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
西夏宮殿上的文武百官總是一臉的平靜,準備一會上奏的言語。在這大殿之上,總有人一手遮天,權傾朝野,而大部分要做的,就隻是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否則容易引火燒身,在方後主之前的鄭後主,便是鮮明的例子。
此刻敢小聲議論的,也便隻有所謂的權傾朝野的寥寥幾個大官。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麽。”劍無痕手心出了冷汗。看著眼前那人,又道,“劉相今後可得小心了。”
那被喚劉盛之人,正是當時在西夏密殿之人。
“朝廷上,總會有人要跟我過不去,防不勝防。”劉盛語氣沉鬱了幾分,頗有冰凍三尺,嗬氣成霜的寒意,眸子看著劍無痕,之後卻不動聲色。
“明軼調不到救兵,看來就是有人對你的報複。”劍無痕半眯的眼睛裏似乎利芒一閃,又帶著幾分歎惋,“可憐了明軼明王爺的赤膽忠心,卻因你而死。”
“為國而死,你我皆可,沒有例外。”劉盛聞言朗笑出聲,目視前方,隱隱之間揚起了三分桀驁。
“你果真是個好宰相。”劍無痕悠然仰起頭,似笑非笑地歎道,“隻不過,方法卻是極端了些。”
“一切為了西夏。”他別有深意的話音剛落,隻聽得外邊的腳步雜亂。
“後主駕到!”一聲傳出,百官紛紛安靜下來。
——
明城,明府。
明柏看著手裏的聖旨,又抬頭看了看使者,隻好無奈地磕頭謝恩。
要不是當時喝醉了酒,又踏歌至京都,怎麽會寫下“且自逍遙”四個大字,竟然還不去麵聖,轟動了京城,這不,報應馬上就來了……
“明城明柏目無尊法,藐視皇威,念起年幼且退敵有功,撤其職守,明城由周王爺代理,明柏為其副司,輔助其鎮守明城。”
周王爺倒是一臉的驚訝,這突如其來的升職倒是沒有比明柏鬧的事情來的讓人出乎意料。
“且自逍遙?”周王爺看著明柏,頗有一絲戲謔,但更多的是讚歎,這小子,文采倒是有種瀟灑的氣派,不過行事,年輕了些。
“哎誒,過獎,過獎。”明柏抱拳搖了搖,清淡的話音裏帶著絲絲笑意,看了看周王爺,一臉的雖敗猶榮,豪邁氣度。
“哈哈哈,就你逞能!怎麽,裝過頭了?”周歸遙待到使者走遠,毫不留情地嘲諷著明柏,一如既往,倒是沒什麽變化。
明柏搖搖頭,明明是那張如沐春風般雅俊的容顏,此刻忽然做了一個鬼臉,白了周歸遙一眼,“你懂個屁,這是豪氣,仙人才有的,你懂嗎!”
周歸遙搖著她帶有兩個小酒窩的腦袋,淺笑道:“這我真不懂,明大仙人,你牛咋不上天?”
見到周歸遙顯然明柏的心情不錯,他看著蘇小瑤,笑意盎然,緩緩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別說,咱真上過。”
說著,他大喝一聲。
“黃河之水天上來!”
好一聲大喝!一聲響雷頓時炸開,原來的光線此刻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陰沉和壓抑的氣氛,就連明柏也是微微一驚。
惹得周歸遙急忙蹲下來,捂住了耳朵。臉頰線條柔順,裙擺細細密密綴滿了小小的鈴鐺,風一吹便叮咚作響,淡紫色的流蘇隨風舞動。漆黑的頭發有著自然的起伏和弧度,甚是賞心悅目。
看來她也是被當時自己的殘暴給嚇到了,這個招式自從領悟天道之後,竟然強悍了百倍不止,這著實令人費解,隻好歸咎於明柏機緣巧合。要是按肖然的說法,那就是主角光
環。
明柏“噗嗤”笑了出來,捧腹大笑,“還是周女俠豪氣。”
周歸遙頓時臉紅,一怒,起身就追著明柏打,明柏也不惱,任由她捶打,仿佛剛剛沒發生什麽大事。
周王爺看在眼裏,卻是發現自己看不透明柏,隻是揮揮衣袖,“好了,聖旨也領了,趕緊回去吧。”
周歸遙這才停了下來,“哼,這次就饒了你。”
剛才變天時的恐懼感,陰沉感像是一場虛幻,唯一真實的憑證就是額眉的冷汗。周王爺此刻心裏咯噔一下,即使明知他機緣巧合踏入天道,也被他這陰冷的招式給逼出冷汗。
明柏忍不住露出一絲春風笑意,雙手抱拳,“多謝周女俠不殺之恩。”
周歸遙對著又揮了揮她的拳頭,哼了一聲後跑向周王爺告狀。
回到家裏,明柏叫上李梓幫著收拾行囊,惹得李梓一陣的疑惑。
“不至於吧。”李梓有些不解,渙散的眼睛回過神來,見得明柏收拾利索。
“什麽至於不至於?”明柏發問,幽幽地一笑,手上卻沒停下收拾衣裳。
“世子爺,怎麽說這件事也不算丟人,您何必逃呢……”李梓苦著臉說道。
明柏隻是無奈地看著李梓,旋即喝了一聲:“騎雲。”
如同鬼魅一般,一人從梁上跳了下來,顯然他在這看了很久。
“啊!你你你?”李梓下意識往後跳了一步,真真實實的是嚇了一跳。
“東西收好了?”明柏不看他,低頭問道。
“行走江湖,哪來那麽多包袱,一人,一劍,足矣。”騎雲倒是爽快,淡然的笑顏中透出蒼涼的味道。
“有理。不過還是要銀兩的。”明柏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點點頭,順手丟掉了幾件衣裳,塞了幾張銀票,便開始把包裹打結。明柏打好了結,坐在床上,看著李梓,歎了口氣。
“你真以為我不朝聖是喝醉了?”明柏問道。
“不是喝醉了,是醉糊塗了。”李梓認真道,但是看著明柏的臉色頓變,複雜之色盡現。
明柏再歎。
“我要走,自然是要安排妥當,交給周王爺,我才放心這滿城百姓。”明柏話裏還有一絲深刻的意味深長,抬起眸繼續說道。
“走?去哪?”李梓更是抓不著頭腦,他看了一眼宋騎雲,反倒是一臉的淡然。
“你是不是忘了我答應過肖家肖然什麽事情?”明柏扶額,心想自己真的該換了這個侍衛,不過跟了他十多年了,怎麽一點自己的智慧都沾不到點滴。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不是對他不管用?
“什,什麽事情?”李梓問的那叫一個膽戰心驚。
“那年我們在北昭,肖然為我們火燒酒樓後……”明柏欲言又止,特意拖了長音,希望他能知道他的意味深長。
李梓果然不負重托,狠狠點了點頭,“噢,我倒是忘了這茬。”
“你小子就是忘恩負義的料啊!”明柏笑罵道,一雙清澈的質感,燦若星辰的眸子裏有著少年的清新脫俗,自己闖蕩江湖,這個義字可值千金萬兩。
“對其他人我不知道,對您我可是勞苦功高啊,”李梓嘴邊淡淡漾開一個笑容,小聲問道,“等您這裏安排妥當,咱就離開?”
“估計後天就能走!”
在門口的大姨娘忽然一驚,脫下了自己的鞋子,慢慢往外走去,等到離開三丈開外,便拎著鞋,就往周王府上跑去。
周府,大廳。
“他要走
?”周王爺忽然一顫,竣嚴的冷意自眸中迸發,怪不得覺得有些異樣,明柏雖然頑劣,但絕不至於喝醉了酒麵聖,其中古怪,原來在此。
明家的大姨娘點點頭,希望周王爺能留下明柏,去了北昭,難免再闖什麽禍端,以那世子的重情重義,俠肝義膽,怕是人家叫他做什麽都會一口答應。雖然說是那北昭的肖家對明柏有恩,但是這情義二字哪有明家傳宗接代來的重要。
“我,我留不住啊。”周王爺攤攤手,糾纏著微妙的表情。
“周王爺,你可記得還欠著我家王爺一個人情?”大姨娘露出一身雅貴之氣,悠然道。
周王爺頓時一愣,背著光的臉上忽明忽暗,喜怒難測。
確實不錯。
當年他落魄書生連續落榜之時,回到明城的街角牆頭題詩表示不滿。
“盛世雄韜出我輩,何日明主識得才!”
這時候,明王爺看了看詩,又看了看他,指著上麵的字笑道:“我便是明主咯,明城之主,可不就是明主嗎,哈哈哈!”
雖被這胡攪蠻纏,他卻是輕輕笑了笑,轉身要走。
“跟我吧。”明王爺拍了拍他的肩膀,幽深的眼眸轉而凝視,道,“我倒要看看你所謂的雄韜武略是不是隨口胡謅。”
那一夜,兩人相見恨晚,一見如故。
是明王爺看中了他的才華和膽識,收留了他,拉到身邊為自己辦事。
至此之後,明王爺在他的幫助下因屢破奇案收到封賞,卻也不忘他的功勞,讓他從一個小小的明城縣令升為知府,更在邊疆輕取南軒密探一案漂亮的破獲真相,免於一場一觸即發之戰,即救了邊疆的百姓,又讓南軒的計謀落空,少了一場大戰,功勞極大。
由此方後主極是賞識,感慨如今官場多是明哲保身之人,如此番智勇雙全當以重任,便破例讓他留在朝廷中擔任宰相副職,與劉盛一同管理,雖然當時的劉盛並沒有表現出不滿,但是字裏行間總是有些挑釁的味道,他不喜歡,便執意留在明城,不過仍在明軼之下,在明城也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每月啟程至西夏大殿稟告,所傳皆為好事,便讓後主刮目相看,朝廷中也有了一席之地。
至此,他便發誓,有朝一日必還此恩,不論刀山火海,言出必行。
那日明王爺一去不複返,他獨自流淚至破曉,淚痕方幹,便又是勞苦的一天,夜裏對酒惆悵,感慨世間再無明主,不論是明城之主還是明理之主,再無人記得當日之恩,他的失落,無人知曉。
想到這裏,周王爺倒是釋然,無論如何,留下明柏便是報恩。
心頭逐漸泛開的酸澀,豁然站起身,動作利落。
“他何日要走?”周王爺捋了捋胡子,腦海中快速思索對策,明柏這小子行事古怪不按章法,得有更加巧妙的辦法才能降住他。
“說是與你交接後。”大姨娘見狀,便是心生寬慰,微啟的唇劃起絕美弧度,便是淡笑。
“罷了,我連夜入宮便是。”周王爺心生一計,笑道。
“王爺當如何?”
“自古真情留不住,”周王爺起身看了看漸入夜色,輕輕道。
“唯有套路得人心。”
巍然城堡,雉堞林立;舊院古宅,錯落典雅。周王爺策著馬,身後的明城逐漸遠去,他入宮目的很明確,唯有此舉,方能留住明柏。任由道上疾風吹拂在自己臉上,微眯著眼,看著四周呼嘯而過的青山,他突然覺得有些感慨。
或許,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