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誰曾許君風與月> 第156章 竹海聽風

第156章 竹海聽風

  “師兄,既然不注靈,那劍就是一堆廢鐵,我們又何須擔心。那天絕劍是畢羅花的克星,隻要天絕劍在,白舒歌便不能興風作浪。我們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魏無涯如今的身體不比從前,這一路的奔波已經讓他不堪重負,在祭壇與諸位長老商議完退敵大計之後便推了晚宴,帶著師弟回到自己的寢宮。師無咎見他麵色蒼白,自是心疼不已,忍不住抱怨起來:“那些長老們平日裏自視甚高,到了這要緊關頭還不是都要別人從旁指點。”


  “四方城的情況你不是不知道,自千年前那場禍事之後,四方城便不再出世,長老們已然習慣了安逸的生活,不願再過問世間之事。也正因如此才讓白舒歌鬧出了這麽大的禍端。”


  說到底,倘若他們如從前那般恪盡職守,白舒歌在滄州頻頻動作他們不可能完全不知情。他們隻是懶得去管罷了。


  “你已經為四方城和天絕劍付出得夠多了。”師無咎見魏無涯的身形已有些搖晃,一揮手屏退了寢宮外的守衛,趁他不備一把將他打橫抱了起來。


  “無咎!不可無禮,這裏是……”


  “你我橫豎都快離開了,還管那些虛禮做什麽。”師無咎不容分說地抱著他便往裏走,魏無涯也著實是累了,靠在他肩頭半晌便有些昏昏欲睡。


  “對了,你方才說到注靈一事又是怎麽回事?”


  “此事乃是四方城的絕密,不過既然我們都要退隱江湖了,說給你聽也無妨。”


  魏無涯輕輕看了一眼師無咎,眼中悄然浮過一絲失落。但此刻師無咎的心思都在注靈這件事上,自然不曾發現。


  “這注靈之事經由四方城大祭司世代相傳,所以在隨你退隱之前,我必須先在諸位祭司之中挑選出一名繼承者,將此法親口傳授於他。氣血鑄劍之術若沒有四方城祭司注靈,便無法凝成劍心,這樣就算此劍鋒利無比,也隻是尋常武器,並不能施展神威。”


  “那究竟應當如何注靈?”


  魏無涯拍了拍師無咎的手,有意無意道:“你今日好像疑問特別多?”


  師無咎聞言突然一愣,從魏無涯身邊猛地站起身來。他身形微微一晃,臉上突然之間血色褪盡,魏無涯見狀連忙伸手拉住他,卻發現他的手冰冷無比。


  “你怎麽了?為何臉色突然這麽難看?”


  “我……”


  師無咎的神情似乎恍惚了一下,僵硬的臉上又慢慢勉強露出一絲笑容:“不,我沒事。師兄今日也累了吧,挑選繼承人和注靈的事明日再議也不遲,你還是早些休息,先把身子調養好才是。”


  他說著這話時,語氣明顯有些慌亂,魏無涯看著他,眼中浮上一層憂色。但他什麽都沒有點破,任由師無咎胡亂找了個借口匆匆離開。


  其實他心裏已然明白,留不住的再如何挽留也是徒勞,如今能做的隻是阻止他錯得更深。


  師無咎腳步慌亂地走到寢宮外,這宮外一片夜色昏沉,刺骨的寒風穿過他的身體,像是深深刺入他的血肉和骨髓。


  他按著胸口的地方,腳步不穩地走到欄杆邊,這四方城位於極北之地的高山之巔,是整個滄州最接近於天際的地方,從欄杆外看下去,腳下雲海茫茫,蒼風呼嘯,就此隔絕了天上與人間。


  師無咎身體忽地一陣虛軟,他扶著欄杆頹然坐了下來,額上的冷汗經風一吹,愈發讓他感到寒意入骨。其實疼得不僅是胸口,他覺得自己的頭也像是要炸開一般,裏麵有無數的聲音,無數的畫麵在擾亂他的思緒,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很多話明明並不想問出口卻偏偏還是說了出來。


  他今天的疑問確實太多了,但那些並不是他真正想問的。他其實想問師兄在炎獄受刑之事,但不知為何最後出口的卻是注靈這件事。


  師無咎,你到底是怎麽了?為什麽這個身體好像已經不受自己的控製,在被別人所驅使?


  而此時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魏無涯悄無聲息地立在那裏,目光中無法掩藏的擔憂和心疼讓他看上去愈發脆弱和單薄,好像經不起這山頂的狂風一番吹折便會化作煙塵散去。


  他的銀發在風中肆意地狂舞,眼眸中猶如注滿了風雪。


  我欲與君乘風去,奈何此身在人間。


  四方城中現任祭司中,除了師無咎和魏無涯以外還餘下八人。這八人的悟性和資質皆是萬中挑一,而四方城的大祭司更得是人中之人。所以如何挑選實在是一件慎之又慎之事。


  師無咎如今雖被免去了死罪,但已然不在四方城祭司之列,所以選拔大祭司繼承者之事他是無權過問的。魏無涯未免他再和長老們起什麽衝突,便把他獨自留在了宮中。


  不知何故,在來了四方城之後,師無咎的心思似乎比之前更沉。夜裏他頻頻夢見曾經預見過的事,甚至有一夜他從夢裏驚醒,醒來時發現自己的雙手正扼著師兄的脖子,這讓他感到了徹骨的恐懼。


  一直以來他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無形之中成為了白舒歌的傀儡,直到那一天他不受控製地問出了注靈之事才恍然驚覺自己的異樣。


  這四方城周圍有封印保護,多少讓白舒歌的移魂之術受到了影響,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越來越意識到自己根本無法徹底擺脫白舒歌。


  那個怪物在自己心底種下了一顆無法根除的種子,它如影隨形,即便遠隔萬裏依然可以控製自己。


  而那夜的事就是一個警告,白舒歌在警告自己若是繼續反抗,便會讓自己親手殺了師兄。


  原來他們早就沒有田園可退了,他們隻能在這江湖的血雨腥風裏沉浮飄零,直到灰飛煙滅的那一天。


  在魏無涯寢宮後有一片竹海,這是雪山之巔唯一的綠洲。魏無涯和師無咎的師傅就隱居在這竹海之中。師傅已過百歲,早已不再過問城中之事,他年事已高,雖精神矍鑠,但記憶卻總有缺失,很多事都已記不太清,唯有這兩個徒兒一直記掛在心上,尤其是師無咎,每日魏無涯來見他時他總會問起這個讓他不省心的小徒兒。而如今師無咎就站在他的麵前,他卻已經認不出他來了。


  竹海中,一頭雪發的老人家正神色安逸地靠在竹椅上曬著太陽,師無咎跪坐在一旁,一邊為他沏茶,一邊握著扇子輕輕給他扇著風。


  “今天無涯怎麽還不來給我請安,你又是誰,我以前沒有見過你。”


  師無咎笑了笑,端上茶遞給師傅:“師兄這幾日城中事務繁忙,才讓我代他來請安。”


  “你叫他師兄?我隻有兩個徒兒,怎麽會不認得你?你不要胡亂就叫他師兄,他隻有無咎一個師弟。”


  師無咎知道師傅這是糊塗了,但是也不爭辯什麽,隻是安靜守在師傅身旁,看著他在一片和煦溫暖的陽光中從容入睡。


  待他真的睡熟了,師無咎才極淺極輕的歎了口氣,俯下身靠在師傅的膝上兀自輕聲道:


  “師傅,我苟且偷生了這麽多年,直到現在才明白自己錯的有多離譜。但是我想回頭已經來不及了。”


  “師傅,為了替我贖罪,師兄在炎獄中受了整整一年的酷刑,那可是炎獄啊,我根本不敢想想他那一年是如何度過的。我一心以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是為了將他救出牢籠,還他自由,可到了最後真正傷害的人恰恰是我自己。”


  師無咎正說著,忽然間感覺到一雙手撫上了自己的發頂。那手依舊是寬厚溫暖的,讓他突然禁不住眼眶一熱,顫抖著聲音叫道:“師傅!”


  師傅其實並未醒來,那隻是他習慣性動作。自己年幼時,每次練功偷懶被師兄訓斥便會跑來師傅這裏哭訴。他就喜歡像抱著貓兒一樣把自己藏在懷裏,攔著不讓師兄責罵。


  過去的那些時光他已經太久沒有回憶起了,很多事他以為過去了就不必再回顧,直到此刻他趴在師傅的腿上,看著眼前這片亙古不變的竹林,嗅著這竹林中彌漫著的茶香,他才明白自己究竟錯過了什麽。


  “師傅,師兄已經答應了要和我一起歸隱田園,等我們安頓下來,我們把您老人家也一起接過去可好?”


  師傅沒有說話,他睡得安逸而沉靜,時光像是在他周身停留下來,將一切美好的記憶都留在了這一刻。


  師無咎緩緩站起身,他拂去衣角沾上的清露和落竹,伸出手撫過師傅被山風吹亂的雪發,待正要轉身離開時,手卻突然被一把握住。


  “無咎啊。”


  他慌忙回頭看去,隻見師傅還在半夢半醒之中,但他卻在夢裏輕輕道:“早點回來啊,師傅很想你。”


  師無咎一驚,一滴留在眼角的淚被拂麵而來的風驀然吹散。他望著那隻握住自己的手,腦中那些一直纏繞不覺的聲音竟漸漸消失了。


  他從未像此刻這樣意識清明,好像天地之間安靜得隻剩下他自己。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