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洛恒山在得知白錦調派到前線之後, 他不想白錦死,可前線總得有人去, 於是他便以自身權限動了手腳。事實上以洛恒山這樣高軍階的軍官,雖說戰況緊急,還用不著去前線赴險,隻得在後頭做指揮便可,但他卻情願替代白錦去。


  畢竟是為了國家, 又是他個人的誌願, 因此命令一下,縱使一陣嘩然,卻沒有人敢製止他。唯一敢以下犯上的人隻有白錦。


  白錦正收拾行李收到一半, 便接到上頭通知, 因事態危急,已調派權力更高的軍官去, 將在今日淩晨起程,至於他則仍留在後頭待命。


  白錦一聽便知是怎麽回事,他想阻止洛恒山, 這才有了爾後的事。


  原本在舊劇本中,洛恒山並不知道白錦上了前線,所以是直到後來他上前線去,才與一度消失在他人生裏的白錦再度相遇。他縱使喜歡白錦,但兩人關係並不好,不親密,幾乎要像陌生人一般若即若離。


  嚴琛說過, 他欲讓洛恒山的戀情實現,因此讓洛恒山情願拋下妻兒,這會兒又製造出為白錦打算做出犧牲,這兒的白錦再麻木也該明白洛恒山的心意了,可他一直認為自己愛的是張妍,無法輕易就承認與洛恒山的感情,兩人各懷心思,導致這段苦戀也更深植人心。


  這戲寫得很好,要以往讓時程揣摩這個,肯定是樂在其中的。然而在此時練這場戲卻不是時候……


  時程沒想過這場戲會提前拍,他預設接著主要是張妍,祁蕭後續二日拍攝進度會鬆散,因此就在今晚,他本有事打算對祁蕭說,這事是拖不得的,想通之後自然越快越好。


  於是在走進門後他還有些愣,隻是在那張木桌旁站著,被動的看祁蕭把終端開啟。


  祁蕭一直背對著他,再加以時程刻意掩飾,他並未發覺時程的異樣。


  他將投影開出來,早已完全印進腦子裏的劇本也映入眼簾。接著他雙手反抵著木桌桌沿便轉了過來。


  他看到時程還站在靠門廊的地方,便道:“咱倆得換個位置,你是洛恒山,你得站在這兒。”


  可時程卻沒有動,隻是輕聲道:“我先給你講戲吧。”


  一直以來時程都是先給祁蕭講白錦的部分,讓他明白之後,他才去飾演祁蕭的對手,陪著他練幾次。雖說這法子很費時,但也的確能在拍攝前調整出最佳的狀態。


  既然過去都是這麽做,祁蕭自然不疑有他,瞥了眼劇本便和時程討論起來,他先把自個兒對白錦的認知說一次,再讓時程就他的看法指點一次,接續便是實際的演練。


  白錦一開始是從門口進來,因此祁蕭得先到門外去。


  他揚揚下巴指示時程來木桌這頭,就往辦公室裏唯一的那道窄門走,但就在與時程擦身而過的瞬間,他隻覺得手臂一緊,視線往下,便見對方抓住他的胳膊。


  與往常提醒似的抓法不同,時程這次拽的力道很重,祁蕭感到有一絲絲的痛感,便反射的把手抽回去,而就在此時,便也對上時程的臉。


  時程麵無表情,一丁點的波瀾都沒有,再搭以他本就偏蒼白的臉色,乍看就像個蠟像似的。


  他張著嘴似是有話要對祁蕭說,祁蕭隻得等著他,約莫半晌,他比以往都要低沉的聲音才自喉頭傳了出來。


  “這一場,你找季先生練習比較好。”


  他這話不是問句,且說的很堅定,“白錦會把洛恒山摔在木桌上,為逼問他話,他抓他的額發,扯開他襯衣的扣子,最後在洛恒山揍他一拳時強吻他,無論是哪個橋段,都需要很親近的姿體動作,你得對季先生做所有的事,所以我認為得找他來練才是好。”


  時程說的是實話,雖說這話多少是有意為後續的說詞鋪墊,但他自認分析的很有道理,要一般人聽了肯定會信服他。


  然祁蕭並不同,也許是欲暗中讓時程演戲這事必須偽裝,他很厭惡時程提起他與季於然也能對戲的事實,這會兒也果不其然,在聽見時程說到“季於然”三字時,臉上的神色便垮了下來。


  “你不打算和我練戲?”


  “不是不打算練,而是不太需要,畢竟真正拍攝的時候你也不會和我對戲,既然如此不如節省時間,讓你一開始就和季先生練的好。”時程沉聲道,可這話祁蕭顯然並不接受。


  “你的意思是…這場戲你也不打算上場?”


  他一手捏住時程的肩膀,便將他身子扳過來:“你到底要我說多少次,我和季於然那家夥一起根本沒法演,就算你看著我倆表麵上好,但我就是不想和他對戲。”


  他的臉色有著一瞬的激動,但興許是怕嚇到時程,很快便和緩下來:“我隻接受你的指點,隻有你說成,我才會覺得好。”


  祁蕭盡可能柔聲道,要是以往,時程雖有質疑,恐怕還是會被此言給蒙騙,到底這些就是他最想聽的,每回祁蕭這麽說,他都欣喜之餘還亂感動一把。然而這次,在明白事情真實之時,他聽了隻是難受。


  他緊咬住下嘴唇內側,就像洛恒山那會兒一樣,咬到疼痛都麻痹了,這才緩聲道:“你覺得好,但我並不覺的。”


  這是時程頭一次用如此冰冷的言語對付祁蕭,但他要說的話還不隻這些,他走到那張屬於洛恒山的木桌旁,指尖輕撫桌上的名牌,名牌堅硬的棱角刺的他手指有些疼,但也僅有這樣,他才有勇氣說完接下來的話。


  祁蕭很溫柔,隻要他還表現任何想仰賴祁蕭的悵然若失,祁蕭就是再不想,也肯定不會放下他不管。在他倆初遇的那會兒就是這樣,縱使祁蕭見他既麻煩又恐懼,但還是冒著大雨出門尋他,在見到他慌亂無助時,即使不耐還是把他撿回來。時程再看不透他,單憑這點還是理解的。


  然而他卻不願祁蕭再痛苦下去,有時愛情就是這麽奇妙的東西,你看著個人分明完全不想放手,但在知曉他和你並不會幸福的時候,這手要放開,便又變的輕而易舉了。


  正因為愛,才想他好。


  時程已然下定決心,因此無聲的歎口氣,收回手指,便抬起頭。


  “待在你身邊算算也三個多月了吧?這段期間完全沒有能離開人世的跡象也就算了,還得成天幫著你講戲練戲,演戲就是要給別人看的,我分明演得這麽認真,卻沒有人看的見我,這讓我真的很累。我已經演了一輩子的戲,死後實在不想再折騰下去。”


  他盡量維持聲音平穩,臉上也不帶任何多餘的表情,這對時程來說實則不難,畢竟他從前也演過類似沒感情的機器人這樣的角色。


  “你知道麽,無論是洋房那兒還是別墅,都有很多與我相似的亡魂,他們有些雖在人世飄蕩了無數年,卻自由的幹著自個兒想幹的事,我看著他們就覺得挺羨慕,反正都死了,還逼得自己這麽累做什麽?”


  為不讓祁蕭看出異樣,時程沒敢躲避祁蕭的眼神,便也親眼見著祁蕭的眼底越發複雜,坦白說他不清楚祁蕭聽著會是什麽心情,但事已至此也無退路,說了那麽多,無論如何關鍵都得說下去。


  於是他清了清有些啞的喉頭,待恢複較幹淨的嗓音,才一字一句確實道:“ 所以你也不必再幫我找升天的法子了,祁蕭,雖然好像對你有些抱歉,但我想離開,從今往後,我想走自己的路。”


  最後那句話落下的同時,空間裏好似傳來隱約的回音。接著就是一陣可怕的靜默,寧靜到幾乎令人耳朵疼的程度。


  不過時程仍舊維持那坦然的態度,他腳邊微微的踢動著,手指也打著拍子,好似說了這話之後讓他迎來前所未有的輕鬆。


  他漆黑的雙眼掃過祁蕭那頭,見對方都未反應,便開玩笑道:“怎麽樣,這樣從此之後我高興,你也自在多了吧?畢竟有誰喜歡身邊總有個亡魂跟著,祁蕭,我可是也替你想過的,我們這叫皆大歡喜。”


  他故作欣喜的笑了聲,偏了偏頭,祁蕭卻還是沒反應。


  因雙方間有些距離,又沒法準確分辨對方的表情,於是他站直身體,就想走過去。


  沒想身子還來不及動作,下一刻,一股強大的外力向他襲來,他整個人就已被撞飛出去。


  時程是魂體狀態,就算現在他能透過意念選擇要觸摸的事物,但那也隻是細微而已,因此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撞,他渾身向後倒去,身體也穿過木桌跌到了地上。這模樣讓他看來十足狼狽,可他尚未起身,衣領被扯住,便又被股力道給拉扯起來。


  “什麽叫皆大歡喜?”


  男人的聲音自頭頂傳來,質問的音量很大,震耳欲聾,時程耳際頓時就是一陣耳鳴。


  他眉宇間皺了皺,半晌才自那聲量的攻勢中擺脫過來,一張眼,就見祁蕭正憤怒的看著他。那是張很可怕的臉,幾乎和封行要殺他那會兒有得比,可時程卻不明就裏。


  為了說出這段話,他準備了很久的時間,且為讓祁蕭放棄他的心理壓力不那麽大,他甚至趁著夜深人靜預演了許多次,就怕不經意在祁蕭麵前透露感性的一麵,把自己依戀他的真性情給泄漏出來。


  就算死了,時程最自信的還是自個兒的演技,他自認他方才演的非常好,在祁蕭看來,肯定會認為他也渴望著離去。他預想過祁蕭的許多反應,可能會笑著答應、會如釋重負、會同他勒索這段時日付出後應得的好處,再頂多就是有些感傷,可他從未想到祁蕭會生氣。


  祁蕭生氣的點是什麽,時程不知道,原本維持平穩的語調也開始不穩起來。


  “怎麽…這難道不算皆大歡喜麽?還是說,你沒聽懂我剛才說的……”


  這是他僅能想到的原因,於是抓了把後發,便想再解釋一次,豈料還未開口,祁蕭便已再度打斷他。


  “你想離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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