,必定會千方百計斬草除根,到那時就算是自己都未必保得了他。
君疏月想到這,眉宇間的憂色又深了幾分。而這時昏迷中的識歡慢慢睜開了雙眼,君疏月見狀不禁欣喜道:“你醒了?”
“你……”
識歡目光迷茫地望著眼前的人,他的記憶似乎還停留在自己被池寒初控製的那一晚,他隻記得自己的身體仿佛脫離了意識的控製,不由自主地做了許多傷害柳庭雪的事。
是池寒初,是他控製了自己!
識歡的思緒猝然之間明朗起來,他猛地揮開君疏月的手就要翻身下床。
“阿,阿雪!”
“識歡!”
他雙腳剛一落地,眼前就一陣暈眩,身體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君疏月連忙上前將他扶起:“你還不能下床走動,柳公子如今已經沒有大礙,你不必掛心。”
從識歡睜開眼的一瞬間,君疏月就在心底長長鬆了口氣,盡管不知道這樣的清醒能夠維持多久,但起碼證明識歡還在,並沒有完全‘消失’。
識歡轉過頭盯著君疏月看了片刻,他那雙原本驚慌不安的眼睛因為回憶起了什麽而驟然間冷了下來。
君疏月!
“你是君疏月!”
果然,就算被池寒初控製了身體,但是因為識歡的意識並未完全消失,所以池寒初所做的每一件事,見過的每一個人他都感同身受。
“不錯,我是君疏月。”
君疏月話音剛落,識歡已一掌打在了他的肩上,但這一掌隻是讓君疏月輕輕向後退了退,於他而言根本毫無威力可言,反而是識歡因為情緒過於激動而牽動了內傷,臉色愈發難看起來。
“你要恨我,要殺我,起碼也要先保住這條命。否則你憑什麽殺我?”
“你住口!”
這一次君疏月沒有再上前扶他,他知道這種時候無論自己如何好言相待也隻會被他看成是憐憫。
而識歡最不需要的就是憐憫。
“我發過誓,我一定會為主人報仇,我會讓你和許南風不得好死!”
“不過看樣子,不得好死的似乎是你。”
君疏月壓下心頭的愧疚和不安,故意冷笑道:“你為了殺我,竟然愚蠢到去跟池寒初合作。被羅刹心經反噬的滋味如何?是不是猶如萬蟻噬心,生不如死?”
識歡伏在地上幾乎動彈不得,仇人近在眼前,他卻無力替段聞雪報仇,反而成為君疏月口中的笑話,那麽他承受的痛苦和煎熬又算是什麽?
“如果你要殺我,就親自來殺。”
君疏月居高臨下目光冷酷地望著他:“如果你再被池寒初所控製,我便不會再手下留情。你對段聞雪的愧疚,就留著你們主仆在黃泉相遇時親自去懺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