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吳邪曾經想過很多次與胖子重逢的場景,有些是在訓練場上,有些是在連隊裏,有些甚至是在街邊轉角的小吃攤上,胖子咬著半個吃剩的煎餅果子,大力揮舞著雙手衝他說一句’好久不見’。
可如今這個人就在眼前,活生生的,圓溜溜的,衝自己笑得一臉燦爛。
記憶有些恍惚,仿佛中間這段漫長的分別都被省略了,他們隻是被青狼獒訓得狠了,倒頭在宿舍裏美美的睡了一大覺,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胖子爬上來趴在他的床頭,催促著他趕緊起來。
那些曾經恨極累極的日子,現在卻成了最美好的瞬間。
吳邪的身體又有些不聽使喚了,從指尖開始,輕微的抽搐起來。
胖子順手關掉窗戶,撐著台麵一躍而下,兩三步便到了吳邪身邊。“胖爺我果然魅力無邊,”說話間他輕輕握住吳邪的手,將不受控製的抖動製止在溫熱的掌心中,“瞅瞅,把我們吳邪同誌給激動成什麽樣兒了。”
輕描淡寫一句玩笑話,卻將所有的尷尬和不適都掩蓋了。
吳邪不知道為什麽鼻頭酸酸的,明明怕極了見到故人,可胖子偏偏有這樣的本事,讓他毫無防備的卸下所有防線。
近在咫尺的大腦袋,牢牢占滿了視野。
“你…… ……”吳邪的聲音帶著剛起床的沙啞,”怎麽來了?”
胖子聽到這句話跟見鬼一樣瞪起眼睛,不由分說上手就去捏他的臉。不過別看動作粗魯的緊,實則隻用了不到一層的力氣,隻是把吳邪兩頰的肉輕輕捏起。
“你真的是我們的編號三八同誌嗎?”胖子左看看,右看看,不信邪的又湊上前嗅了嗅,誇張的連連搖頭道,“我認識的吳邪隻會這樣,”他收著力道在吳邪肩頭捶了一拳,“然後質問一句’你小子怎麽現在才來?!’”
吳邪笑了,三方計劃結束這麽久,他笑的次數掰著指頭都能數得出來。
“你小子怎麽現在才來。”吳邪學著胖子的模樣也朝他肩膀懟了一拳,這一拳卻沒放水,實實在在的捶在肩窩上。
“靠!”胖子叫喚了一聲,又怕驚動了吳邪母親,隻能趕忙壓低聲音罵道,“你小子怎麽還是這麽缺德?!”
吳邪笑得眼睛輕輕彎下來,他已經好久沒有這麽開心過了。
“你胖了。”
他打量著胖子,許久,輕輕說了一句。
胖子哼哧一聲,一臉嫌棄的又捏了捏吳邪的臉,“你醜了。”入手處薄薄一層皮,根本捏不到什麽肉,“你得胖些才好看,有肉的男人有福氣。”
剛說著窗戶又是一動,再度被人從外推開。
兩人同時看向窗外。
一個少年叼著兩片吐司騎在窗台上,長腿一跨,眼看左腳就要落在地上。
吳邪眼睛一抬,“回去。”
蘇萬的腳立刻停在半空中,然後乖乖縮了回去。
好好有門不走,怎麽一個兩個的都往窗戶上翻?
胖子上下打量著眼前不請自來的陌生少年,目光又在吳邪臉上轉了一圈,意味深長的支起下巴,“你兒子?”
吳邪剛端起杯子抿了小半口水,“你孫子。”一點也不拖泥帶水的反擊道。
“這樣啊…… ……”胖子了然的點點頭,重新轉向還保持著騎行動作困在窗台上的蘇萬,“叫爺爺吧。”
蘇萬別過頭,不滿地小聲嘀咕道,“現在人都什麽癖好,幹嘛動不動就喜歡別人叫自己爺爺。”
吳邪好笑的默默歎了口氣,今天這房裏還真是非同尋常的熱鬧。
“你怎麽來了。”他問蘇萬。
少年低頭啃了一口麵包,指著□□硌人的窗台商量道,“可不可以先放我下來…… ……”他邊說邊包了滿嘴的麵包,腮幫子一動一動的,又是滑稽又是可憐。
吳邪卻是鐵打的心腸一點都不給商量的餘地,“不可以。”
蘇萬隻能委屈地低頭又咬了一大口麵包,一頁吐司三兩下便見了底。“那我說完就走,”他停頓了十幾秒,看樣子好像是被噎著了,“我……咳咳咳……我,我是來回答昨天你問的問題的。”
胖子的表情瞬間肅然起敬,沒想到眼前這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居然能有本事給吳邪答疑解惑,難不成是什麽顯山不露水的世外高人?
“你…… ……”胖子一臉嚴肅的□□話頭,“跟天山童姥是什麽關係?”
吳邪一巴掌把擋在麵前的胖腦袋拍到一邊去,衝蘇萬招招手,“你回去吧,隨口問的,不用放在心上。”
“可我仔細的思考了一夜!”蘇萬把剩下一片吐司一股腦全部塞進嘴裏,“我想過了,如果我真的殺了自己的夥伴,我一定會很驚慌很愧疚很自責,會恨不得自己才是死去的那個人。”
吳邪沉默了,少年吐露的每一個字眼都重重敲擊在心坎上。
反倒是胖子剛剛建立起的尊敬之情頃刻間蕩然無存。
“這他娘的都什麽破答案還需要思考一夜?!”
“我還沒說完!”眼看胖子就要走上來轟自己,蘇萬連忙揮舞雙臂澄清道,“所以我會挑一個地方逃得遠遠的,把一切都拋到腦後!”
胖子要去逮他的腳步在半途停下來,咦,這小子怎麽不按常理熬雞湯?
“然後呢。”吳邪居然回應他了。
蘇萬一臉受寵若驚,沒想到自己的答案也有被眼前的人接納的這一天,“然後我就等。”
“等什麽?等時間撫平一切?”
“不,”蘇萬連連搖頭,“有些事情是時間也抹不掉的。”譬如愛與恨,思念與怨悔,時間越久,烙印在骨子裏就被刻得越深。“等到自己幡然醒悟再也不能逃避下去的那一天,我就親自揭開這道痂,去直麵自己的過錯。”
吳邪苦笑一聲,蘇萬的回答竟然讓他連一點反駁和招架的餘力也沒有。
胖子開口了,“那要是,”他似乎在鬥爭著要不要把這個問題問出口,“那要是你殺了自己喜歡的人呢?”
“誒?”蘇萬一愣,“我喜歡還來不及,幹嘛要殺…… ……”他沒接著說下去,抱著打量的目光查看起眼前的胖子來,“你是他朋友?你也是寫小說的?”
胖子瞟了吳邪一眼,含糊不清答了兩句,姑且算是承認了這個新人設。
蘇萬疑惑的撓撓腦袋,“現在的小說都流行殺熟人嗎?”
“你咋這麽多廢話,”胖子對旁人可沒那麽多耐心,“愛說說,不說起開!”
“要說要說,可我也得想想啊。”蘇萬眯著眼睛思考了幾分鍾,“這樣,明天同一時間,我還來這裏告訴你答案,你看成不?”
胖子一副老大不情願的點了點腦袋。
“那我先走了!”蘇萬騎在門框上揮手道別道,一眨眼的功夫便跳了出去。
胖子轉向吳邪,“這小子…… ……”
話還沒說完,蘇萬的腦袋又從窗台上冒了出來。
“能借我軟膏用一下嗎?”他可憐兮兮的眨巴著眼睛,“我沒跟人打過架,家裏沒那種東西,我爸明天就回來了,我不能讓他看出來。”
他指了指左臉上的淤青。
吳邪心下稍稍軟了些,也不知是這少年的話觸動了自己還是因為胖子的出現讓心裏久違的放鬆不少,居然拉開抽屜拿出一管沒開封的新軟膏,淩空拋給蘇萬。
少年一瞬間笑得眼睛都沒了,千恩萬謝的揣進兜裏,喜滋滋跑了遠去。
吳邪輕輕搖搖頭,是錯覺嗎?不然怎麽會在蘇萬身上隱隱看到了自己以前的影子。
“你剛想說什麽?”他問胖子。
胖子也把目光從蘇萬的背影上收了回來,也對,這樣元氣滿滿的家夥很難讓人不關注不喜歡。
“我說啊,這小子像你。”
吳邪輕笑一聲,“你看誰都像我。”
胖子眼睛一瞪,“胡說!我怎麽不記得我還誇過誰像我們天下獨一無二的吳邪同誌了?!”
“有次演習,咱們是紅軍,抵抗藍方的陸空聯軍。”吳邪一點一點從記憶深處將這些過往挖掘出來,“在一個小樹林裏,咱們救了一個導航連雷達班的小兵。”
“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事…… ……”胖子也想起來了,“哦對對對!叫黎什麽的。”
“黎酥?”吳邪認真的托著下巴。
“也可能是黎萬。”胖子也認真的托起下巴。
“那就黎萬。”
“你小子,”胖子笑著推了他一把,“這種陳年穀子爛芝麻的事兒記得挺清楚啊。”
“我的小迷弟嘛。”
兩人視線相碰,同時哈哈大笑起來,真好,吳邪還是那個吳邪,自戀得不可救藥的吳小三爺,天上地下就服自己的吳小三爺。
胖子一頭倒在床上,風情萬種的拍拍枕頭,“過來,陪爺好好嘮嘮。”
他們肩並肩仰麵躺著,胖子人大,床小,就一個勁兒的把吳邪往牆壁上擠。吳邪推他不動,飛起無影腳就要施暴,被胖子靈活的身段一避,整個人失去平衡摔在胖子身上,爬起來罵罵咧咧的放著狠話叫他別跑。
兩個幼稚的大家夥你一句,我一句,嘻嘻哈哈的打成一團。
這一天他們嘮了好多,那些被吳邪塵封的、鎖進心房不肯觸碰的過往,在嬉鬧中自然而然的從唇齒間流露。沒有膽怯,沒有愧疚,不過是兩個久別重逢的老友,談著天,細細回憶那些共同經曆過的歲月。
直到吳邪的母親端來早餐在房外輕輕叩門,胖子一個激靈翻身而起,兩三下就推開窗戶跳了出去。
“小邪醒了?”吳媽媽沒察覺到任何異樣,把一杯熱騰騰的牛奶和一碗新蒸好的煎蛋放到書桌上,這才注意到洞開的窗戶。“嗯?怎麽沒關窗。”
“哦,”吳邪瞟了一眼,“空調悶,透透氣。”
“行,那你吹吹就關啊,外麵熱,別讓暑氣進來了。”
“我知道了,媽。”
門被輕輕帶上,吳邪側耳聽到母親的腳步聲走遠了,這才趴在窗台上往外望,隻見胖子貓著腰蹲在打開的窗戶下,右手來回扇著給自己降溫。
“熱吧?”吳邪笑得幸災樂禍,“我媽又不是老虎,瞧你躲得跟偷情被現場抓奸了似的,
至於麽。”
“呸!”胖子壓著聲音啐了一口,“我要偷情也不偷你這一口的。”
吳邪撐著胳膊支住右臉,歪著腦袋笑嘻嘻聽胖子沒好氣的發牢騷。
“你小子一句話要來這深山老林斬斷紅塵倒是輕鬆,首長夫人把所有行蹤封鎖得密不透風,你知道我問了多少人才打聽到你的消息嗎?!”
“這話我怎麽聽得你是在變相的誇獎自己消息靈通呢?”
“小聲點!小聲點!”胖子連連招手,“消息靈通是一碼事兒,除此之外還得有膽量,你想啊,連你爸和你二叔三叔沒有允許都不敢輕易來,我要被發現了還不被首長夫人扒一層皮下來!”
吳邪配合的做了一個萬分讚同的動作。
“可你這地方也太他娘的難找了!”好話沒說上兩句,胖子立馬重新開啟抱怨模式,“連隊就批了我七天假,路上耽擱了胖爺整整一天,又轉火車又轉大巴好不容易到了小鎮上,竟然沒走幾步就遇上幾個沒眼力見的流氓嚷嚷著要打劫。”
吳邪眨眨眼,敏銳的把昨天聽過的另一個版本同胖子的描述裏的關聯起來。
“你是不是反把他們打劫了。”
“嗯?你咋知道胖爺的光輝事跡?”胖子摸摸下巴,“難不成那群流氓是你派來的?”
吳邪繃起指頭在他腦門上狠狠彈了一記,蝴蝶效應說的就是這種,沒有胖子反打劫流氓就不會有之後的流氓打劫吳邪和蘇萬,所以兜來兜去,罪魁禍首就是眼前的王胖子。
胖子見他光彈自己腦門瓜子也不回答,眼睛在吳邪臉上的淤青處滴溜溜轉了一圈,瞬間猜了大半。
“這是被那群家夥打的?”胖子火氣「騰」就衝上來了,“□□的,早知道我昨天就該打斷那幾個龜孫子的狗腿,看他們還敢不敢亂咬亂吠!”
吳邪還是趴在窗台上撐著臉彈他腦袋。
胖子越說越生氣,“你咋不還手啊?手長在身上不就是用來吃飯撓癢癢和自衛的嗎?”
吳邪衝最後一個動詞充滿深意的「咦」了一聲,手上的動作卻沒停。
“別彈了!”胖子撥開腦門上動個不停的爪子,不由分說拉住吳邪的手就要往外拽,“走!找那群王八羔子去!不揍他們一頓胖爺咽不下這口氣!”
吳邪就這麽稀裏糊塗的從窗台上被拖了出來,他已經好久沒有在敞亮的土地上奔跑,沒有在自由的天際下開懷大笑。他們氣勢洶洶的從吳媽媽租下的別墅裏出發去報仇,走著走著,卻變成了兩個人的郊遊。
胖子帶著吳邪坐觀光車,粘知了,踏著石頭穿過山澗,和挑著扁擔賣竹蓀的大伯討價還價。他一麵嫌棄吳邪這個當主人的還沒自己熟悉路況,一麵不停翻看網頁查閱不同遊客做的攻略,又是找路又是看地圖,反倒吳邪左手竹扇右手雪糕,清清涼涼的,優哉遊哉。
“也就是你吳邪,胖爺我忍了。”傍晚回到屋時胖子已經累得隻剩下半口氣,癱在床上連擺手的力氣都沒了,“不走了……就是首長夫人拿竹條抽我我也走不動了……”
吳邪給他端了一杯水,不過是出去跟母親交代今天出了門的功夫,轉眼回來胖子已經在床上四仰八叉的睡得鼾聲震天。吳媽媽在客廳的沙發上捂著嘴喜極而泣的輕聲抽泣著,大半年的時間了,兒子主動邁出門的次數屈指可數。
“那明天還出去嗎?”
“出去,”吳邪想了想,“明天也是和蘇萬一起。”
此時在街道另一邊的蘇萬並不知道,自己在吳媽媽心裏的形象因為這句話不知不覺又高大了幾分,親切了幾分。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的時候胖子就醒了,這是待在部隊裏常年下來固定好了的作息時間,他一醒吳邪也別想睡了,兩人瘋鬧了一陣,眼瞧著離午飯的時間越來越近,蘇萬的身影還是沒出現在窗台邊。
“應該是被他爸發現跟人打架了,”這是吳邪能從蘇萬的言語中推斷出最合理的解釋,“估計這會兒給鎖屋子裏了。”
胖子不讚同的連連搖頭,“你這想法太悲觀了。”他認真的摸摸自己下巴,煞有介事道,“也有可能是給打斷腿出不了門了呢?”
兩人一直等到正午知道應該是等不來了,一個走門一個翻窗,朝著昨天沒玩完的地方繼續旅程。這一次胖子請了七天的假,除去已經花去的三天還有四天可以好好計劃,吳邪已經許久沒有這般興致高昂的專注一件事了,在胖子成天喋喋不休的牢騷中,他居然真的拿出本子,把未來幾天的行程認真規劃出來。
“玩完了這裏我們可以去稍遠的地方再去玩玩。”
胖子笑著看著這個熟悉又充滿幹勁的吳邪,“好~”
“往東走有一處景點,往北走也有一處,我們去哪一個?”
“你帥,你說了算。”
“那就都去,去完東麵的再去北麵那個。”
“好,就聽我們編號三八小同誌的!”
多好啊,好得仿佛什麽煩心的事都沒發生過,胖子還是那個幽默又義氣的胖子,吳邪還是那個沒心沒肺的吳邪,他們要操心的與國家無關,與軍隊無關,與所有的陰謀和迷局都無關。
第五天的時候,胖子接了個電話回來,一向笑嘻嘻的臉垮了下去。
“怎麽了?”吳邪趴在床上問。
胖子歎了一口氣,“行程改變了,上麵要求提前歸隊。”
吳邪心裏本能的生出一絲不舍,連帶著說出的話語都一下沒連貫起來,“可,可你不是還沒等到蘇萬的回答嗎。”
真是的,這算什麽破借口。
胖子湊上來,“怎麽,舍不得啊?”
“我以為隻有長成我這樣的才有資本自戀。”
“狼心狗肺的臭小子!”胖子伸手撓他落了空,轉而從衣服內兜裏掏出兩張機票遞到吳邪手上。
吳邪隱隱猜到了他想說什麽,隻是下意識的抗拒著。
“這什麽。”
“少擱胖爺麵前裝,”胖子和吳邪相處的模式就這樣,有設麽說什麽,從來不繞彎子。“不識字兒就滾回小學重新學去。”
吳邪閉著嘴不說話,手裏的機票一張是他的名字,一張是他母親的名字,他當然識得。
王胖子也難得安靜的在他身旁端正坐下。
“其實問蘇萬那問題我自己一直有答案。”良久,他長長歎了一口,“來這兒這麽久了,你都還沒問我現在在哪兒做什麽。”
吳邪直直看著胖子的眼睛,“我以為你一定通過了去年的選訓。”
“我落選了。”胖子搖頭,“而且你知道嗎,這一次還是敗在同一個地方。”
原來啊,眼前這個人依舊沒有邁過雲彩的那道坎。
“那你回海陸了?”
“回了,待了一年時間,現在又出來了。”胖子的目光灼熱而專注,“吳邪,現在幾月了?”
“…… ……七月。”
“對啊,七月了。”胖子慢慢挪開腦袋,聰明如吳邪,這一刻已經知道那個埋藏在胖子心裏的答案是什麽了。
“編號三八同誌,”手被握住了,胖子的掌心覆著他的手背,把那兩張機票慢慢收緊在手中。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咱們就是去年這個時候認識的吧。”
第二天一大清晨胖子便走了,比計劃的假期提前了兩天,吳邪送他去了機場,在回來的路上攥著那兩張機票慢慢走著。別人總道他吳小三爺執著又無所畏懼,其實比上胖子,自己不過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膽小鬼。你瞧。那人他心裏的答案從來就沒變過,跨不過的坎那就反複去垮,打不敗的心魔那就反複去戰。
是啊,胖子又跑去那勞什子的特戰選訓營了。
“來基地找我。”踏進安檢口的最後一刻,他在吳邪肩窩上捶了一拳,“就像你第一次開著跑車闖進來那樣。”
吳邪笑了笑,揉揉自己現在還有些隱隱發疼的肩膀,這死胖子,果然是以牙還牙報的第一天見麵那一拳的仇。
這時眼前的小巷裏隱約傳來熟悉的聲音。
“既然我們這是第二次碰上了…… ……”吳邪緩步踱過去,這世界真是奇妙,同樣的地方,同樣的地痞流氓,怎麽堵住的還是那個同樣的少年。
一切都跟情景重放似的。
蘇萬被上次那五六個流氓圍在中央,一邊後退一邊打著商量討價還價道,“所以我覺得咱們這次可以打個對折,或者給個親情價什麽的。”
為首的流氓頭子一臉囂張,步步逼近。
“那就七五折?八折?”蘇萬被打怕了,他這幾天被關屋裏被他爸好好修理了一頓,現在一點都不想再遭受什麽皮肉之苦了。“全給你全給你!你別過來就行!”
流氓頭子帶頭笑了起來,剩下的附和著一起,笑著笑著,卻聽到巷子口傳來一句聲音不大的招呼。
“喂。”
流氓們齊齊轉回頭去,晨曦將巷口照得明亮有如仙境,說話的人逆著光走進陰影的小巷裏,五官一寸一寸變得清晰。
蘇萬的表情從訝異變成驚喜,再從驚喜變成擔憂。
“你,你別進來,”他回過神的第一反應就是讓吳邪跑,然後可悲的發現自己依舊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你快跑!快跑就是了。”
流氓們也認出了眼前的人。
“你倆這是組團來孝敬我們的嗎?”那個上次打了吳邪眼眶的流氓率先朝吳邪走來,抬手就要去拎他的領子,“這次不乖乖叫聲爺爺休想…… ……”
話音還沒落地,人先一個狗啃泥臉朝下摔在地上。
蘇萬愣了,流氓們也愣了,吳邪兩隻手插在褲兜裏,眼睛也不眨的從地上那人的背上踩過去,像打著一曲嚴謹的節拍,踏著音符的落點不疾不徐朝前走來。
這小子…… ……今天的氣場好像跟上次有那麽一丟丟不一樣啊。
流氓頭子一招手,身後另一個不怕死的小流氓立馬氣勢洶洶的衝出來,拳頭連吳邪的衣服邊都還沒碰著,一記過肩摔就被整個人掀翻了仰麵砸在地上。
吳邪重新將手插回褲兜裏,踩過新的肉墊向蘇萬在的地方走來。
是錯覺嗎?為什麽他每往前走一步,陽光就攆著往前挪一寸,他走得越裏,這條被黑暗籠罩的小巷就越通徹敞亮。
“別,別以為你搞個背景烘托氣氛老子就怕你啊!”流氓頭子連說話也不利索了,眼瞧著身後又有兩個小弟不信邪的衝出去,他連忙大聲叫喚著把兜裏的刀摸出來,“操家夥!回來,先操家夥再說!”
這一次是兩個持著管製刀具的流氓從兩麵衝上來夾擊,蘇萬的心髒都快提到嗓子眼,也沒看清吳邪的動作怎麽樣,就聽著兩聲慘叫,第三波流氓緊接著撲了上去。
吳邪先用胳膊肘撞開一人,身子微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抱住另一人的腰腹摔向地上,腳上發力踩住膝關節,地上的人立刻哀嚎著不能動彈;與此同時被撞開的第一個人從背後撲了上來,吳邪連看都不用,聽音識步,微微一個側身讓過身後的偷襲,拳風淩厲,朝著最柔軟的腹部就是狠狠一擊!
這一連串動作流暢得連一個停頓都沒有,流氓頭子眼睜睜看著所有的小弟全軍覆沒,整個人嚇得呆傻了。
巷子裏橫七豎八的倒了一地哀聲連連的地痞流氓,吳邪的表情淡漠而寧靜,一步一步走上前來。
“你……你……”好強的壓迫感!流氓頭子顫顫巍巍的跑到蘇萬身後躲著,抽出小刀抵住少年的脖頸,“你要再過來我就…… ……”
威脅的狠話剛來得及撂下半句,一溜煙夾著尾巴逃得無影無蹤。
失了脅迫,蘇萬隻覺得小腿一陣發軟,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吳邪在他麵前停住,用腳將流氓頭子落在地上的小刀踢開,然後彎下右腿蹲了下來。
“你,你不是寫小說的嗎?”吳邪在他心裏人設全麵崩塌,蘇萬還需要一點時間來緩和一下震驚的情緒,“你,你不還是得了絕症需要對生活重拾信心的病人嗎?”
吳邪淡淡的笑了,將衣兜裏的兩張機票拿了出來。
“你,你要走了?”
“嗯。”吳邪輕聲答道。
“去哪裏?!”蘇萬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驀地就急了,“你要去多久?還會回來嗎?如果你不回來的話,我能去哪裏找你?”
“你找我做什麽。”
“因為,因為…… ……”蘇萬埋下頭,“雖說是我每天打著陪你的旗號來騷擾你,可在這片避暑別墅區裏,還從來沒一個人能陪我這麽久。”
說到底,不過又是一個孤單的孩子啊。
吳邪感覺到心上柔軟的部分被什麽悄悄的撓了一把,他頓了頓,語氣從未有過的溫和,“你不是想考軍校嗎?如果考上了的話,就努力去S軍區吧。”
蘇萬眨巴著眼睛,“你會去那裏?”
“嗯。”
“那你去那裏做什麽?”
這一次吳邪沉默了足足兩分鍾,終於還是開口了。“去那裏的軍區醫院治病,”他抬起頭,抿起嘴唇微微笑了。
蘇萬才發現他原來笑起來竟是這麽的溫暖。
“還有,你一直好奇的那個問題,”一張機票放在麵前,蘇萬順著吳邪的手指看去,看到乘機人的空格後麵,大喇喇印著兩個醒目的黑字。
“我叫吳邪,口天’吳’,天真無邪的’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