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節
然巨響,邋遢胡子的都校尉撞塌了台麵,書館裏麵亂成了一片。
色角跟著竟然把台上的九枝銅燈也舉了起來,用力投了下去,擋住了要衝上來的雷雲正柯。九枝銅燈裏的清油潑濺出來,灑在桌布上,燃燒起來,坐得近的兩個客人衣服也著了火。場麵越來越混亂了,又有幾盞照明的銅燈被閃避的人群撞翻,書館裏頓時就黑了一半下去。黑暗裏反而是燃燒的桌布和客人的衣服更鮮明。
“著火啦!著火啦!”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
茶館裏本來還不知所措的人都亂了,紛紛往外麵擠去,夥計們急急忙忙地端著水去把火澆滅,卻擋不住人流。
越來越多的燈被撞倒,周圍更黑了,隱約中百裏子鳶隻看見軍官們變了臉色,一齊拔出腰間的佩刀正往台上衝,邋遢胡子的都校尉還想攔,但是已經攔不住。
“未央?!”百裏子鳶對著那個色角大聲喊。
她終於明白那熟悉的聲音了。
“鹿塵,救救未央!那個色角!”百裏子鳶指著色角大喊。
鹿塵二話不說跳上前麵的台麵,他大步踏過一張又一張的桌子,被他踢飛的酒水和食物四處亂濺。然後他把最後一盞銅燈也踢翻了,借力跳到了台上。周圍完全陷入黑暗之前,百裏子鳶看見他一腳飛踢向都校尉,把他逼退了。
所有人這時都在往外跑,百裏子鳶沒有動,她要留在這裏和她愛的人在一起。百裏子鳶怕被人流衝走了,於是緊緊抱住了一根柱子。
台上隻有拳腳的聲音,軍官們似乎也是擔心黑暗裏誤傷了同伴,於是收起了佩刀。不時地有悶哼的聲音傳來,不是中拳就是中腳,百裏子鳶豎起耳朵去聽,似乎都不是鹿塵的聲音,於是心裏稍微安定了一些。
“呃!”
百裏子鳶心裏一震。這回是鹿塵的聲音了,聽上去他似乎中了一擊。
“你掐我幹什麽?”黑暗裏傳來鹿塵憤懣的聲音。
“我叫你趕快突圍啊!去我姐姐那裏!”是百裏未央清清脆脆的聲音。
“我帶你出去就好了,你別管我!”接著是鹿塵抱怨的聲音。
百裏子鳶覺得頭頂有風,她抬頭去看。她看見了光,黑暗裏隻有那麽一點火,是一根火絨,蓮花盛開那樣持在色角的掌中。
黑暗中百裏未央一手拿著那根火絨,一手摟著一根紅錦。
紅錦拴在屋頂中心,本來是一個懸掛在台中央的錦球。百裏未央抓著這根紅錦蕩了出來,就像蕩秋千那樣,她在絕高處揭開了自己的麵具,抖開了長發。
百裏子鳶的眼裏,那一瞬就是陽光灑落的情景。
那麽長的一束金發潑灑開來,映著燈光,把人的眼睛都照亮了。
在那抹陽光下,女孩子抓著一根紅錦在半空中晃晃悠悠,晃晃悠悠。
百裏未央已經長大了!
百裏未央落在百裏子鳶的身邊,她似乎可以在黑暗中看得很清楚,一把就把藏在百裏子鳶身後桌子下的老板抓了出來,“喂,把我的工錢結了吧!”
“唉!我的姑奶奶你惹的這個事情怎麽算?你還要我付錢!”老板哭喪著臉。
“跟我有什麽關係啊?”女孩兒使勁晃著他,橫眉立目,“誰要你放這種垃圾進來的?我不單要工錢,我還要你賠我呢。”
“賠你什麽?”
“看見這人我惡心!”
“人家就是送錢,送錢送花給色角,有什麽不對?你不要他們的,偏要我的!”
“看得起你才要你的!”
“我沒錢!”
“吝嗇鬼,我早知道你貪財,出錢就肉痛!我就是要讓你這個老兔子肉痛!”百裏未央失去了耐心,幹淨利索地一拳砸在老板麵門正中。老板翻了翻白眼昏了過去,百裏未央在他腰裏摸了摸,開心起來,“找到了找到了。”
百裏未央掂著一隻沉重的皮囊,眉開眼笑起來。
“好了,都歸我了,”她滿意地點頭,“不義之財,取了取了都取了!”
“未央……?”百裏子鳶戰戰兢兢地碰了碰她的胳膊。
嬉皮笑臉的百裏未央忽然也不吭聲了,分別多年的兩個姐妹,一個淪落成了市井上的女流氓,而另一個,卻是亡命之徒。
“我們……我們……我們先救救他吧。”百裏未央指著黑暗人群裏的鹿塵說。
“哎!”百裏子鳶喊了起來,似乎她這才想起鹿塵還在台上和人數遠遠超過自己的碧池軍官們對抗著。百裏子鳶竭力往黑暗裏看去,看不清鹿塵和少年們的影子。百裏未央左左右右地看著,恍然大悟一樣,她抓著百裏子鳶的袖子,“姐姐,來,跟我一起扯這根繩子。”
她遞到百裏子鳶手裏的是她從台上蕩出來的那根紅錦。
“扯這個有什麽用?”百裏子鳶昏昏沉沉地和她一起用力。
這時候老板悠悠地醒來,一看見兩位女娃娃正在努力地扯這根紅錦,嚇得幾乎要跳起來,“那個不能扯,那個不能扯!”
“嗨喲!”百裏未央喊著口號,兩個人一起發力。
百裏子鳶聽見一陣怪異的響動,隨之而來的是吱呀吱呀的聲音,她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扭頭問百裏未央,“我們……我們到底幹了什麽?”
“這根繩子是拴在棚子頂上的,這個棚子本來就是隨便搭的,用力扯,當然就會塌下來。”百裏未央不懷好意地笑了笑。
百裏子鳶愣了,“塌下來!?”
“是啊,”女孩子忽然對著裏麵大喊,“小心了各位,棚子要塌下來了!”
“我去你們到底在幹……”鹿塵的聲音未完,轟然巨響,百裏子鳶隻覺得眼前一黑,像是天都塌了下來。
大漠蒼顏浮沉流沙 第三十幕 駛往南夏的船
碧池國北疆,朝海河岸。
午後,陽光正烈的時候,水麵水波金燦燦地飄漾。一艘方舟停在池邊,陽光中它的船身明顯比一般的船大,甲板上幾乎可以跑馬。朝海河通著順風渠,再接著一條建水的直流,江上的大船可以一直順流而上進入秦淮河海域,朝海河也掘得深,大可以容下平底的大船。
船上的人舉起了手,強健的水夫以長杆撐起了船身,把它緩緩地推離岸邊。
這樣的大船出航不容易,風帆太大,不到深水可以轉圜的地方是不便打開的。
馬蹄聲從岸上傳來,大船已經從船塢漸漸地滑進深水裏,水夫們回頭去看,船艙裏也有剽悍的武士按刀出來觀看動靜。
一匹馬上竟然人擠人地坐了兩個女孩兒和一個背著七尺七寸的長槍的少年,他們三個人都氣喘籲籲地下馬,第一眼看見大船,其中一個女孩兒就揮著手大聲喊了起來,“大爺停一下大爺停一下,搭一條板子給我們,我們要上船!”
朝海河上的遊船有個很舊的習俗,大多半不避諱孩子,免費搭船就叫做搭板子。
“這不是遊船!”船上的武士拒絕了,“這是要出航去南夏的!”
“不管你是不是遊船了,救命啊救命啊!我們要上船,我們去南夏的!”鹿塵忽然把手攏在嘴邊,放聲大喊,“我們給錢的!給錢的!”
像是追著少年的聲音而來,遠處塵土蕩蕩中有人舉著程程發光的刀與劍,紛亂的馬蹄聲傳來,也不知追來的有多少人。
船艙的簾子被掀了起來,裏麵有個年輕人的聲音從裏麵傳來,“怎麽回事?”
“回稟少主人,有三個孩子被人追,”武士回報說,“讓屬下打發了算了。”
“給他們一條板子,讓他們跳上來吧,”年輕人慵慵懶懶地說,“剛才那女孩子的聲音真是漂亮,也很熟悉。”
“是!少主人。”武士立刻揮手示意。
船上的水夫向著岸上拋出了浮木和繩索製成了浮橋,正好可以貼近岸邊,為了穩住船身,水夫們升起了一半風帆,隱約可以看見整張帆都是青灰色的,揮著巨大古老的圖騰。
是南夏國的蒼鷹旗。
鹿塵領著頭,百裏未央和百裏子鳶跟在後麵上了船,三個人沿著浮橋抓住了船舷邊的繩索,浮橋立刻被撤了回來。
岸上推船的水夫們再次發力,把整個大船徹底推進了水裏。
“哇!得救了得救了!”百裏未央不顧自己裙裾和軟鞋上都是水,興高采烈地高舉起手。
百裏子鳶和鹿塵卻累得一左一右歪到在船舷邊。
岸上追趕的駿馬在水邊急停,遠遠看去竟然有五六十人,每個人都舉著亮閃閃的鐵刀,手裏還提著別的家夥,隻不過有人是提著鐵刀,有人卻是提著板凳腿。
為首的是一些禁軍裝束的武士,剩下的都是市井裝扮,個個都是怒不可遏的神色。
都校尉上去狠狠的一腳,把一個水夫踢進水裏,他惡狠狠地看著船上,身後書館的夥計卻都指著船上叫罵,別的水夫湊過來想圍住他們,卻被禁軍的軍官們拿刀逼住了。
“追啊追啊追啊!”百裏未央還不依不饒的,衝著岸上比鬼臉。
“你們到底犯下了多大的事情,這麽多的人追著你們要你們好看?他們都不像是善類呢。”船艙裏的年輕人並沒有出來,隻是低低地笑語。
百裏子鳶三個人往裏麵瞟了幾眼,百裏未央在鹿塵和百裏子鳶身後看不到人,隻好衝著岸上一指,“一幫大破皮肚子鬼,是他們先找事的!”
她的話激怒了岸上的人,他們一起大吼起來:“你說誰是大破皮肚子鬼?!不想活了麽!?”
百裏未央的手遙遙地指點著人群後麵的都校尉說,“就是那一隻……那一隻,對了,那一隻癩蛤蟆,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百裏子鳶看著自己的小妹妹如今的這番模樣,忍不住感慨起來,鹿塵倒是和百裏未央一樣,跟著不禁的眉飛色舞。
所有人都回頭去看都校尉。邋遢胡子的都校尉漲紅了臉,像是一隻發怒的公雞,他也不管丟臉不丟臉,暴跳著衝著船上大吼,“小,別以為自己是個什麽東西!我家任何一個燒火的老太婆都比你好看,我家裏的漂亮女人,我排著玩玩到我死也沒個完!我不過是逗你開心,你說誰是癩蛤蟆?”
“哦,逗我開心啊!”百裏未央也不生氣,衝著岸上比了一陣子鬼臉,眼珠子骨碌碌地一轉,湊過去在鹿塵和船上武士的臉上輕輕蹭了一下。
“那我失望死啦!就不等軍爺大業大地來娶我了,我找別人去了!”百裏未央笑了笑。
船上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都校尉死攥著拳頭,簡直恨不得一頭栽進水裏淹死,他一生之中從未受過這麽大的羞辱,可是那艘船不是本地的,不然他一聲令下,早就傳來弓箭手火燒了。
百裏未央高興起來,又覺得似乎跟鹿塵太過曖昧,轉頭看見船上年輕人的臉就在身邊,也把嘴唇湊過去蹭了一下,繼續跟岸上的都校尉比鬼臉。都校尉終於受不了了,他竟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嗚嗚大哭起來,周圍的人全愣了。
這還是個智障兒童麽……
船上的鹿塵呆呆地站在那裏,他茫然地摸著自己的臉,他知道百裏未央隻是耍了一個小小的詭計,極快地靠近他耳朵邊擦了一下,並不是親吻,都不知道貼沒貼上。
“真是個紅顏禍水啊。”船艙裏的人笑著說。
“誰是禍水?”百裏未央不高興了。
“別氣。要當紅顏禍水可不容易,長得絕美都不夠,姿容冠絕顛倒終生,悲喜自有妍態,為禍少則幾十年多則千百年,那才叫禍水,”船艙裏的人笑著解釋,“這是讚美,禍水也是百十年才出那麽一個的,而且還不一定都能讓你碰巧趕上。人一輩子隻能活六十年,連個禍水都沒有見過,豈不是虧了?也不枉我今天救你們。”
“真的?”百裏未央瞪大了眼睛。
“能算上紅顏禍水的,譬如葉嫣然,為禍至今已經一百多年了,說書的還在不停地說她,這流毒怕有千年也不盡了。你到底闖了什麽禍事,弄得那麽多人要追你們。”船上的武士問。
百裏子鳶站了出來扁了扁嘴說,“其實我們就是跟那幾個人有過節,其他那些,不過是因為我逃跑的時候把他們茶館的大棚子扯塌了而已……”
“不過……而已……”船艙裏的年輕人笑了起來,“好一個不過而已,那麽我們做個交換。你唱歌兒給我聽,也算謝我救你們一場,我就幫你賠了那個大棚子。”
“不是不唱就要被趕下去吧?”
“不趕,”船艙裏的年輕人還是笑,“但是船到池心會讓你們下去遊泳。”
“那就唱唄。不過,你可不知道那個棚子,很大的棚子,賠起來……”
“你別是扯塌了公爵的宮殿,別的都還好說。”年輕人抬起了臉,很俊美。
“你這麽有錢啊?”
船艙裏的年輕人笑笑,反問說,“你叫什麽名字?”
“百裏未央,”百裏未央扯起身邊的百裏子鳶說,“這個是我姐姐子鳶……”她又扯了扯鹿塵說,“這個是……”
“我是鹿塵,塵埃的塵。”鹿塵自己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船上的人都愣住了,包括百裏未央。
鹿塵一個人對抗百裏家五個勇士的威名已經傳到了邊疆小城。
“對!鹿塵,”百裏未央挽著姐姐和鹿塵的手點點頭說,“我們三個是逃命的人。”
“百裏家的人……”年輕人低吟著。
鹿塵放下自己的龍淵長槍問,“那你叫什麽?”
“我姓夏,叫夏默年,這位武士是我的隨從易水寒,噢……不必驚訝,易將軍幾經戰亂,一條手臂換回了一條命,我們從南夏到碧池來,采集一些火藥回……”
“船上的小雜種,你們有種的就下來!不要縮在船上當烏龜!”都校尉冷冷的聲音從岸上傳來。
“小雜種在這裏呀!小雜種在這裏!”百裏未央高高舉起百裏子鳶和鹿塵的手跟都校尉對喊,“你想搶小雜種就上來!我們在這裏有風有月,還不冷,想等到明年夏天來了再上岸呢!”
年輕人夏默年的笑聲中,大船所有的帆全部升了起來,把巨大的陰影投在所有人身上。
主帆上巨大的圖案完全展現在百裏未央麵前的時候,她不再嘻嘻哈哈,而是戰栗著仰視,那是一隻翱翔的蒼鷹的圖案,傳說中可以翼展千裏大風展翅翱翔在雲中,纖細的雲紋中,隱藏著難以覺察的雄霸。
大船順風猛然加速了,順著水道越過了重重的波影,飛一樣飄行在月色中。
從沒有坐過大船的百裏未央簡直驚呆了,她衝到甲板最前麵迎風眺望。
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