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深星2
星期六,?上午十點。
林負星駐足停留於一棟老房子前。
周圍的一切都沒有變。
——他實在太熟悉這裏了。
無需開門，他也知道裏麵會是什麽樣。
院子裏有一株梧桐樹,?或許已經幹枯，但曾經枝繁葉茂過，鞋櫃在進門右邊,?直走是廚房,?餐廳，他的房間在二樓，隔壁是書房。
——他曾經在這裏生活過許久,?也許久沒有回來過。
他不敢回來。
很好笑，林大少爺也有不敢做的事。
他不敢回憶，不敢想起以前和母親一起生活的日子，不敢回想起親眼看著母親閉上眼那刻的感受。
他一直不願意承認,?自己確確實實是一個感性的人。
母親說過，如果有一天她離開了，不必去墓地看她,?要來這裏,?她喜歡她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所以每年，林負星都會在房子門口放一束花。
——他原本應該在從a區回來的第一天就過來的，可他還沒調整好情緒。
他該怎麽告訴母親事情的真相？
林負星遲遲沒有進去。
推門的手僵在半空中。
就在此時，通訊儀震了震,?簡沐發來消息,?問他到了嗎。
林負星回複。
林早起：到了。
簡沐的消息恰到好處的衝淡了他此刻的情緒,?他收起通訊儀,?深深吸氣，推開大門，走了進去。
院子的大門由於常年沒有使用，早已生鏽，門栓轉動時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需要用力才能推開。
往裏走，隻見一株幹枯衰落的梧桐樹，落葉枯黃成幹，房門前，林負星找出鑰匙——這枚鑰匙一直被他保存得很好。
幸好，鎖芯並未生鏽，他轉動鑰匙，門鎖“哢噠”一聲，門開了。
林負星推門走入。
屋內陳設和他當年搬出去時一模一樣，沙發餐桌用白布蓋著，厚重的窗簾擋住窗外的光。
一切都靜謐得可怕。
林負星走上樓，年久失修的木質樓梯發出“吱呀”聲響，林負星走進他曾住過的房間，拉開窗簾。
——這裏實在太久沒人來過了，掀開窗簾瞬間，光線落進來，無數塵埃在空中上下跳動。
林負星原以為這裏會荒廢了的，畢竟梧桐樹已經幹枯，看不見曾經的痕跡，但樹幹上卻多了一隻鳥窩，清脆鳥鳴從窗外傳來。
林負星拿穩通訊儀，拍了張照，發送給簡沐。
林早起：[圖片]
林早起：簡哥！
林早起：看！鳥！
林負星的心情因為眼前景象放鬆不少。
他走進書房。
正對房門的是一扇飄窗，左手邊擺放了一張電腦桌。
——從前溫芹夏就是在這裏教他編程，告訴他一些奇奇怪怪的程序。
林負星很小便有一台自己的電腦，母親在書房工作時，他便會抱著自己的小電腦坐在飄窗上，飄窗有軟軟的墊子和毛毯，還有一張小桌子，窗外是梧桐樹，陽光從梧桐葉間穿過——
再次看到這個房間時，林負星有一瞬間的怔愣。
仿佛這還是那個透著光和溫馨的書房，母親還在那裏，會拍拍他的背，告訴他坐直些，然後把他圈在懷裏，溫柔細語的，一步步指出他編寫程序出現的毛病。
被一直埋藏心底的情感在此時盡數湧出，林負星覺得鼻子有點發酸，眼眶濕潤。
——沒叫簡沐來是對的，他真的想哭。
他調整好情緒，嚐試打開電腦。
或許電腦裏還能找到當年母親留下的痕跡。
所幸，過了這麽多年，電腦還能開，隻是配置相對老化，卡在開機界麵很長一段時間。
桌麵上沒有別的東西，早已經被清空，隻有三段視頻。
林負星動作一頓。
在搬家前，他曾開過電腦，他很確定，那時候桌麵上並沒有這些東西！！
隻有兩種可能，要麽在這期間曾經有人來過——但是家具擺放位置和門栓生鏽程度都排除了這種可能性。
那便隻有可能是另一種。
這是溫芹夏設定好的！
她留下的視頻會在某個特殊時間出現在電腦桌麵上！
林負星的心髒快速跳動。
既然是母親留下的，那必然是重要的東西！
他點進第一段視頻，電腦屏幕陷入黑暗。
十秒後，逐漸有光線漏進鏡頭中，溫芹夏後退，對準鏡頭理了理頭發，轉頭問道：“這樣就可以了吧？大簡，那邊在錄了嗎？我要說話咯！！”
視頻中的溫芹夏看起來十□□歲的模樣，頭發染成了深紅色，眼尾彎彎，異常耀眼。
林負星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母親！
他愣了愣，繼續往下看。
“這個影片，留給我的兒子或者女兒！”
畫麵外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林負星總覺得哪裏聽到過這個聲音。
“你又沒結婚，給兒子女兒拍什麽片子？”
溫芹夏朝聲音的方向吐了吐舌頭：“你管我。”
“你們別講話啊。”溫芹夏又理了理頭發，對準鏡頭道，“我的寶貝兒子或者女兒，當你看到這個視頻的時候，我必定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
此時又有一個人的聲音傳來：“不是，你什麽意思？這是？遺書？？”
溫芹夏：“是傳承！傳承好嗎！別講話啦！讓我說完，寶貝，別理他們，看這些！”
她拿起一張紙，懟在鏡頭前，用一隻手擋住：“這是我的遊戲賬號！密碼寫在上麵了，別給別人看到；這本書——現在對我很重要啦，也不知道以後是什麽樣……”
她一樣樣展示手中的東西，每一件每一件，都是對當時的她來說最為重要的一切。
十□□歲的溫芹夏，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能讓人將目光聚焦在她身上的魔力，不僅僅是因為她那一頭顯眼的深紅色的頭發，而是因為她這個人——能讓人一眼便記住，能將人帶到她身邊。
溫芹夏笑著說：“好啦，其實這些都不是我真正想說的，我想說的是！寶貝！媽媽要去拯救世界啦！”
“你必然是我最親密的人！而我，必然要和你分享這件事——雖然你還沒出生，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生。”
“雖然這件事聽起來像開玩笑，雖然大概也許會拯救到一半就跑路，但媽媽現在是認真的！或許在未來，你會成為英雄的孩子！！所有人都會知道，你媽媽超棒的！！”
畫麵忽然被一隻手遮住，繼續是剛才聽到的兩個男人的聲音：“夠了夠了，小夏瘋魔了。”
“差不多了，拍到這裏就好了。”
“把手放開！我還沒講完！你看到我準備的話了嗎！還有一頁！還有——”
視頻在溫芹夏的聲音中戛然而止，短暫停頓幾秒後，自動跳到下一條。
接下來的視頻與剛才不是同一時間
，溫芹夏變成林負星熟悉的模樣，視頻中的她已經成為人母，頭發染回黑色，一席紅裙，身披白褂。
她正在走動，身後景致搖晃：“我跑了，拯救個錘子的世界。”
“我們的計劃好像陷入了僵局——我們給自己出了一道電車難題，是救一個人，還是救十個人？我兩個都不願舍棄，我不能接受任何一個結果。”
“所以啊，兒子，媽媽可能要把這個爛攤子丟給你了！身為媽媽的孩子，媽媽相信你一定會做好選擇的！”
“對了，你知道嗎，剛剛我遇到一個小孩，和你差不多大，應該是大簡的哪個親戚？可他不愛笑，我覺得沒有你可愛！”
“但是，緣分就是這麽妙不可言，現在，此刻，我非常想讓他成為我們家的omega！！兒子！爭氣點！”
“對了，我的遊戲密碼改了嗷，最近換了牆頭，等我不在了，以後要繼續幫我肛啊！”
“好累啊，我最近身體越來越差了……”
畫麵逐漸暗了下去，第三段視頻，溫芹夏麵色蒼白。
林負星清楚的記得，那是她去世前一個月前的狀態。
“我好像要死了。”溫芹夏說。
“大簡走了，小藍也不見了，我們拯救世界的計劃徹底失敗了。”
“兒子，其實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既然真的要死了，那就隨便說點？”
“你老媽我啊，過得挺失敗的。”
“我這一生都在追求隨心所欲，可是後來我才發現，我好像被騙了，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所謂的隨心所欲。”
“以前我想離開溫家，後來我愛上了你爸，我有了你，我把自己最後的日子放在b區，我看似自由，看似所有都是自己的選擇，卻在無形中給自己套上一個又一個枷鎖和羈絆。”
“我太遲鈍，直到現在才發現你爸在騙我。”她歎了口氣，“我好像在和你抱怨哦，不過沒關係啦，反正這幾段視頻會等我死了才會在電腦裏。”
“我覺得你應該不會立馬看，我的小星呀，我最了解你了，等你看到了應該已經很大了？我猜猜，我兒子長大以後應該帥氣陽光，你一定還繼續喜歡著計算機語言，你會是最開朗的孩子，就是不知道談戀愛了沒？戀愛可以，但是不準耽誤學習哦。”
“或許你也已經得知事情的真相，你在思考該如何告訴我，但是你不用愧疚，我早都已經知道了，林庭不是好人，他騙我，害我，可是兒子，我走不掉了，他拿你來威脅我。”
“請原諒媽媽自私的替你做出選擇，我不想讓你去溫家。”
“我認為你並不喜歡那裏，你和媽媽太像了，你也在追求你的自由，留在b區，你能隨心所欲選擇以後的路。”
“林庭的事不必再多說，當初是媽媽選的路，根本沒有後悔的機會，但是你要記住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爸這樣人渣！！”
“你要繼續陽光下去，找個喜歡的人結婚，他不會害你，他會一直陪你，替媽媽陪你。”
“很抱歉缺席你長大的過程，寶貝，要自由下去，媽媽愛你。”
畫麵漸漸變黑。
林負星抹了一把臉頰——剛剛看的時候沒有感覺，直到此時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麵。
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的選擇和母親的一樣，他放棄了溫家的財產，選擇回到b區，他有更多的路可以走。
自由這個詞的意思實在太寬泛，隨心是自由，無他是自由，愛或者不愛都是自由。
母親用她所理解的自由，替他選擇了一條自由的路。
屏幕在這時又突然亮起來——視頻根本沒有播放完，溫芹夏對著鏡頭笑道：“你哭了，你哭了是不是！小矯情怪！！”
“乖乖的，媽媽都看得見哦，不管你以後和誰在一起，做什麽選擇，如何走以後的路，媽媽都會支持你。”
“對了，遊戲賬號不用幫我保管啦，我不玩了，遊戲倒閉了，我的牆頭，沒了。”
林負星又笑了起來。
他擦幹眼淚，去洗手間衝了把臉，然後買了食材，還有一束花。
很久之前，家裏偶爾隻有他們母子倆在，溫芹夏便會給他做黑暗料理，一鍋亂燉，林負星每次都是捏著鼻子才能吃下去。
後來一個人住了，不想吃外賣時，林負星也喜歡重現當年的一鍋亂燉。
比如現在。
他給簡沐拍了一張照片。
林早起：[圖片]
林早起：我做的。
簡沐收到消息，黑暗到能拯救世界級別的鐵鍋亂燉，笑了。
男朋友：分我一點嗎？
林早起：我怕你吃完就不愛我了。
男朋友：可是看起來還行的，哥。
林早起：簡哥最近越來越會了啊！
簡沐笑了一聲。
“二少，你在笑什麽？”
簡沐麵前的屏幕，顯示葉煥南的身影，這貨湊到攝像頭麵前，企圖通過攝像頭看穿他，“這笑得也太好看了。”
“很顯然，在回男朋友的消息。”另一個人說。
她同樣和簡沐在視頻，是個漂亮的女人，皮膚白皙，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鼻根處有一顆小痣。
屏幕右下角，顯示編號003。
“你們還沒走？”簡沐早已對這兩人開完會遲遲不退的行為見怪不怪，並不打算回答他們的問題，而是轉向另一台機子，屏幕進度條顯示73%，正在緩緩向前。
“走了不就看不見二少的表情了？”003說。
“尹聽夢。”簡沐叫了她的名字。
尹聽夢舉起手，笑道：“是我多嘴。”
簡沐沒再繼續話題，而是道：“昨天簡意深來了。”
葉煥南不屑：“他還敢來？”
簡沐淡淡，說：“他不敢，所以他拿負星哥威脅我。”
尹聽夢問：“你在想什麽？”
簡沐：“我在擔心。”
尹聽夢：“男朋友？”
“嗯。”
尹聽夢笑了，她將發絲撩至耳後：“二少，我認為你不需要因此擔心。”
“他雖然是omega，但歸根到底還是個男生，你不需要把他看護得太緊。”
尹聽夢頓了頓，繼續道：“我覺得，二少，你可以告訴他，你是親王的二皇子，你是帝國第二順位繼承人，你能把整個帝國送給他，問問他願不願意和你一起搏一搏。”
“他願意啊，他肯定願意啊。”葉煥南笑，“但是二少不願意讓他這樣嘛！是吧二少！”
簡沐盯著進度條，說：“話都被你們說了，我能說什麽？”
說話間，進度條越至百分之百，眼前，少年的身體緩緩浮現。
jupiter一步躍至簡沐麵前，半透明的手臂虛虛勾住他的脖頸，姿態親昵：“你可以求婚啊！簡沐爸爸！你不需要問，也不需要負星爸爸做出選擇！但你們可以結婚啊！！”