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節
樣。
三個人不約而同地閉上了眼睛,隻能聽見耳邊“呀”的一聲低響,淡淡的油香氣息彌漫在周圍,鹿塵用槍擋在了百裏子鳶的身前,百裏子鳶緊緊握住了的烏丸。
隨之而來的是寂靜,百裏子鳶感覺到一隻手輕輕顫著摸過來,她反手去握住,是一隻柔軟而嬌小的手掌,和她交叉相握。
“未央別怕。”百裏子鳶輕輕地說著,嚐試著睜開眼睛。
眼前的一切讓百裏子鳶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麵前的石壁分為兩扇洞開了,燈火的光明像是利劍,照亮了他們的眼睛,也照亮了石壁後宏偉的建築。
那幾乎是一個寬敞的大廣場,平整的方磚鋪成地麵,向著四麵八方延伸出數百步的距離,對麵就是宏偉的大殿。
它雄偉而寂靜,製式和宏大華貴的紫辰殿完全相同,隻是它完全沒有粉飾,隻有粗大的楠木柱梁和手工精湛的門窗以木材的原色顯示著莊嚴。
一張數十丈長寬的巨大布匹掛在大殿的正麵,被石門打開而透進的風掀起,仿佛海浪那樣震蕩著,它原本應該是白色的,可是經曆過多年之後泛起歲月的淡黃,上麵又滿是深褐的印記,淩亂地分布著,看不清是什麽圖案。
“陰殿”,百裏子鳶想起了魚昊說過的,這是南夏氏族陵墓的陰殿,供奉給無數死去的祖先。
光源是廣場正中的油燈。
百裏子鳶不知道這些燈已經燃燒了多少年,靜靜地照亮這片死者的殿堂。
每一盞燈都隻有豆大的火苗,而盛著燈油的,卻是兩個人才能合抱的巨大瓷缸,上百個這樣的瓷缸聚在一起,星星點點的光才亮得足以照花人的眼睛。
“這些燈……還燃著?”鹿塵有點吃驚。
百裏子鳶點點頭,“是萬年燈,一缸清油裏麵混一升海霸王身上煉出來的章油,一根燈芯,可以點上幾千年都不滅。”
“鹿塵子鳶,你們看見什麽了?”百裏未央一手握著鹿塵,一手握著百裏子鳶,隻是不敢睜眼。
百裏子鳶略略回頭,看見那雙熟悉的灰色眼睛。
鹿塵的目光平靜而警惕,默默地看著前方,而後衝百裏子鳶搖了搖頭,目光微微閃向自己的身後。
百裏子鳶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哆嗦了一下,點了點頭。
石門外麵的地麵上,橫七豎八的都是屍體,或許五十具,或許一百具,甚至更多,她不知道。
已經幹透的血跡潑灑在磚石地上,幾乎無處不是紅黑的斑點。
那些屍體像他們在甬道中遇見的一樣幹癟,他們分明是死去很久了,可是卻不腐爛,保留著臨死的慘狀,多數屍首都從頂門被劈了開來,偏差了少許地從肩膀斬下。
百裏子鳶不敢相信是什麽人擁有這樣可怕的刀法,能把人從正中劈成兩片。
她想起在另一片黑暗中的煙江王蘇滬對著那頭狼王揮出的一刀。
百裏子鳶已經猜到了這一幕,鹿塵踩到的那個死人,她也踩到了。他明白鹿塵要扔掉蠟燭的原因,這樣百裏未央才不會驚惶失措地奔逃,而鹿塵要走在最前麵,是因為隻有這樣他每次踩到屍體才能繞開。
百裏子鳶的心裏對鹿塵忽地充滿了敬意,鹿塵那對灰色瞳仁中的堅定讓她不那麽恐懼了。
百裏子鳶緊張地舔了舔嘴唇,衝著鹿塵點了點頭。
“未央,現在我們要往前走,”鹿塵的聲音低低的,他推著百裏未央的肩背說,“不要回頭!”
“怎麽了?”百裏未央不甘心地扭著,鹿塵雙手按住了她的麵頰不讓她扭頭。
“往前走!”
“子鳶姐你怎麽了?”百裏未央瞥見一旁的百裏子鳶,她正看著自己的背後,渾身不住地抖著。
“快……快走!”百裏子鳶攥著刀柄的力度像是想把它拗斷。
“你……”
三個人都不說話的時候,百裏未央聽見了背後傳來的聲音。
低低的像是一隻破布口袋裏漏出的風,又像是人極度疲憊時候的喘息,隨即她聽見了腳步聲,可是重得奇怪,像是走路的人穿了鐵鞋那樣。
她能感覺到鹿塵的手上也冷了,恐懼像是鋪天蓋地的大網罩住了她。
她幾步竄進了那些萬年燈的光明裏才敢回頭。
百裏未央忍不住地驚叫起來,她看見了滿地的屍體。可是這還不是最令她恐懼的,最可怖的是那些灰黃色的幹屍緩緩地坐了起來,他們已經幹枯的眼睛也在緩慢地轉動,最後轉向了有光的方向。
他們一一地站了起來,向著這邊挪動了,腳步極慢又極沉重。
一具屍體的右臂連著一半的肩膀被砍下來,隻剩下少許皮肉連在身上,他的右手上還握著鐵刀,走起來那柄鐵刀就拖在地上叮叮當當地響著。
“跳屍……真的是跳屍!”百裏未央擦了擦眼睛,以為自己看見的是地獄。
“把門關上!”鹿塵一把扯開她,撲上去使勁地推門。
百裏子鳶也幫著他上去推門,可是剛才觸手洞開的石門這時候卻像是開玩笑一樣死死地澀住了,根本紋絲不動。
兩個人都是滿臉的冷汗,眼看著那些行屍緩緩地逼上來了,已經能夠看清他們幹枯的眼珠嵌在同樣幹癟的眼眶裏,仿佛一隻隻脫水的黑棗一樣。
“都跟我來!”身後的百裏未央喊了一聲。
鹿塵和百裏子鳶都遲疑了一下,然後瞬間明白了百裏未央的意思。
三個人一起奔向最近的那盞萬年燈,三個人的力量勉勉強強可以把上百斤的油缸托起來,挪動到門邊。
燈芯上的火苗沾到了油麵,整缸油烈烈地燃燒起來。
鹿塵一槍敲碎了油缸的邊沿,燃燒的燈油汩汩地在門口流成一灘,最後他飛起一腳,把整隻破缸也踢了出去。
為首的行屍已經到了門前,被燈油潑上的行屍愣了一下,仿佛意識到了疼痛,退了幾步,撞上了後麵的行屍,滾倒了一片。
火焰蔓延起來,把周圍的行屍都點著了。
“快點!快點找關門的辦法!”鹿塵喊著。
“我明白了,是木恰卡住了!”百裏子鳶吹去門樞上的灰塵,露出了精致的木恰。他搬過木恰,澀住的門在鹿塵和百裏子鳶的推動下像是上了油一樣的輕快,迅速地閉合。
三個人還沒有來得及歡呼,一條燃著火的胳膊從門縫裏探了進來,正搭在百裏子鳶的肩膀上。
門無法閉合!
更多的行屍忽然明白了他們的出境,留下的那道門縫中,孩子們看見更多的行屍越過了火焰,撲向了石門,他們的動作忽然變得迅疾如風。
“啊!”百裏子鳶的尖叫聲中,鹿塵雙手攏在她肩膀上,帶她飛退出去。
百裏子鳶拔出了她的烏丸,上步一刀,斬落了那截幹枯的胳膊。
鹿塵跟上來飛起一腳,終於把石門踢合上了,百裏子鳶用盡全力把粗大的門閂推過去封住了門。
三個人都疲憊地靠在門後喘著粗氣。
“這裏怎麽真的有跳屍?”百裏未央臉色煞白地大喊。
“我……我怎麽知道?我隻知道剛才我摔倒是那個屍體把我的腳腕捏住了!”鹿塵忍了很久的汗忽然全部流了出來,渾身像是泡在水裏。
他也不是不怕。
“那、那……那摸我腿的人……”百裏子鳶結結巴巴地。
“不是人,是行屍!快走!找別的路!不知道這門能不能擋住他們!”百裏未央說。
石門外傳來了沉重的敲擊聲,不知道多少隻手在轟擊石門,石門也震顫起來,簌簌地落著灰塵,不知道何時會崩潰。
“進大殿裏麵去!”鹿塵指著前麵的陰殿,“看看有沒有別的出口!這些死屍比起將來我們要麵對的魔君秦舞的十萬死屍來說,算不了什麽!”
“那個東西後麵有什麽?”百裏子鳶指著那張巨大的布縵。
“是裹屍布……”
“怎麽會有這麽大的裹屍布?裹什麽屍體要那麽大的裹屍布啊?”
“這個東西也叫陰幡。”
“這是王太妃?這明明是妖婆吧?”鹿塵喊。
“不管她是妖婆不是妖婆啦,我們現在都得進去看看,還有什麽別的出路沒有,回頭去拚那些行屍,肯定是一條死路!”百裏子鳶緊緊地抓住了鹿塵。
“天王老子知道那個什麽太妃是不是比外麵那些行屍厲害幾百萬倍啊!”
“還好,還好,”百裏子鳶按住百裏未央的肩膀,竭力讓自己安靜下來,“我聽說劉太妃死的時候已經八十多歲了,老得都走不動路了,就算是行屍,也不會是多厲害的行屍。”
百裏未央呆呆地看著她,好一會兒才苦笑起來,“子鳶姐,這個時候還能說出這個笑話來,你的膽子才是我們三個裏麵最大的!”
三個人都聽見一陣巨大的風聲從頭頂而下,他們不約而同地抬頭,看見那張巨大的裹屍布忽然娓娓落下了,整個陰殿的真麵目暴露在他們眼前。
陰殿沒有門,他們可以直接看進去,看見裏麵的一切。
“這是……這是……這是什麽東西?!”百裏子鳶和百裏未央愣住了,這是她們兩個人畢生都難以忘記的一幕。
對於鹿塵來說,並不吃驚,他隻是緊緊地握住了他手裏的龍淵。
他們三個的前麵,在兩行萬年燈的照耀下,地麵是血紅色的,像是地獄屠場。
屍體有的匍匐,有的蜷縮,還保留著死時的情景,讓人可以清楚地想像到他們的死是何等的痛苦。
他們的血早已幹涸,在地麵上留下了肆意潑灑的紅色,有如淋漓在紙麵的墨。
和那些行屍完全不同,沒有人能看出他們是被什麽武器殺死的,他們的傷痕有的仿佛是被鑿子鑿穿了胸口,有的卻像是被什麽東西把身體的一部分咬去了,有的則像是融化了。
所有的屍體都沒能進入大殿中央的圈子。
而在大殿的中央,詭異地空出了一片地麵是沒有血色的。
像是有人以圓規設置了這個直徑約有丈餘的限製,不允許那些屍體進入。
隻在圓圈的正中央,一具骷髏以帝王般的姿態昂然地騎在他那匹已經化為枯骨的馬背上。縱然死去,這個人和他的馬依然帶著和其他屍體不同的威嚴,馬骨的後腿折斷了,前腿卻筆直地撐住地麵,而屍體胸口的肋骨糾結起來,緊緊地纏繞著一柄烏青色的巨刃,刀柄頂著他的下頜。
就是這柄五尺五的刀撐住了他,讓他雖死也是高高地昂著頭。
“是他的刀!是那柄刀把所有人都殺了……”百裏子鳶指著那柄帝王般的古刀說,“隻有這柄劍才能砍出那樣的傷痕!”
“這是什麽……?”百裏子鳶哆嗦著。
“是天下百兵之首的烏鯊!”鹿塵咽了口唾沫,“管不得那麽多了,”鹿塵在兩個人的肩膀上推了一把,“先進去!不知道這些屍體會不會活過來。”
鹿塵揮舞著龍淵長槍把那些油缸都打碎了。
清油潑水一樣濺得滿地都是,陰殿外一片地麵變成了火海。
“就算他們打破門,也能再頂一陣子,”鹿塵回頭望著震動的石門。
“我……”百裏子鳶的臉色突然有些奇怪,“我怎麽聽見有另外一個人的聲音……”
大漠蒼顏浮沉流沙 第三十六幕 拔出烏鯊的人
第三十六幕拔出烏鯊的人
百裏子鳶和百裏未央躲避著火苗衝進大殿的時候,鹿塵正拄著長槍,半跪在那個圓圈外端詳那具屍體。
百裏子鳶畏懼地用腳尖挑了挑一具死屍,而後忽地跳開,擔心他猛地坐起來抓住自己。
死屍還是靜悄悄的,她下著膽子上去,拿衣袖墊著推了屍體一把,卻沒能把它翻過身來。她驚異地檢視了屍體,發現竟然他的整塊胸口詭異地和地麵的青磚融合在了一起。
百裏子鳶卻靠近去看騎著馬骨的骷髏。
地磚上殘留了他臨終以巨大的古刀留下的字跡。
“烏鯊,暴戾的血裔,武神的詛咒。”百裏子鳶輕聲念了出來。
“子鳶子鳶,別看了!”百裏未央上去推百裏子鳶的肩膀,“別看了,快點和鹿塵一起找路啊!”
百裏子鳶沒有起身,而是粗暴地把百裏未央推了出去,他的身體在微微地顫抖,聲音也嘶啞,“不要……未央還有鹿塵,你們離我遠一點!不要靠過來!這裏……有點不對。”
鹿塵也發現了百裏子鳶的異狀。
大殿裏有兩種低沉的龍吼聲,來自鹿塵手上龍淵槍,它不安地劇烈震顫著,白銀鑲嵌的龍牙上流動著活物一樣的光芒。
而一起震顫低吼的是那柄烏青色的刀,似乎兩件武器都要掙脫主人的控製,刀身敲打著骷髏的肋骨。
“什麽人?”百裏子鳶忽然轉身大吼。
鹿塵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看見了陳列在帷幕後的巨大棺槨,而棺槨前站著一個人。光從他背後照過來,遠遠的看不清他的麵目,隻聽見他嘶啞地笑了笑。
是很久以前鹿塵在煙江都城見到過的那個叫河涯的老人。
“你們終於來這裏了。”河涯笑著。
“河前輩!”鹿塵跳起來指著那個人影,“是你讓夏默年引誘我們進來的!”
“你們中有一個人是烏鯊的主人,它在等你們,等暴戾之血的繼承人。”河涯走向三個人,“但是,它也在選擇它的祭品。”
“祭品?”
“對,獻祭。這樣才能解開它本身的詛咒。”
鹿塵忽然起身,他撞倒了同樣蹲著的百裏子鳶,鹿塵在大吼中全力迎上河涯。
火花四濺,龍淵格住了河涯的長刀,巨大的金屬震鳴聲令人覺得像是牙齒裏咬著砂子。
鹿塵被巨大的力量推動著退後,刀鋒幾乎貼在了他的鼻子上,他膝蓋著地,艱難地頂住了對方可怖的力量。
百裏子鳶倒在一邊,渾身都是冷汗。
河涯忽然拔刀撲向他,根本沒有任何征兆。
“河前輩你?”鹿塵抬頭,看清了對手的臉,心裏徹寒,忽然湧起的恐懼令他的雙臂在瞬間幾乎完全失去力量。他不能確信那是不是河涯,確實是那張熟悉的曾經慈祥的臉,可是他在河涯的眼眶裏看不到黑白的區別,瞳孔像是融進了眼白裏,灰蒙蒙的一片。
河涯的臉不知怎麽的變形了,像是麵部完全失去了控製,森然的白牙也從唇邊暴露出來。
“嗬……嗬……嗬……”河涯的呼吸粗重而漫長,像是極度的疲憊,可是槍上傳來的力量卻一波一波地增大著,他沒有穿戴護膝,膝蓋頂著地磚似乎要裂開似的。“嗬……嗬……嗬……”河涯還在重複著這個困獸般的聲音。
鹿塵要緊牙關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