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節
齒的頜骨整個切下。他運刀流暢,刀刃行走在魚頭的骨骼縫隙處,一件件把麵骨、耳骨、眉骨、喉骨拆下,魚血已經在海底放盡了,白淨如玉的魚骨帶著絲絲晶瑩剔透的肉絲,一件件在木案上排開……
掌聲雷動。
整個魚頭片刻之後拆好,青栗旋即割了一圈,露出魚頸紋理鮮明的肉來,魚肉仍然新鮮,帶著淡淡的粉色,紋理間夾著豐腴的白色脂肪。
這就是魚腩,從這裏開始是魚身上最精華的地方,在海邊,魚頭魚尾都是燒湯的料,魚腹可以白煮,魚背可以紅燒,而魚腩肉唯一的吃法就是生吃。
最鮮最嫩的魚肉,甚至不沾一點油醬,不用山葵。
“青栗先切魚頭,就是用魚頭上的油抹遍刀身,這樣切肉的時候,刀的鐵味就不會粘到魚肉上。”百裏耶含笑解釋。
青栗緩緩橫刀一切,一塊拳頭大小的魚腩落在砧板上,他按住三尺長槍的刀背,沿著魚肉的橫紋,緩緩往下切。
提刀的時候,一片肥厚的魚肉粘在刀身上。
青栗轉身走到鹿塵麵前,呈上這塊飽含敬意的魚肉,“小哥是我們昨夜的英雄,請嚐第一塊肉。”
百裏耶笑著拍拍鹿塵的背,示意他不必推辭。
鹿塵伸手要去拿,青栗卻搖頭示意他不可。
鹿塵明白了,最新鮮的魚肉,是連鐵刀都不能直接接觸的,何況手。他彎下腰,直接張口從刀身上咬住了那塊龍魚肉。
鮮美的油脂像是奶一樣在他嘴裏化開,他在眾目睽睽之下緩緩的咀嚼著那塊魚腩,望著天空,不像是在吃肉,倒像是在思索。
這是饕餮的盛宴,神仙也未必品嚐過。
鹿塵感受著牙齒咬開一絲絲魚肉的感覺,魚肉微黏又微甜,沒有絲毫的腥味,世界上沒有其他味道可以用來比擬,口感野蠻而神秘。
鹿塵暢想遠古時候的先民,最後把魚肉咽下去的時候,居然會有點不舍。百裏耶塞給他一壺烈酒,“魚肉越鮮美,也就越陰寒,要喝烈酒驅逐寒氣,這是我從葉老頭子的家裏偷來的美酒,嚐嚐吧。”
鹿塵一飲而盡,長歎一聲,“八王爺說青參謀剖魚的技法活色生香,這魚腩的味道要比喻,也隻有活色生香四個字了!”
百裏耶仰天大笑,水兵們也跟著開懷大笑。
最後甲板上所有人都笑了起來,甚至連那些迷信的漁民也不得不搭上笑臉。
大漠蒼顏浮沉流沙 第十七幕 深海暗礁,抵達碧池
百裏耶和鹿塵、百裏子鳶三個人剛剛走出船艙的時候,隨船的黑衣仵作已經疾步而來,他的聲音嘶啞急促,“八王爺……糟了!”
“怎麽?”百裏耶也吃了一驚。
這個黑衣仵作素來冷靜,此時聲音裏卻透出極大的不安。
“八王爺跟我來。”黑衣仵作也不多解釋,引著三個人來到甲板上。
正是深夜,漫天星辰,海風浩蕩,值夜的水手也溜達去了別處,甲板上一片寂靜。仵作指向遠處,三個人順著他的手指看出去,海麵細波起伏,並沒有什麽異樣。
百裏耶也看不出所以然,扭頭看著鹿塵。鹿塵麵色凝重,擺手示意百裏耶不要打攪他,從懷裏摸出幾根算籌,夾在指間,從算籌的縫隙裏眺望。
許久,他放下算籌,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緊蹙著眉宇。
“怎麽?”百裏耶問。
“雖然沒用海鏡,但是粗算下來,我們一日一夜裏航行了四百裏,我們的航速是正常航速的三倍有餘!”鹿塵說的很肯定。
“怎麽可能?”百裏耶大驚,“今日風平浪靜!”
“信鹿小哥說的沒錯,此處是茫茫大海,無物可以參照,確定航速最準確的方法就是觀星,鹿小哥觀星的技法我們不必懷疑。”百裏子鳶低聲說,鹿塵纏著葉勳讓葉勳教他星象的時候,百裏子鳶在場。
“起霧了,你先下去吧,讓他們準備衝角!”百裏耶對著黑衣人說。
黑衣仵作從旁邊的濃霧中一閃而過,直奔底艙。
百裏耶從不叫他的名字,但是鹿塵也看得出來在船上這個仵作的地位不在百裏耶之下,隻不過大概是從驗屍之類的活兒出身,不太上得了台麵,也不願意露臉。
片刻,船底傳來機括轉動的哢哢聲,包住船首的一截硬鐵緩緩地放平。
隱在船身裏的硬鐵是一根短而銳利的尖角,足有一人合抱粗細,放平之後扣死在龍骨上。以百裏煙江號的船速加上船重,這根衝角大概能把九成的軍船撞成兩節。
伸出衝角之後,修長的船就像是一把快刀。
一個人疾步從底艙上來,不是黑衣仵作,而是參謀青栗。
“船帆還要多久?”百裏耶低聲問。
青栗一看霧氣的濃厚,已經明白事情緊急,沒有船帆的船在這茫茫大海上,和漂浮的棺材無異,“趕一夜了,今晚都別睡了,明日早上可得,就剩下主帆了。”
“明日早晨沒有帆就提頭來見。”
“是!”
“給我調十個人上來,要靠得住,眼力好的。”百裏耶說,“要八個弩手,兩個操船的,要配足夠的箭,要火弩。”
鹿塵立刻明白了百裏耶的用意。
在濃霧中航行,略能靠得住的隻有舵輪,但是看不見前方的動靜,不知道怎麽轉舵,唯一的辦法是不斷的射向前方,聽聲音看動靜,或者能提早知道前方的情況。
“好辦,前幾天廚子把那條龍魚吃不掉的肉給煉了,煉出幾桶水一樣清的油,比火油還好燒,做火弩再好不過。”青栗轉身下去了。
濃霧外太陽大概徹底沉入海平麵以下,四周一瞬間就從蒙蒙的灰色變作漆黑一片,百裏耶擦亮銅盒中的火種,“鹿小哥,你跟我上去掌舵。”
甲板上,水兵抬高弩機,一支燃燒的弩箭投入濃霧之中,就像是一顆小小的流星掠空而過,一道明亮的弧線隱沒在霧中,許久之後聽到弩箭入睡的聲音。
這種重機弩可以射出兩百步遠,每射一直弩箭,沒聽到什麽一樣,水兵心裏就輕鬆些。
“大人!前方一百五十步!右側三十度!有礁石!”前方持弩的水兵咆哮起來,不愧是黑衣人挑來的所謂的最靠得住的部下,縱然是在這種時候,仍舊不慌不亂。
百裏耶不假思索的轉動舵輪,百裏煙江號船尾發出巨大的水響,船努力的轉動。
“前方兩百步,左側二十度,大礁石!”
“前方一百步,礁石!礁石……避讓!避讓!避讓!避讓!”
“前方……全部是礁石!滿舵!滿舵!”
“聽見沒有,滿舵!滿舵!滿舵……滿舵!”水兵們的咆哮聲越來越大,夾雜著嘶啞的哀鳴。必須死守船頭,不然這艘碧海長船隨時會沉入海底,一船人都要完蛋。
水兵們射出去的火箭不斷在隱約的礁石上濺碎,這片海域裏有數不清的礁石。
很快船邊也能看見礁石的影子了,一條條仿佛利刃,又似乎魚的脊背,如果不是船頭的衝角幾次把船身推的側偏,這些礁石就能把堅硬的船底劃開一道道大口子。
百裏耶飛速的轉舵,他簡直像是為了船舵而生的。
開始他還圓睜著雙眼,後來幹脆閉著眼睛,隻憑著水手們的信號和火箭射在石頭上的聲音來判斷方位。他的精神完全集中,像是和船和水兵們和為一體,此刻就算是有千萬隻鬼蟲落在他身上要咬他,他都不會鬆開舵輪。
“八王爺,水流越來越急了!”前麵的水兵大吼。
其實不用水兵說百裏耶也知道,水流忽然間加速了幾倍甚至幾十倍,在這樣高速的水流中留給他的反應時間越來越短,激流衝的尾舵抖動,就要穩不住了。
“八王爺,保持航向!保持正前方!我們的兩側……好像都是山壁!我們被封在裏麵了!上百尺的山壁!箭都射不上去!”一名水兵驚恐的大吼。
百裏耶震驚。
遇到礁石還好理解,兩側都是接天山壁根本無法理解。
深海中怎麽會有山壁?而且是兩側對峙的山壁,百裏耶親耳聽到火箭射在山壁上折斷的聲音。他多年來的經驗告訴他,那確實是山壁般的東西,中間能供他行走的水道隻剩下不到數十丈寬,他隻要稍有不慎就會把這艘沒有帆的長船撞成碎片。
身後巨浪滔天,有時候一個浪撲下來簡直有桅杆的高度,百裏耶都說不出話來了。
“八王爺,八王爺!帆織好了!”青栗大吼著從底艙裏衝出來。
“給我把帆升起來!滿帆!”百裏耶也大吼。
在這狂流中隻有吼叫才彼此聽的見。
青栗二話不說,就在桅杆上把那張五彩斑斕的錦帆係好,而後猛地一拉降索,幾根桅杆上的錦帆同時張開,在濃霧中依然能看見光彩流動。
鹿塵抱著百裏子鳶把自己固定在一根桅杆上保護著她。
船得到了風力的支持,稍微穩定了些。
此刻甲板上的人已經鏖戰了整天,滿甲板都是被衝上來死去的小魚的屍體。它們蜷縮起來,百裏煙江號如同載滿珍珠的巨船破浪而行。
天空漸漸發暗,霧氣正在退散,猛地一抬頭,太陽已經出來了。
水流的速度此刻隻能用狂湍來形容,船如飛翔於巨浪上。
他們終於衝出了霧靄,忽然看見兩側的接天山壁!
“島嶼!是島嶼!”青栗指著前方狂喜。
他們抬頭隻能看見一線天空,正航行在一道天然的縫隙中,左右兩邊不是山壁而是石壁,左側的岩壁上滿是植物,右側的卻是赤紅色的山岩。
洋流巨大的水量湧入這條細細窄窄的甬道,就像是漲潮一樣,水麵迅速拔高。
百裏耶往背後一看,接天狂浪仿佛巨獸般追逐著他們。
他們真的要飛起來了,隨著流速越快,潮頭也越來越高,百裏煙江號被托舉在潮頭上。
從前方看去,如同從水麵拔起的水之懸崖一般。
每個登上甲板的人都覺得自己要死了,他們已經離開正常的海麵幾十丈,如果不是下麵的洋流還算穩定,百裏耶的操舵和青栗的操帆的技術一流,他們早就死了。
現在他們還活著,卻不敢抱活下去的希望。
一艘離海麵幾十丈仿佛飛行的大船,它落下去的時候會被水麵無情吞噬。
“這是整個世界上罕見的險景啊!”這時鹿塵手持長槍站在百裏耶背後,喃喃的歎息。
潑天的水霧遮擋了他們的視線,海浪的潮頭聲如雷鳴,他們被裹在水霧中,忽然感覺他們前方有巨大的黑影,仿佛一張張大的嘴要把他們吞入。
他們真的被吞進去了,就像鯨魚張開嘴吞小魚一樣,連帶著海水!
那是懸在側麵峭壁上的巨木船塢,他們滑入了船塢。
這裏有船塢還不是最神奇的,神奇的是,這船塢建在離地幾十丈的空中!長長的滑道減緩了船的速度,最後他停在滑道末端。
水霧降下,當這群死裏逃生的人睜開眼睛觀察周圍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正站在一望無際的綠色前。
一群人遠遠地站在海島上看著他們,打著碧池國的海葵旗幟。
為首的一個是穿著皇帝衣裝的男人。
所有甲板上的水手麵對這個燦爛不可逼視的男人都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是哪裏?”百裏耶扶著船頭的桅杆問道。
“八王爺別來無恙,這裏就是碧池的琉球島,我們就是這裏的主人。”男人向著身後蒼翠的雲山拂袖,“我乃碧池國國主瀧罹,在此恭候諸位來自遠方的客人已經很長時間了。想必那位姑娘,就是百裏家暴戾之血的繼承人,安國公主百裏子鳶吧?”
“我們冥冥之中誤打誤撞被衝到碧池了?”百裏耶轉頭看著鹿塵和參謀青栗。
青栗吞了口口水,他上一次見到碧池國國主的時候,是在大秦插手的南夏國和碧池國的戰役裏,戰敗後這個俊美的碧池國國主在投降書上簽下了他莊嚴地名字。
碧池國國主,瀧罹。
暮色四合。
碧池琉璃島,碧池舊都。
“我死了。”南野閉著眼睛喃喃說,“舒服死了。”他全身,坐在一隻大木桶裏,泡在飄著玫紅色花瓣的濃湯中。
這桶濃湯不僅帶著濃鬱的花草香氣,而且效用非常,泡進去沒多久,感覺絲絲縷縷的熱氣就從毛孔透進來,彌散到四肢百骸。
此刻他的臉上一片嬌豔的粉桃之色,渾然不知自己到底是在天上還是人間。
“這沐浴的湯裏泡有紅花、麝香和苦參等活血藥材,是驅寒扶正的好藥。我們在海上飄泊日久,濕寒入骨,正需要這麽一鍋好湯藥。不過別泡的太厲害,這藥湯藥性很烈,泡的太多熱邪入體,寒熱交攻,免不了大病一場。”鹿塵緩緩說,他就在南野旁邊,也泡在一隻大木桶裏。
“侄兒心裏知道八王爺說的沒錯,可真鼓不起勁兒起來啊,就這麽泡著好,熱邪就熱邪,舒服死拉倒。”南羽也是飄飄**。
“貴客們別擔心,一會兒還有伺候,各位是我們碧池的貴客,要是被熱邪侵體,我們這些下人就不好交代了。”弓腰駝背的老婦嘶啞的笑著說。
她一手拿著吹火筒,一手提著一婁炭,在這間浴室裏轉悠來轉悠去。每隻大木桶底下都是烙鐵架在紅炭上。
老婦應該是專司炭火的仆役,看哪一鍋炭火不旺了,就添上點新炭,吹吹火。
水手們在海上生活苦悶,下了船就是煙花場所的常客,在一個老婦麵前赤身裸體本算不得什麽。老婦人趴在地上吹火,爐膛裏噴出陣陣火星撲在她的麵紗上。
她似乎身有殘疾,腰直不起來,一條腿在裙下拐著,半是走半是爬。
“水不冷,夫人不如稍微歇一會兒,去幫我們兄弟那些填肚子的東西來。”百裏耶說著,在木桶中點頭致意。
“打攪了,我這就去幫諸位貴客拿點心來。”老婦躬身行禮,拖著長長的裙裾出去了。她頭發花白,足有一人長度,可因為站不起來,隻能掃在地上,掃過水跡,留下蛇一樣的紋路。
老婦人一出門,眯著眼睛飄飄**的南野和青栗立刻睜開了眼睛,青栗還從水桶中提出了一把水手刀。
這柄刀被他貼肉藏在後背,老婦人請他寬衣入浴的時候,他居然厚顏無恥的稱自己雖然浪蕩,但是這次皇命在身,在夫人麵前裸體相見有失禮節,於是非要穿著中衣入浴,再把中衣脫下扔出。
就這麽把刀帶進了木桶裏。
“八王爺是有什麽話要說?”沉默著的鹿塵開口了。
“沒有,隻是看不得老人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