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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八章 下官慚愧

  甘相公日子逍遙,心情舒暢,迎來了當朝禦史中丞司馬光。


  司馬光再來,麵無表情,讓他做那前倨後恭的事情,他是做不來的,落座之後也無茶水,便也直白開口:“陛下召甘相公入殿商議兵事。”


  甘奇倒也不是那得理不饒人的人,卻是脾氣也不好,答道:“勞煩司馬中丞回去稟報,就說在下守孝在家,不便參與公事。”


  司馬光氣得想罵人,他看著甘奇,卻又發不得怒,唯有再勸:“陛下奪情,事關重大,還請甘相移步入殿。”


  “不合適,聖人子弟,豈能不孝?你便去與陛下複命,就說我甘道堅實在不便。”甘奇一邊收拾著自己的袖子一邊答道。


  官員不聽皇帝的話語,這是大罪,但是有宋一朝,官員不奉召卻又是常事,特別是仁宗朝,官員躲起來不去當官的事情不少,比如包拯,就常幹這種事情,以為明誌。


  司馬光麵色憋得通紅,拳頭捏得緊緊,讓他這麽一個人笑臉說什麽諂媚好話,那是不可能的,他就這麽憋著,也不抬頭看甘奇,仿佛又受了氣正在忍。


  但是在甘奇看來,司馬光此時就像是一個小媳婦一樣,反倒有趣好玩。


  甘奇又道:“看司馬中丞麵色,若是內急,隻管去。”


  “下官並不內急,殿上文武百官,還有陛下,都在等著甘相公去商議十萬火急之兵事,還請甘相公以大局為重。”這已經是司馬光能說出來最低三下四的話了。


  甘奇卻站起了身,並不理會司馬光,而是走到門口,抬頭看了看天色,慢慢說道:“風和日麗,當真是一個好天氣,人生在世啊,你以為你看透了的,卻不知自己連皮毛都不懂。司馬光啊司馬光,要說治國之道,你還差得遠,要說大局為重,你也不懂什麽是大局。說起來,我其實不討厭你,奈何你總是做一些讓人討厭之事。”


  司馬光憋著臉,一言不發。


  “其實我不想為難你,隻是覺得你沒有治國理政之才……”甘奇搖著頭,慢慢往院子裏走。


  司馬光也不抬頭去看甘奇,甘奇這麽一番話,他心中自然聽得不舒服,奈何這是甘奇真心之語,司馬光真不是治國理政之才,他是治學之才,好好寫史書更適合他。


  司馬光生氣是生氣,奈何這種時候,他又隻能忍著,滿朝相公官家都在等,怎麽樣也還得勸一勸甘奇去上朝。這也是他的行事方式,君王所托,不敢不從,家國大事,更不敢亂來。保守迂腐,其實也有保守迂腐的優點。他不會為了一時氣憤,真是把事情給攪黃了。


  他就低著頭,憋著,再憋一會,當開口再說幾句難以出口的好話去勸一勸甘奇。心中也自我安慰著,若不是皇命在身,他打死也不會來找這個小人甘奇,割袍斷義便是割袍斷義。


  又憋了一會,君子司馬光起身抬頭,看一看甘奇在哪,準備再去勸一下。他本以為甘奇在院中,奈何出來一看,甘奇不再院中。


  司馬光又左右看了看,他以為甘奇躲起來不見他了,不免有些著急,開口喊道:“有人嗎?來人呐!”


  甘霸從頭前回廊出來了,張著大嗓門問道:“什麽事大呼小叫的?”


  被一個粗魯漢子嗬斥了,司馬光也來不及發怒,立馬問道:“你家相公呢?去何處了?”


  甘霸怒目一瞪:“不是你來請我家相公的嗎?你緣何還在這裏?”


  “什麽?你家相公去哪裏了?帶本官去尋。”司馬光脾氣也不好。


  甘霸幾步近前:“你這鳥廝,莫不是討打?我家相公剛才出門都上車進宮去了,你卻還在這裏尋,莫不是故意耍弄我?看來你真是討打!”


  說著甘霸就上來了,拳頭揮了揮,作勢要打人。


  司馬光倒是沒想著要挨打,而是大驚:“什麽?他進宮了?”


  一邊驚訝,司馬光一邊往外跑,門口還有他的馬車,出門就上車,口中連連說道:“快快快,皇城,快走。”


  甘霸還罵道:“鳥廝,算你跑得快!”


  司馬光算是被甘奇耍弄了一下,不過他也不氣,終歸是把皇命辦妥了,唯有不斷催促車架加速。


  甘奇先進了大殿,司馬光入皇城之後,一路飛奔,氣喘籲籲之間,算是與甘奇前後腳來了。


  甘奇入殿,許多人心中都尷尬,包括皇帝趙曙。


  甘奇一身素色儒衫,大步往前,一直走到最頭前,就在富弼身後入列。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看著他慢慢往前走,看他躬身見禮。除了曾公亮,全場沒有一個笑臉。


  “這個……啊,甘相既然來了,那咱們就開始議事吧……”趙曙開口打破尷尬。


  甘奇忽然就站出來了,開口:“臣有奏!”


  “說,甘相說就是。”趙曙是有點良心的,至少他此時知道尷尬而心虛。


  “臣出三百萬貫錢糧,領東京七千騎,再調燕雲五萬威武軍,出延州,敗黨項十五萬大軍,至少奪五州之地。不知諸位意下如何?”甘奇比所有人都直白,也懶得等那些彎彎繞子,早說完早省事。


  然後滿場噤若寒蟬,不是嚇的,而是都沒有想到甘奇會說出這樣的話語,更沒有想到甘奇開口就出三百萬貫的巨資。


  趙曙有些沒有反應過來,剛才司馬光去請甘奇的時候,朝堂上就在議論軍費糧餉之事,正在焦頭爛額,議出的辦法也是讓各部衙門分攤,正在爭論哪個衙門出五萬,哪個衙門出三萬,爭得是不可開交。


  忽然甘奇一來,開口就是三百萬貫,就是把這次出征的花費都包了,這誰能想到?

  司馬光都一臉愕然抬頭看向甘奇,頭前叫甘奇拿二百萬貫出來,甘奇打死都不願,此時開戰了,甘奇開口就把軍費給包圓了,司馬光是大感意外,意外到忽然有些慚愧一般。


  他又想起了甘奇出門之前跟他說的那些話,說他不懂什麽是大局,此時陡然一想,甘奇莫不就是說的現在?他早已算定還有戰事要來,也知道國庫空虛,所以留著錢做軍費?

  司馬光胡思亂想著,頭前曾公亮已然笑道:“這般好,陛下,如此便是萬事大吉也,甘相出征,必然凱旋。甘相還把糧餉之事也一並解決了,如此忠良,古今罕見!”


  若是以前的朝堂,曾公亮誇獎甘奇,必然有人附議出言,比如王安石、唐介等人,都會出來跟著說幾句。


  卻是而今,曾公亮把甘奇好一頓誇,但是卻沒有一人接話。


  甘奇自己接話:“曾相公謬讚矣,家國大事,社稷之重,豈能因一己之私廢之?”


  這句話一說出,司馬光麵色臊紅,這話不就是他用來罵甘奇的嗎?不就是為了這句話他要與甘奇割袍斷義的嗎?


  沒人附和,曾公亮也要接著誇:“我大宋有甘相這般的文武之才,社稷可安也!還請陛下下旨,就按照甘相說的辦!”


  趙曙連忙說道:“準,準了,就按照甘相之策來辦,文老相公,還請樞密院速速去調兵符大印,軍令立出,調兵遣將,速速開拔!”


  文彥博麵色複雜,拱手稱是。


  “朕在東京,隻等甘相凱歌!”皇帝趙曙,比在場所有人都要滿意,錢糧解決了,軍隊解決了,領兵主帥解決了,順利得超乎想象。


  甘奇也不多言,上前拱手,便道:“請文相公下令,調撥幾人入軍中聽用。軍將種愕、樞密院編修章楶,還有原皇城司押官李明。”


  文彥博抬頭去看皇帝。


  皇帝趙曙大手一揮:“允了!”


  甘奇再一拱手:“那臣就告退了,去軍營點兵,還請文相公把兵符大印都送到軍營來。”


  趙曙下意識點點頭,甘奇已然退去,說走就走。


  滿場眾人,皆目送甘奇離去,一個個不知說什麽是好。


  朝堂之上的氛圍陡然有些怪異起來,甘奇都消失在大殿門口了,所有人目光都還未從門口收回來,更沒有一個人說話。


  倒也不知眾人都在想什麽,連皇帝也就這麽看著,還輕輕歎氣。


  似乎在這麽微妙的時刻,許多人都覺得這個朝廷對甘奇有虧欠,也有人覺得甘奇太過自大,行事作風,完全沒有一個臣子該有的模樣,少了一種謙卑與恭敬。


  依舊還是曾公亮打破了此時的沉默,開口笑道:“陛下,甘相一去,西北無憂矣,該著急的是黨項人了,此一戰,保西北二十年太平不在話下。”


  趙曙點著頭:“嗯,那便散朝吧,各部衙門都配合著甘相,籌措糧草之事,大家哪怕出不得錢,當也要出力,不可懈怠。”


  退朝了,皇帝轉身就走,眾人也慢慢退去。回書房的路上,皇帝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堵在心口,堵得人有些難受,許是因為心中也起了慚愧,也許是因為剛才甘奇的風範太甚,仿佛一出手,所有的事情都解決了。仿佛甘奇比他這個皇帝還有能力,就沒有甘奇辦不成的事情?

  這種感覺,不是一種好感覺。


  那司馬光,慢慢走出皇城,左右看了看,也在長籲短歎,口中喃喃一語:“這叫什麽事?”


  這叫什麽事?


  一句話語,兩種心境。


  軍營之中,號角已起,七千騎兵呼嘯之間聚集而來。


  將台之上的甘奇,眼神掃視左右,威嚴已出,各部軍將上前匯報之後,隻等命令。


  甘奇左右巡視幾番,板著臉,隻說一句話:“把所有的事情都處理一下,明早開拔,打仗。”


  “遵命!”聲音震天在響。


  甘奇翻身上馬,就走。


  軍營門口,李明剛剛趕到,見得甘奇,連忙大禮拜見:“多謝甘相公抬舉!”


  “不必謝我,速去報備,今晚把所有事情處理好,明日開拔。”甘奇話音還在,人已然打馬而過。


  李明再拜,起身看著飛奔而去的甘奇,自言自語:“有幸,有幸識得甘相公,祖宗保佑,讓我此番隨甘相公立功而回,加官進爵,光耀門楣。”


  章楶,從樞密院抱著一大堆兵符印鑒到得軍營,與史洪磊報備交接。


  甘奇回家,也開始收拾東西,掛在木頭架子上的甲胄,取下來擦洗幹淨,換洗衣裳,也要打包好。


  甘奇先開拔,卻還要留人在京城辦事,籌措糧食,汴梁城大,交通方便,得在這裏賣一批糧食,然後一路西北去,一路買,一路買一路往軍中送。


  東京籌糧的事情甘奇準備交給章楶負責,不過甘奇還有一個幫手,朝廷派的韓絳,行路途中,韓絳負責這些。


  錢,甘奇有,卻多在燕雲,大批量的錢財,甘奇壓根沒有運回汴梁,但是甘奇自己還是有點錢的,先用上。自家宅子裏的地窖打開,甘霸帶著人,立馬就給搬空了。


  夜裏,甘奇還在忙碌著,安排一應事情,各處掌櫃來了,章楶也來了,錢交給章楶一部分,各處掌櫃幫著章楶幹活。似乎完全不需要朝廷插手一樣,甘奇自己就把這些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


  大軍先行,糧草一邊走一邊往軍中送,走到哪裏也在哪裏買。大宋境內,就是這點好,民間富庶,有錢哪裏都不愁吃飯。


  卻是忽然門房來報:“主人,禦史中丞來拜。”


  有些意外,甘奇擺擺手:“請進來。”


  禦史中丞司馬光,走進了甘奇家的前廳,前廳裏無數人都在聽著甘奇的各種安排。


  司馬光進來之後,搖身一拜,卻也不近前,隻等甘奇把事情都安排完。


  又過得一個多時辰,夜半時分,甘奇家的人才慢慢散去,隻等明天各做各事。


  司馬光也才上前一拜:“見過甘相公。”


  甘奇看著司馬光,說道:“你來之前,想來當是猶豫了許久吧?”


  “下官慚愧!”司馬光直接答道。


  “不必慚愧,咱們二人,終究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的。”甘奇答道,他似乎也知道司馬光來幹什麽。


  “下官來此,便是要收回上午割袍斷義之語。”司馬光這一點還算君子。


  甘奇不置可否,隻道:“別收早了,許有一日,你還得說這般話語。時候不早了,你回吧。”


  司馬光說完自己想說的話,也不多言,躬身一禮:“下官告辭。”


  司馬光,就是這個時代,也代表了這個時代。


  甘奇終究會打破這個時代,所以甘奇知道,兩人永遠不會是同路人,今日司馬光收回去的話,來日還得說出口。


  這些與個人情感無關。也不是司馬光一句慚愧就能改變的。


  時代的步伐,曆史的車輪,正在滾滾向前。


  再回汴梁的甘奇,必然鋒芒畢露,以最強力的手段,開始去做他心中早已想定的那些事情,再也沒有人能真正阻止他,皇帝都不行,等他再回來的時候,皇帝也已經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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