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節

  後邊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葉老頭子,還記得有一次西域的人進貢了幾條豹子肉麽,那一次我戒齋,你偷偷跑禦膳房自己做了吃了個精光,還跟我說什麽豹肉是神的骨肉,隻能你們這種人來品嚐不然我吃了會暴斃的……”百裏穹圖沒有再用“孤王”和“朕”這樣的字眼。


  葉勳的臉刷的一下紅了。


  “老頭子喝酒,”百裏穹圖給葉勳倒了一杯酒,“不過聽說你烤得豹肉是最好吃的,誰都知道你是個勤快的吃貨,那一次我從神廟裏溜出來想和你一起分了,可是你不講麵子,非要自己獨吞,還說我必須戒齋戒夠了,不然天下會大亂。”


  “都是過去的事了,能不提麽……”葉勳喝了一口,語氣有點別扭。


  “不過老頭子也沒好到哪裏去,豹肉裏的確有跟暴血藥劑一樣的成分,老頭子當時熱得脫了衣服在寒雪裏亂跳……”百裏穹圖說著哈哈大笑起來,“那一年老頭子三十一歲,我二十七,一轉眼,幾十年過去了啊。”百裏穹圖說完,撕了一塊兒羊肉放進嘴裏開始嚼來嚼去。


  葉勳沒有吱聲。


  “墩子哥,我們好多年沒有一起好好地喝過酒吃過肉了。”皇帝端起杯子,痛痛快快地一飲而盡。


  “你確定你來之前沒喝多?!”葉勳的臉色忽然變得很奇怪,和皇帝一樣奇怪,他沉默著看著燭光裏遠處那個瘦弱的揮著刀的女孩兒背影,然後歎了口氣。墩子是他小時候爹娘取得外號,舉國上下知道這個外號的人,還能確信活著的,就隻剩下百裏穹圖這個大秦皇帝一個人。就連葉勳的女兒葉嫣兒也是頭一次聽見這個名字。


  葉勳學著皇帝的樣子,把整整一杯烈酒喝進了肚子裏。


  葉嫣兒忽然覺得這兩個人有好多的事,都是大家不知道的,他們此刻坐在一起,像是忘年之交,更像是父與子。


  “自從你不給我釀酒的時候,我已經沒怎麽喝過酒了。”皇帝抓了抓自己的腦門,苦苦地笑了。


  “這話聽上去怎麽酸不拉幾的……”葉勳皺了皺眉。


  “應該是苦才對,”皇帝搖搖頭糾正大祭司,“我好久沒像今天這樣痛痛快快地喝酒吃肉了,所有的人都開始離開了我。白風塵、鹿昂父子、還有我的爺爺,以及過去的你。”


  葉嫣兒在一旁聽得驚訝起來,皇帝和她爺爺的交往居然可以追溯到皇帝幼年的時候。


  “那還不是你自找的。”葉勳撕了塊羊肉遞給自己的孫女兒。


  “其實和以前都沒什麽區別,”皇帝給自己的酒杯添滿了酒,“話苦那是因為人心太苦,喝點酒潤潤就好啦。”


  觀武台裏的氣氛融洽了很多,葉勳和皇帝輪流著給彼此斟酒,兩個人笑談風聲,遠處傳來百裏子鳶揮舞刀的哼哈聲,葉嫣兒默默地看著,也不插話。演武場裏的燭光被宮人們灌過燈油後更加的明亮起來。


  可是即便燈光再明亮,也沒有人看清皇帝坐在觀武台裏,宮人們扭頭看向大祭司的時候,都覺得他身邊的那個男人是個不要臉的……無賴痞子―――他脫下了鞋子,光著腳丫子蹲在座位上,頭發也沒有盤,一身褥衣也沒有穿外衫。


  兩個人說著葉嫣兒從來不知道的事,他們甚至唱起一首古老的歌兒,皇帝高興起來,伸手搶葉勳手裏的肉,葉勳閃過身把剩下的羊肉一口吞進肚子裏。


  “皇上這次來,到底想和老臣說什麽?”葉勳啃著羊骨頭上的碎肉,話語突然正經起來。


  皇帝和他一樣啃著自己手裏的羊骨頭,他伸出一隻手在身上抹了抹然後摸出一個翠玉環,玉環是之前有個碎裂口子的那個,“這個東西給你看看。”


  “不要再給我講你和九王爺的故事了,你喝多了。”葉勳搖搖頭不去看,“我也聽多了。”


  “不不不,我們都沒喝多,你釀的酒從來不醉人,我是讓你看這個,”皇帝突然摔碎了玉環,裏麵露出一條血紅色的細布條,“好好看看。”


  “竟然有這樣的事兒?”葉勳看著那條布條上的字,有點驚訝。


  “四王爺聯合南夏國的人製造大量的盔甲利劍,經過汝陽的時候被無塵發現了,無塵上奏的折子我估計被宰相扣下了,他自己又不能抽身來,誰想到自己卻被人誣陷謀反,臨死的時候他請玉匠改造了這個翠玉環,把事情寫到了自己的血染紅的布條上塞了進來,他知道,這枚翠玉環是他和我之間的信物,無論是誰找到都會第一時間呈給我,這麽久了,他還是這麽傻……”皇帝的聲音忽然抽泣起來,他緊緊地攢著翠玉環的碎片,手掌流出血來。


  燭光顫抖起來,百裏子鳶仍舊沒命地揮舞著顏小敘的狼鋒刀,大祭司把它手裏的羊肉骨頭摔在桌子上,一臉無所謂的表情說,“即便是這樣,後悔也晚了,汝陽百裏無塵的大軍已經被分到各個王爺的旗下了,汝陽沒了,百裏無塵也死了,皇上年輕時真正的朋友如今就隻剩下我一個了,說吧,什麽時候,皇上會把我送到神那裏和他下棋?”


  葉嫣兒的心忽然猛的跳了一下,她看著幽幽燭火裏葉勳的眼,裏麵是燭光照不進去的黑暗。


  “就因為隻剩下了你,所以拚上我的命,我也會要你活下去,不然,我就太寂寞了啊……”皇帝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墩子哥,你的意思是說我不該聽幾個王爺的話誅殺九王爺?”


  “知道了還問我?”葉勳靠在椅子上滿臉痞子氣。


  “你從來都不說話,葉沁出征前問你的時候,你把自己關在熵陽宮裏不出來,誰知道你的意思。”皇帝說。


  葉勳沒有搭理他而是對著葉嫣兒說,“嫣兒去照顧公主,我和皇上有話說,這裏沒有你的事兒了。”


  “等等,”皇帝擺了擺手,“嫣兒是下一任的大祭司對吧?”


  “是。”葉勳老老實實地說。


  “那就留下吧,這些話,她可以聽。”皇帝招招手,讓葉嫣兒坐下來,“我不想子鳶知道我在這裏,也不想讓老友的孫女兒覺得我們之間,有什麽隔閡。”


  葉勳怔了一下。


  皇帝低著頭,然後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小口說,“兩年前,一支從南夏出發的商隊運送著大量的軍需物資從汝陽經過繞著山道朝四王爺駐紮的北軍營過去,那個時候百裏無塵恰好在打獵發現了這支商隊,當時無塵隻是平常裝扮混進了這支隊伍,摸清了他們的底細和四王爺的謀反之心,大概老四是覺得我們這個國家將來的主人,不該是一個女娃娃吧?九王爺回去後整兵秣馬,連續上了很多折子,可是這個時候等來的卻是他被誣陷謀反的,老九是個沒有心計的人,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一個人孤身上朝的話,肯定會遭到人暗算,可是帶兵進帝都,恰恰又認證了他謀反的心,可惜啊,幾個王爺居然一條心地要出兵誅殺九王爺。最後九王爺謀反失敗,身敗名裂。幾個王爺分了他的兵和底盤,皆大歡喜,多好。”


  “好個瞎子啊!”葉勳忽然大聲嗬斥了一句,“朝廷早就斷了九王爺的糧,軍需軍需到不齊,他外來要抵抗敵虜,內來要防備朝廷,進退兩難,恰恰這個時候自己又被冠上謀反之名,這不是逼著他謀反麽?!”


  “嗯。”皇帝低低地應了一聲。


  “不過連軍需都沒有飯都吃不飽的人還在為朝廷死守著邊疆,這樣的人會謀反麽?會麽?會是叛賊麽?瞎子都知道不會啊!”


  “嗯。”皇帝還是低低地應著。


  “九王爺鬥得過那些人麽?覺得你還是個靠山,所以他一直堅持到最後,可是他等來的什麽?你欽點的葉大都護的赤羽鐵騎的誅殺?要是我,我早就投奔煙江了,九王爺他是愚忠,換我我早就投奔煙江了,而不是像他一樣驅散了所有的大軍,隻率不到三千死士企圖幫你掃平叛黨。”


  葉嫣兒聽著聽著忽然怔住了,她眼前一黑,當聽到爺爺說換他他早反了的時候,她的耳朵裏像是有幾千幾萬隻蒼蠅在嗡嗡亂叫一樣。


  大漠蒼顏?黑月之潮 第十九幕 原罪之瞳的反噬


  “我想都不想也知道你是會反的,”皇帝百裏穹圖笑著點點頭,他拍拍葉勳的肩膀說,“如果換做是我,我也一樣會反,可是九王爺為什麽不會反?為什麽他會頂著討逆臣清君側的旗號固守?那是因為他太蠢了啊!他一個人就想要誅殺意圖謀反的王爺們,那是他的哥哥們呀,論心計他還太稚嫩了。可是我沒有想到,他會死在葉沁的赤羽鐵騎下,我以為他至少能投降過來見我,那樣他還可以活下去。”


  “我聽公主說,葉沁破城後,下了屠城令。”葉勳看了看劈砍木垛的百裏子鳶。


  百裏穹圖怔了怔。


  “幹了這最後一杯酒吧。”皇帝舉著杯子,喝幹了最後一杯酒,“為九王爺,也為我們大秦。”


  “陛下,老臣隻想知道,憑借顏小敘的十二金吾衛和三萬**軍,能不能保全帝都?”葉勳沒有喝酒,“能不能和兩派王爺對敵?”


  “要聽實話麽?”


  葉勳點了點頭。


  “不能。”


  這次換做是葉勳怔住了,百裏穹圖說的很輕鬆,輕鬆地像是他覺得自己手裏的兵權沒有幾個王爺的牛掰是很正常的事……


  “知道我為什麽說九王爺很蠢麽?不單單隻是因為他不怕死蠻幹,”皇帝搖搖頭,“大秦帝國那麽多附庸諸侯,除了最大的幾個皇室王爺,他那個不能靠著聯合起來拿回屬於他的王座?要是他真的來拿,我不會不給他,墩子哥你知道的,我們倆就像是一個母後的兒子一樣,在我落難的時候隻有他願意幫我,不過,諸侯們不就是我打你你抽我麽,今天這個諸侯沒了,明天那個諸侯又站起來了,這是災難的征兆啊,魔君秦舞結束的那個戰國亂世,即將來臨了,我已經聞到亂世烽煙的味道了。”


  “落下去的星星總是會升起來的。”葉勳說。


  “就像你說的,包括我,任何人站在百裏無塵的位置上,都會反的,可是百裏無塵恰恰是這種愚忠的主兒,隻因為我曾經把他當做朋友啊,他這個人,因為他繼承的暴戾之血,朋友總是很少啊,現在的我回想起從前,總是會覺得自己雙手上沾的血太多,感覺就像……”皇帝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就像我利用了他們一樣。”


  葉勳靜靜地看著燭火裏遠處的百裏子鳶,她的身影看上去是那麽遙遠,“就這樣,最後一個支持陛下的人也不在了,陛下,你可想過幾位王爺真的叛亂了起來,你該怎麽辦麽?他們這群老家夥,可沒有九王爺那樣純粹地支持陛下,在他們眼裏,隻有自己的利益。”


  “他們已經開始準備了不是麽?大祭司―――”皇帝忽然喊起了對葉勳的尊稱,“你能望得見光麽?在無邊的黑暗裏。絕處總是會逢生的,就像九王爺是不能不死的。如今想坐在大秦皇帝位置上的,不是九王爺一個人,而是千千萬萬個人,他們想要一統這個國家,做流傳子孫萬世不變的皇帝。他們可不是百裏無塵會滿足,九王爺是個很好的武士,但是卻不知道他真正的主人其實是他自己。那些想要坐在皇帝位置上的人,他們是要殺人的,殺到這個世界上隻剩下他們和戰俘,所有的人都臣服於他,那個時候他會靜靜地做下來,讓史官書寫他的曆史。”


  “英雄帝王的曆史。”


  皇帝的聲音變得陰森森的,“在權和力麵前,沒有誰不會迷失自己貪紅眼的。”


  “陛下……”葉勳忽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


  “赤羽隨著葉沁出征的時候,南夏和弩箭和王爺們的武士軍隊,他們都在眼睜睜地看著我們的損失啊,記得南夏的鬼斧麽?他們的速度可是比赤羽的速度快上百十倍。大祭司,你有十多年沒有像現在這樣跟我聊天了,麵對這樣的局麵,你會怎麽做?”皇帝歎了口氣問道。


  “鬼斧。”葉勳的麵容僵硬了,“是很可怕的軍隊。”


  “上一個令人可怕的軍隊是魔君秦武的不死之軍。”


  “還記得四年前麽?”皇帝閉上眼像是在回憶。


  “老臣永遠不會忘記。”葉勳坐直了身子。


  四年前南夏國的北國國主率領十萬鬼斧軍脫離南夏國一路打到大秦的帝都前,沒有人能阻止他們,不過鬼斧擅長驍勇作戰,卻在大秦帝都的天險護城河前吃了虧,兩方僵持不下,皇帝燃起烽火台請來各路諸侯,當時白氏一族和鹿家莊的莊主,組建了鐵駟車困住了北夏的後援,就此鬼斧投降大秦,賠償了黃金萬兩珍寶無數,兩國得以安歇後,大秦內部出了奸臣間諜。


  白氏一族和鹿家被懷疑有謀反之心,百裏穹圖無奈下讓大都護葉沁率兵,殲滅了兩家。


  那是有史以來大秦最大的損失,白氏一族以白風塵為首救走了鹿家最後的少主,投靠了煙江王。


  轉眼間三年過去了,但是那場內亂所有參與的人都知道,鮮血洗刷了白氏和鹿氏休養生息的地方,帝國史冊對此隻是稱賊寇作亂。


  可是隻有帝國皇室這樣的賊寇,才能舉精兵殲滅兩家的吧。


  “真正支持我的人,有實力的早就被**殲滅了,那些亂臣既然有實力做掉兩大氏族,區區一個九王爺百裏無塵,在他們眼裏不過是一顆沙子。”皇帝扶著頭,心裏隱隱作痛。


  “我不懂。”葉勳搖搖頭。


  “誰都不懂,皇帝很孤獨的。”百裏穹圖的聲音低而有力,“當你坐在這個位子上的時候,你已經身不由己了。”


  葉勳看著百裏穹圖眼裏的光,微弱至極,像是要滅了一樣。


  “這個世界上懂我的人,就隻剩下你葉勳一個人了,”皇帝拍了拍大祭司的肩膀,“如果是換做當年,我還不是皇帝的時候,九弟隻要有危險我連命都可以不要,想殺他的人才有幾個?當年那麽多想要殺我的人,我不照樣活了下來?那個時候誰敢動九弟我絕對會拚命,哪怕是天王老子!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我現在是大秦的皇帝,手裏握著的東西,不單單隻有權和力這兩樣東西。命啊。這就是命。”


  “喝完了。”葉勳把杯子扣在桌台上。


  “我今天來找你說這麽多話,”皇帝站了起來看著遠處拚命練刀的自己的女兒,歎了口氣說,“是因為有一些事,我隻剩下你一個人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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