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天地同葬
許南風不知道自己在混沌之中飄蕩了多久,他以為自己會就此沉淪在死亡之境,永世不得解脫。他漂浮在那片虛無之中,猶如世間的一縷幽魂,四野八荒無處容身。他以為這便是死亡的感覺,無論有多深的執念,最後也終歸於無。
阿疏……
許南風這一生從未遇過這樣的挫敗,那種絕望是能摧毀一個人的意誌的,他眼睜睜地看著所有的希望從自己的指縫之間溜走,無論他想抓住什麽,最後都在自己的掌心裏化作一片蒼涼的風聲,歸於虛空。
可是如果這就是我的終點,那麽之前我所做的一切究竟有何意義?
我和阿疏這樣一路走來,難道就為了這不可逃避的生離死別嗎?我明明答應過他,許了他一生一世的諾言,我怎能就此失信於他?
他還在等我回去啊!
那乍然襲來的痛楚讓原本漂浮在虛無之中的許南風像是一下子驚醒過來,他能感覺到痛,那便說明自己還活著?
是了,還有心跳的感覺。
他在那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拚命掙紮起來,就像是落水的人在溺亡的前一刻突然湧上的求生意誌一樣,就算知道希望渺茫,卻還是不肯放棄,他不知道光在哪個方向,隻知道若不再搏一把,那麽他的光很快也會被這黑暗所吞噬。
他的阿疏看似堅強,也許就算失去了自己也能活下去,但是他又會走回從前的老路,變成用冰封把自己隔絕起來的君疏月。是自己給了他希望,告訴他無論前途如何都會不離不棄,昔日的誓言猶在耳邊,現在卻要棄他而去嗎?
我答應過你,永遠不會再讓你承受失去的痛苦,現在我怎麽能做那個拋下你的人?
不知是否是那最後的執念起了作用,原本歸於虛無的身體慢慢開始有了知覺,但他仍然不知道自己該向何處,這裏到底是人間還是幽冥,自己究竟是身還是死?
可就在這時,他聽到有聲音從黑暗的盡頭傳來,那聲音聽上去是如此熟悉,但是卻又絕不像他記憶中那樣。
南風……南風……
別丟下我,南風,別丟下我一個人……
他記憶裏的君疏月無論多麽絕望都不會用這樣倉皇失措的聲音叫著他的名字,那聲音聽上去就像是迷途的孩子,充滿了被人拋下的恐懼和孤獨。
“阿疏——!”
那聲音聽得許南風整顆心都要碎了,他拚命喊出聲想要回應他,但是他也知道他們被隔絕在了兩個世界,也許那界限就是生死。
就算我死了,也請把我的魂魄送到他的身邊吧。
那細碎的哭泣聲一直在許南風的耳邊縈繞不去,就像是個魔咒一般,無時無刻不在蠶食著,齧噬著他的心。他終於失去了冷靜,在黑暗中歇斯底裏地吼叫起來,他不管對方能不能聽到他的聲音,他隻是想回應他,哪怕用自己的聲音淹沒那些令人心碎的哭聲也好。
我怎能能讓你這麽傷心?我究竟做了什麽,怎麽能夠讓你哭得這樣絕望?
“阿疏,我在這裏,我就在這裏啊!”
許南風朝著那虛無的方向聲嘶力竭地大吼起來,胸臆間的熱血像是隨著那吼聲噴薄而出,他感覺那一瞬間自己像是被什麽突然間震得四分五裂,但是身體卻突然輕鬆起來。他沒有在黑暗中繼續墜落,而是有股溫柔的風輕輕托住了他,將他送往光傳來的方向。
光……怎麽會有光……
但那確實是光,從他視線的盡頭處如細碎的星光灑落在他的周身。
他慢慢抬起手,那光穿過他的指縫,勾勒出一道金色的輪廓。
這時他周身的黑暗已經完全被光所吞噬,和先前刺痛雙眼的感覺不同,這一次他沒有再閉上眼,而是任由自己被投入一片純白的世界裏。
阿疏……
“快!封印他!就趁現在!”
誰在說話……
許南風還未回過神來就聽到耳邊響起嘈雜的人聲,他的視線還一片模糊,但是身體的知覺已經漸漸恢複。他雖不清楚自己之前到底經曆了什麽,但是這一刻他清醒地認識到自己仍然活在這個世上。
也許先前那隻是一場幻夢,而此刻才是真實的。
但是他們在做什麽?
許南風在虛空中漂浮了太久,雙腳落地的時候幾乎有一瞬間是無法行走的,他踉蹌了一下,視線中的白慢慢褪去,他的雙眼終於可以再次視物。然而他沒想到自己重返人間後雙目所看到的第一眼竟然是君疏月被眾人冰封在祭壇之上。
他們在做什麽?!
“天絕劍的力量正在減弱,快!我們要趁他意誌消沉馬上封印他!”
混賬東西!
許南風終於明白過來他們在做什麽。那一瞬間憤怒讓他整個人都要燃燒起來,等幾位長老反應過來有人闖入之時,他們幾乎連許南風的模樣都沒有看清就已經被他周身狂亂的氣勁震退。他們方才為了封印君疏月已消耗了不少的元氣,此際遇到強敵來襲自是不敵,一個個都被震得倒在地上動彈不得,而許南風卻如狂風過境一步衝到了祭壇前,那儀式方才進行到了一半,但君疏月的氣息已經非常虛弱,許南風幾乎不敢去碰他,隻能用自己的內力一點點推入他的身體。
“阿疏!阿疏——!”
他慌亂地撫著君疏月冰冷無溫的麵頰,他看上去雖然隻是睡著了,卻像是不會再醒來一樣。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讓許南風的心驟然緊縮,他猛地將君疏月抱進自己懷中,全然不顧周圍眾位長老異樣的目光,瘋狂地吻上君疏月蒼白的雙唇。
“醒過來,醒過來啊!我回來了,南風回來了!你睜開眼看看我,是我錯了,是我錯了!我知道你生氣了,你氣我居然差點就把你一個人丟下來,但是我真的盡力了阿疏,你起來打我罵我都可以,你不要嚇我……不要嚇我……”
許南風捧著他的臉不住地親吻著他,那些胡言亂語的話說到最後已變成了喑啞絕望的嘶吼聲。長老們見他神情瘋狂,甚至將君疏月的雙唇咬得鮮血淋漓都不肯罷手,他們唯恐再逼瘋一人,連忙上前就要阻止,可是人還沒到祭壇前就被許南風厲聲喝退。
“都給我滾出去!誰敢靠近,我就將他碎屍萬段!”
“滄皇陛下,您請聽我們解釋……”
“都給我滾——!”
許南風現在恨不得把他們每個人都生吞活剝,哪能聽得進他們的話?若不是自己及時趕了回來,他們還會對君疏月做出什麽可怕的事?!
他這一怒,幾乎整個祭壇都為之震動起來。幾位長老不由大驚失色,一個君疏月已經足夠頭疼了,沒想到這個突然回來的許南風更為可怕。
“阿疏,這些人根本不值得我們為之拚命。”
我冒險進入炎洞是為了什麽,你接納天絕劍又是為了什麽。到頭來我們又得到了什麽?
許南風將君疏月從祭壇上抱起來,緊緊擁在自己懷中,他的內力源源不斷地送入君疏月的體內,可是他依舊毫無起色,身體僵硬冰冷得如同一具屍體。
“我知道你還活著,你隻是不想見我,你生我的氣了。”
許南風扯動著嘴角,露出一個淒涼的笑容:“沒關係,我知道阿疏的心最軟,你聽不得我求你,隻要我一求你,你就不會生氣了對不對?”
他一邊胡言亂語,一邊抱著君疏月朝著祭壇外走去。有人還想上前阻攔,但看到他的臉色就又懼怕地退了回去。
他的溫柔從來都隻給君疏月一個人,而在別人的麵前他依然是那個震懾滄州的北滄之主,一個身來便背負殺孽的亂世禍星。
他抱著君疏月一步步向外走去,他每走一步,所有人的心都不由得隨之一顫。君疏月的封印尚未完成,如果任由他們就此離去,日後天絕劍再度失控後果不堪設想。而這個滄皇一身凶煞之氣,隻怕無法將天絕劍導入正途,到那時天下將沒有人能阻擋他們二人。
“滄皇陛下!您必須留在四方城!”
眾長老中終於有人忍不住站了出來,可是他剛走到許南風的麵前就被他的眼神震地心頭一緊。
“若再不退開,我便不會再給魏無涯留情麵了。”
“世上已無魏無涯了。”
許南風聽到這話隻是微微抬了抬眉梢。對方倒吸了一口涼氣,又道:“無涯已經以身祭劍了,天絕劍如今就在城主體內,他為了你已然失控了一次,為了他也為了天下,我們必須要將他封印。”
“天下?”
許南風忽然拔高了聲音反問道:“若是沒了阿疏,你以為我會在乎這天下如何?”
“你……”
“我本非良善之人,做著一切都是為了給他一個太平天下。現在你們要把他奪走?”
他這一問,無人敢應,因為誰都知道此時誰敢出聲必定會命喪當場。
許南風已在瘋狂的邊緣,他確實不是良善之人,他能為了君疏月血洗天下。
“阿疏若能醒來也就罷了,若他有個萬一,我不僅要你這四方城陪葬,也會讓整個滄州為他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