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朝夕相處十餘載, 已無需言語, 對方一個眼神, 一次垂眸,一聲歎息,便能明了其意, 林衍怎會看不出來,夏瀾是否對自己有情呢。
可正是因為太了解對方,所以, 林衍也太清楚對方心中的那諸多顧忌。
身為將門之女,又是王府主母,一言一行皆需符合自己的身份,什麽該做, 什麽又不該做,既要守禮謙和,又須進退有度, 以不辱家門。
且不說她二人同為女子, 又年紀懸殊, 單單隻是擔著的那叔嫂之名,便是大大的於禮不合,罔顧禮教。
後來, 又為人母,愛女護女, 自又成了本能和責任。
明知瞳兒心係於她, 又怎可能傷女之心。
打出生起, 夏瀾便從來不是夏瀾,她有諸多的身份,亦扮演著諸多角色,卻唯獨不能隻是自己。
或許,隻有當有朝一日,她可拋開她的規矩與禮節,責任與無私之時,她們方有可能。
可這一日,林衍盡管極目眺望,眼前依舊霧蒙蒙一片,看不到一絲曙光。
她不願夏瀾夾在其中左右為難,痛苦煎熬,便隻能選擇…放手。
可林衍卻似乎忘了,夏瀾為她,早已不止一次的破了規矩,失了禮節,不顧責任,變得自私。
絲帕乃是女子貼身之物,從不輕易予人,尤其是男子。
雖然林衍並非男子,可在世人眼中,她便是那錚錚男兒。
林衍那次上京,夏瀾根本無何理由予其絲帕,但她還是給了。
聖旨賜婚,夏瀾又書信遞京,竟欲與當今聖上談條件……雖然這書信,根本就沒能送出去。
林衍與俞笙大婚之後,深更半夜明知於禮不合,卻還是默允她幾次進了自己臥房。
自寄居王府便時時恪守著的舉止禮儀,成為平南王妃後的溫嫻雅致、大氣端莊,皆在一夜之間毀於一旦。
數十年未碰的韁繩,甫一抓住,便是不管不顧,當街策馬,直奔他人宅邸,而後更當著未來夫婿之麵,與林衍共乘一騎,信馬而去。
戰事突起,挨不住心中憂懼,亦顧不得禮儀規矩,漏夜策馬追去,無視營門口碩大的白紙黑字:“女子不得擅入軍營,違令者斬”,堂而皇之便入了軍營。
那一夜,更是不顧一切,與林衍做了那樣親密之事,明明這一次,林衍並沒有喝醉。
明明不久以後便要嫁□□,而另一個,早已貴為當朝駙馬,卻還是行了那等逾矩之事。
可即便如此,林衍亦深知,夏瀾永遠不可能隻是夏瀾,她不可能跳出那些牢籠,而她,亦不可能就這麽生生將其拽出……
邊關戰事,持續未歇。
不過,開始換了雲沐主動進攻,但又非一般意義上的大舉進攻。
而是每日裏派幾千士兵跑到南靖軍跟前挑釁、叫囂,待對方怒而號令大軍出手時,卻又轉身便跑。
這般反反複複好幾日下來,弄得南靖軍是精疲力竭、草木皆兵,人心惶惶。
可卻是敢怒不敢動手,他們的糧草已支撐不了幾日了,必須等到新的補給糧草送到,方可迎戰或出擊。
按照日程算,糧草應正在運來的路上,他們隻需再撐幾日便可以牙還牙,報仇雪恥!
這一日,天公不作美,是陰雲密布,黑沉沉的直壓往地麵,讓人看著便莫名覺得心內不安。
眼看著天色已晚,卻還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為首的胡子將軍大手一揮,綿延幾公裏的押送大軍瞬時便停了下來,原地休整。
旁邊剛好是一片濃密的樹林,不一會兒,林中便生起了叢叢篝火,遠遠看去,星星點點,似九天星辰同時被點亮,煞是壯麗美觀。
篝火前風聲談笑,不一會兒便有燒烤食物的香氣飄出,借著北風迅速消散在這廣袤大地。
大批糧草被聚集在了三處,四周皆有侍衛守著,還有兩隊士兵不時來回巡邏著。
月隱星稀,北風漸止,寂靜的夜裏,突然響起一陣劈裏啪啦的聲響,此起彼伏。
驚得樹下士兵紛紛彈地而起,拔刀而出,“全軍戒備!”。
所有人全身緊繃,目光死死地盯著漆黑一片的林蔭深處,周遭死寂,卻突聞刷刷破風之聲。
“著、著火了!”
偷窗的幾縷月光,在灰色的地麵灑下幾分淺淺銀輝。
朦朧中,可見床上之人柳眉緊蹙,驀地一下便睜開了眼來。
緩緩坐起身,怔怔望著那落地銀輝,卻已是無半分睡意。
隻得起身下了榻,隨意披了件外衫後,便行至窗前推窗南望。
自打從邊關回來後,夏瀾便日日失眠,縱是難得睡著了,亦是夢魘纏身,不知為何,總是夢見那日衍兒伏頸低問,一遍又一遍。
每問一次,夏瀾便不安一分,到今夜,這種不安已是累積到讓她心慌不已。
唯有像此刻這般,立於窗前,遙望著南邊的方向,心中方能稍感安定些。
下意識抬手輕輕撫向了頸間,一抹溫潤的涼意隨即透過指尖緩緩浸潤心底。
清冷月色下,脖間圓環狀之物泛著溫潤的銀白色光芒,似欲與那銀月爭輝。
從邊關回來時,俞笙給了她一個不過巴掌大的紅木雕花錦盒,隻說是代為轉交,別的話便再沒有了。
夏瀾趁著四下無人之時打開,便看到錦盒中嵌著一枚銀色指戒。
可說是夏瀾此生見過的最樸實無華的一枚指戒,上邊沒有任何花式紋路,亦無任何玉石之類的點綴,可以說隻是一枚圓環,且做工還粗糙,上邊還有各種粗細長短不一的劃痕。
可夏瀾看著看著,便不由得淚濕了眼眶……可後來,她卻並未將其戴上手上,而是懸於頸間。
院牆邊最隱蔽的一處陰影裏,震一聲鳥鳴後,身後便悄無聲息地多了一人。
“你看,夫人又站在窗前了”
“……”
“哎,你說,我們要不要告訴夫人,將軍她已失去音訊好幾日了”
三日前,林衍親自率領著她訓練了近十年的鷹衛突襲了南靖運糧大軍,將他們的補給糧草燒毀大半,之後便失了音訊,至今生死不明。
“……”
突覺背脊一涼,震禁不住打了個寒顫,一回頭,便見艮那駭人的陰冷眼神。
“你是皮癢了,想被乾扒皮拆骨?”
“可夫人這般夜夜熬著,身子哪兒受得住,若是有個好歹,將軍回來便是要將我們幾個挫骨揚灰了!”
“……”
“而且夫人如此聰慧,定是會有所察覺,又豈是我等瞞得住的”
“……將軍不還是隔幾日都有書信回來嗎,夫人她不會察覺的”
“你說將軍早早便寫好了予夫人的信,是不是早便料到自己會”
啪的一聲響,在這寂靜深夜裏略顯瘮人。
“休得胡言!”
“可我還是擔心,夫人又似上回那般騎著馬便跑去找將軍了”
艮一雙銳利的眸子在暗夜裏泛著幽沉的光,“夫人她暫不會離開王府的,乾不是說了嗎,那個不要臉的皇帝已然動身南下了……”。
月明星稀,隻聞潺潺水聲。
“在那兒,放箭!”
利箭破風,箭羽嗡嗡作響,一聽便知來者不善。
下一瞬便是刀箭相撞火花四射,在這暗夜裏宛若燃起的煙火,短暫而又豔麗。
“王爺,快走!”
“不行!要走”
“唔!”
箭矢刺進血肉,瞬間穿胸而過,腳下猛地一個趔趄,幸而被人及時伸手扶住了。
“王爺,走!快走!”
“再放!”
“王爺小心!”
背後一支冷箭突然以迅雷之勢襲來,眼看著便要當胸而過。
隻聞鐺的一聲脆響,而後便是一陣黑影繚亂,定睛再看時,竟突然多了五六個黑衣人相助。
林衍手捂著腹部,已是難以支撐,倒退了兩步便要跪下,腰間卻突地一緊,下一瞬便落入了一個過於柔軟的懷抱,還帶著一抹似曾相識的冷香。
用劍抵地,勉力撐住身形,林衍轉過頭,便見這人肌膚如玉,柳葉眉彎,一雙美目冷若寒星。
“你”
話尚未來得及出口,那人便摟緊其腰身,腳尖一點,淩空躍起,最後落在了戰圈外一匹等待已久的馬背上。
反應過來的林衍隨即與身後人交起手來,可此時的她壓根不是其對手,一下就被點了穴道,渾身動彈不得。
“怎可就此扔下他們,放我”
“閉嘴!你在隻會拖他們後腿!”
鞭子用力揮下,座下馬兒隨即撒開蹄子往前狂奔而去。
也不走空闊之地,身後人是專往那難走的灌木叢林跑。
跑了約莫一盞茶時間,身後人卻突然勒住韁繩停了下來。
感覺到身後人突然變得輕緩的呼吸,林衍知道,這人恐怕亦察覺到了不對勁。
想不到對方竟還有後手,且還算準了她們會走這條路。
十幾名身穿黑甲之人個個皆不是省油的燈,一路將兩人逼出了叢林。
眼看著不遠處便是懸崖,渾身是傷的林衍都忍不住開始懷疑身側之人是不是對方的同夥,怎得那麽多條路,偏偏就領著她走了這麽一條不歸路。
晃神間,半空中寒光一閃,身側人突然推了她一把,硬是替她接下了這一刀。
看著黑衣人被逼退幾步後,口吐鮮血,林衍忙幾步上前將人攬進了懷裏。
“你沒事吧?!”
“放箭!”
又來?!對方所放之箭根本不是普通的弓箭射出,而是威力強出數十倍的弩@@箭,射箭之人還運了內力於其中。
林衍深知,此刻自己的戰力已不足平日裏的三成,難道今日注定要命喪於此嗎?
電光火石間,大腦飛速運轉,思索可能的退路,可就在這時,懷中人卻突然轉身直將她往懸崖下撲,不、不是撲,而是推!
力道之大,又事出突然,林衍根本來不及反應,整個身體便突然騰空,與身上之人一起跌下了懸崖。
弩@@箭射空,全數落入了黑不見底的懸崖,黑甲人站在崖邊往下探看了一會兒,“下去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半盞茶後,寂靜的崖邊突然起了聲響。
林衍在空中幾個翻滾後,被人扔上了崖邊,單膝跪地方穩住身形,另一道黑影便緊隨而至。
可方一抬頭,便見這人向著自己倒了過來,林衍忙一個跨步將人接了起來。
清冷月色下,隻見懷中人雙眸緊閉、麵色蒼白如紙,林衍這才發現,這人背後竟中了一箭,驀地便想起落崖前的那一幕,難道這人是為了救自己才……
墨眸微動,終是緩緩將手伸向了懷中人的腦後,輕輕一扯,遮住半張臉的黑布隨即滑落而下,竟是…永安公主俞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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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要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