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情深不壽
“疏月!”
君疏月這一倒實在來的猝不及防,然而已經有人比曲靈溪更快了一步。但是當他看到識歡抱起昏迷的君疏月時,心頭忽然掠過了一絲不祥之感。
識歡接住了君疏月後,忽然一轉頭看向曲靈溪,他眼中的寒光讓曲靈溪頓時停下了腳步。
“你……”
“我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太久了。”
識歡抱著君疏月緩緩站起身,他的雙瞳已不複之前的清明,曲靈溪看到一片混沌中,血色慢慢化開,他的笑容變得詭異莫名,讓曲靈溪不覺感到一股寒意躥上心頭。
“池寒初,是你!”
“當然是我。”池寒初忽地眼神一沉,一掌打向曲靈溪。曲靈溪的醫術雖獨步天下,但論武功確實遠不及他的師弟穀墨笙,加上他年事已高,這麽多年修生養性從不與人動手,這池寒初甫一出手就是絕殺之招,老人家來不及閃躲就被一掌正中胸口,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你……”
“殺了你,我看還有誰能救他?!”
池寒初說罷,抱起君疏月便上了馬車。曲靈溪被這一掌震傷了五髒六腑,躺在地上幾乎無法動彈,隻能眼睜睜看著池寒初將人帶走。
池寒初丟下曲靈溪後便帶著君疏月一路朝著浮方城的方向狂奔而去。馬車在冰原上猶如狂風一般呼嘯著,池寒初眼中漸漸露出瘋狂之色,他不停地抽動手中的馬鞭,劇痛讓受驚的馬兒片刻也不敢停歇,風馳電掣般地向前奔去。
“聞雪,聞雪,我這就把君疏月帶到你的麵前謝罪!”
池寒初說著又轉過頭看向馬車中已經失去意識的君疏月,他的雙眼已蒙上了一層血色,刻骨的仇恨像是能把君疏月挫骨揚灰一般。
“他欠我們的,今天就要全都還回來!”
那被暮色所籠罩的蒼穹盡頭,坍塌的主塔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黑色祭壇。廢墟之中仿佛有無數的亡魂在黃昏中低吟,死亡的腳步已經越來越近,像是要把天地間的一切都吞噬殆盡。
池寒初在浮方城陷落後隻回來過一次,在沈秋坍圮的藥廬前,他為段聞雪立了一座衣冠塚。他的身體早已化作灰飛飄散於世間,這裏埋葬的隻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記憶。
一杯薄酒,一把紙錢,前世種種情深到了這裏也隻剩下一聲無言的歎息。
當君疏月從昏迷中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被池寒初用鐵鏈緊緊鎖住,周圍的一切都被夜色所吞沒,隻能看到不遠處的墓碑前兩支白燭在風中瑟瑟顫抖。
君疏月的周圍已經被池寒初堆滿了幹柴,周圍彌漫著熏人欲醉的酒香,甚至連他的身上都被烈酒浸濕。
“聞雪,喜歡我帶給你的禮物嗎?”
當池寒初的聲音在君疏月耳邊響起時,他終於想起了先前發生的一切。為了打退龍寂和蒼廖,自己不得已催動了體內的玉髓經,結果卻被池寒初從背後暗算,突然失去了意識。
等他醒來時,一直下落不明的池寒初已經出現在了他的麵前,這個人和他記憶裏的池寒初已經相去甚遠,那張原本堪稱明豔的麵孔已經醜陋扭曲得如同惡鬼一般,枯瘦灰敗的皮膚上遍布著溝壑般的皺紋,令人望而生畏。
“你終於敢出來見我了嗎?”
君疏月譏誚的話剛出口,迎麵一道掌風就已經落了下來,他的臉頰上狠狠挨了一巴掌。君疏月沒有內力抵抗,這一巴掌落下,他隻覺得眼前一黑,半邊臉頓時腫了起來,口中一股血腥味衝了出來。
“君疏月,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池寒初說著一把拽住他的衣領,將他從地上拽了起來:“為了殺你,我讓自己每天都活在地獄裏,現在終於輪到你來嚐嚐這滋味了。”
在他麵前的君疏月已經失去了反抗之力,他就像是一隻待宰的羔羊,看上去已然是陷入了絕境,但是池寒初從他的臉上看不到任何自己希望看到的驚慌和恐懼。
不過這也在池寒初的預料之內,這個世上真正能夠令君疏月動容的,恐怕隻有許南風了。可惜他們兩人也已經恩斷義絕,否則要是能讓許南風親眼看到君疏月如今的慘狀,倒也不失為一件樂事。
“池寒初,你以為你真的贏了嗎?”
“贏?從聞雪死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我這輩子沒有贏的機會了,我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讓你也和我一樣眾叛親離,痛不欲生。”
“我在這世上早已沒有了親人朋友,孑然一身,何來眾叛親離?”
“是麽?”
池寒初冷笑著抬起手指向了不遠處,君疏月這才看到那裏竟也堆放著同樣的一堆幹柴,而識歡就躺在其中,看樣子也已經失去了意識。他陡然間明白了池寒初的用意,不禁臉色驟變:“你要做什麽?!”
“對,就是這種表情!”
池寒初大笑道:“你終於也知道怕了嗎?不錯,我就是要在你麵前燒死他。我要讓你親眼看著他在你麵前灰飛煙滅。”
“你簡直是瘋了!他是段聞雪唯一的傳人!”
“住口!”
池寒初大吼一聲,一腳踹在君疏月的身上。柔軟的肚腹如何承受得住這樣的力道,君疏月立馬疼得雙眉緊皺,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有什麽資格做聞雪的傳人!他隻是一個叛徒!你以為我為什麽選中他來修煉羅刹心經?因為我要折磨他,當初如果不是他擅作主張帶走了聞雪,你們怎麽有機會利用他來算計我?他又怎麽會慘死?君疏月,你是該死,但是他比你更該死!我要把你千刀萬剮,更要把他挫骨揚灰!”
“池寒初!”
君疏月看見他舉起手裏的火把,不由在地上拚命掙紮起來。池寒初見狀笑得愈發得意起來。
“可惜我今日殺不了許南風,不過你放心,等你死後,我會把你麵目全非的屍體送到瀾城,送到他的麵前。”
“你說那個時候,他會為你掉一滴眼淚嗎?”
池寒初說罷,舉著火把頭也不回地向識歡走去。夜色之中,他那佝僂的身子在荒城的廢墟上投下了一個畸形的影子,君疏月看著他離識歡已經越來越近了,他用手裏的火把點燃了那堆幹柴,轉眼間火勢洶湧地蔓延開,仿佛瞬間就將識歡的身體吞噬殆盡。
“哈哈哈哈哈,聞雪,你不是一直很愛這個徒兒麽,我現在就送他去陪你。”
那熾熱的烈焰很快就驚醒了昏迷的識歡,但是火勢已經蔓延得太快,他全身上下都被淋上了火油,幾乎一瞬間就被火舌所吞滅。
痛苦的哀嚎刺破了黑夜的寂靜,君疏月看著那火光中漸漸消失的人影,凝著血跡的嘴角卻露出了一絲嘲諷的淡笑。這時他的眼中已經沒有了痛苦,反而變得平靜起來。池寒初回頭看著他時,他就像是站在看著一場與自己無關的鬧劇一般,臉上無悲亦無喜。
“你笑什麽?”
池寒初緊緊盯著他,似乎也從之前的瘋狂中冷靜了下來。他本以為燒死識歡可以給自己帶來快樂,可是當那個孩子的身影消失在火中的時候,他的心裏卻激不起任何的波瀾。
他忽然間意識到無論自己再如何報複都不會有什麽快感,因為那個世間唯一能夠讓他快樂起來的人已經不在了。
他就算報複了天下人,段聞雪也不會回來了啊!
“我笑你愚蠢。”
君疏月目光如冰地看著他:“識歡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夠回到段聞雪的身邊,他想死去不敢死,因為他還背負著血海深仇未報所以不敢去見段聞雪,現在你這麽做反而是成全了他。”
“你什麽意思?”
“他愛得比你純粹得多,池寒初,你原本有機會救段聞雪的,是你自己放棄了。”
“你,你在胡說八道什麽?!”
“段聞雪和我一樣,生來就背負君家人的詛咒,我們必須修煉玉髓經才能壓製宿疾,但是即便如此成年後依舊難逃瘋魔的命運,除非能夠找到心意相通之人□□玉髓經,方能躲過此此劫。段聞雪雖愛你入骨,卻不敢將玉髓經傳授於你,因為他知道在你心中,權勢江山遠遠比他重要,所以他寧可將一身武功傳授給識歡也不願和你□□。池寒初,你口口聲聲說愛他,其實從未給過他安全感,你甚至還不如識歡!”
“你住口!”
池寒初聽到這些話,身體已經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他猜到了段聞雪與君疏月的淵源,但是他沒有想到這其中竟還有這樣一段不為人知的事。當初他不止一次在段聞雪麵前提起過想要修煉玉髓經的事,卻不知自己求之不得的絕世神功早已被段聞雪傳授給了別人。
“池寒初,你看你多可悲。”
君疏月說話間已經從柴堆上慢慢站起了身,而此時的池寒初已經因為他那番話而亂了心神,所以根本沒有注意到此刻的君疏月眼中精光畢露,已經和方才那個任他宰割的可憐蟲完全不同。
他甚至沒有發現君疏月已經用內力掙開了鐵鏈。
“你胡說,聞雪他,他說他在這世上隻愛我一個人,隻信我一個人……”
“修煉玉髓經本就是至為凶險之事,他既不舍得讓你去冒險,也不敢讓你去冒險。你心中欲念太深,早已成魔,修煉玉髓經隻會讓你更加瘋癲。”
君疏月從柴堆上輕輕縱身而下:“你以為烈焰焚身很痛麽?那是因為你沒有感受過我們在抵抗異變時所承受的痛苦。而段聞雪寧可忍受這樣的痛苦都不願讓你與他共擔,你以為你做什麽才能配得上這樣的愛?”
“不要再說了!”
池寒初大吼著打斷了君疏月的話,他撲上來,就像是受傷的野獸一般,將君疏月按倒在地上,然而就在此時,他突然感覺到一股寒意穿胸而過,他來不及回頭就看到一道血光從心口的位置飛濺而出。
“你!”
“我忍你很久了。”
那說話的聲音是從他背後發出的,而說話的人……
“許!南!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